王凤娇的一句话,被激怒的人有之,震惊的人有之,摸着下巴一脸玩味等着看热闹的人,更加有之……
李秀娥一整张脸都涨红了,她松开了何婆子:“二婶!大伙儿们都在看着,你可别瞎说!明远和你们家明华可是流着一个娘胎的血的亲兄弟!我们咋会偷你们家的东西!”
“呸!”王凤娇毫不留情的啐了一口唾沫:“你一个娘胎里出来还做这么下作的事情,我倒是要问问你们,我们家哪里对不起你们了!非得让和老三来做那个不要脸的贼子!”
何婆子已经快气疯了:“我撕了你这个烂蹄子的嘴!”她猛地一站起来,原本揽住她的李秀娥忽的就撒开了手,任凭何婆子上前去和王凤娇厮打起来!
原本乡间小地方,有个吵架斗嘴,甚至打起来都不是稀奇,可如意看着后面一脸受伤抹眼泪模样的李秀娥,就晓得她是故意将何婆子放出来,这媳妇要是真的和婆婆打起来,后面的可就不好玩了!
就在何婆子和王凤娇真的要打起来之前,里正夫人忽的带着何远一并过来了,何远手里还抱着一些布料,红红的,十分喜庆。
“住手!”里正夫人一声厉喝,却没能阻止发了疯一般的何婆子和王凤娇厮打,里正夫人眼看着觉得不像话,立即跟何远使了个颜色。
何远憋着笑,做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将手里的东西给了一个妇人帮忙拿着,三两步走进去就把王凤娇和何婆子扯开。
女人打架,无非扯头发抠指甲,此时此刻,王凤娇的头发已经被何婆子扯烂了,而何婆子的手上也多了几道女人尖指甲的抓痕!
“闹什么闹!没瞧见我娘来了吗!”何远一声大喝,将两个女人给震住了,王凤娇当即就愣了愣,转眼一瞧见里正夫人,一双眼睛立即就流出眼泪来,噗通一声跪在里正夫人面前,喊冤似的道:“何夫人,您要让里正为我们家做主啊!”
里正夫人是个温顺的性子,难免就被王凤娇的气势给吓到了,何远一看到王凤娇朝自己娘扑过去,拔腿就跑到里正夫人身边将王凤娇拦了一下。他们今天过来,原本是为了吉祥如意的亲事,可没想到,这家里居然这般乱,婆婆要跟媳妇干起架来了!
里正夫人皱了皱眉,沉着声让大家都散了,各家的事情,自然是各家关起门来说的好,谁知那王凤娇忽的站起来,不依不挠的拦着大家不让走,就这么直接当着大家的面把事情说了出来,这一说,不想把何家的陈年旧事也一并扯了出来!
原来,何家的老爹还在的时候,家里人其实挺兄友弟恭的,几兄弟又是一起长大,感情挺好,家里有田,生活自给自足,倒也过得顺畅。可是,之后几兄弟长大了,各自就要盖房子娶媳妇了,家里的田固然大,但分起来,就出了问题。
何家三兄弟里面,何婆子最疼的是小儿子,因为生小儿子何明远的时候,自以为生过两个孩子经验丰富,便不再如同先前那般小心翼翼,哪晓得这最后一次,险些滑了胎。
最小的何明远出生以后,因为何婆子没有好好养胎的原因,身子一直不好,出生以后还生了好几场病,差点连命都保不住。
何婆子觉得愧对三儿子,就加倍用心的养着,这一养,就是这么多年,不仅养了娇身子,还养了娇性子。
其实三个儿子里头,要说最懂事最能干的,还是老大何明德,刚生了老二,还没怀上老三的时候,老大已经能帮忙带孩子了。后来,虽然何婆子格外的娇惯老三,但在何老爹眼里,最喜欢的还是老大。
三兄弟成亲的时候,何老爹还吊着一口气,愣是将家中的地一分为三,将最好的最大的那一块地给了老大。
何婆子当时就和老爹吵了一架,在她看来,老大能干强壮,干啥都能养活自己,可老三身子弱,又没什么力气,往后一家人过活肯定困难,应该把好的地让给老三!
何老爹硬气了一辈子,最终何婆子没能拗得过他,可也因为这样,何婆子就和自己大儿子生了些隙罅,她觉得老大不大照顾自己的兄弟,那块地说拿就拿走了,以后自己老了,还能指望他吗?加上老大最后又娶了个家破人亡的落魄小姐做媳妇,肩不能抗手不能提,何婆子的意见就更大!对何老三也就更袒护!
如此一来,三个儿子分别娶了媳妇,老大有好田,老三有娘罩,偏生一个何老二,似乎从小就不讨爹疼不讨娘爱,如果说何老三是好吃懒做好逸恶劳甚至有些养尊处优,那何老二就是碌碌无为游手好闲,不敢出去闯一闯,只会整日想尽办法捞小便宜,和何老三一起看姑娘!
王凤娇嫁到老二家,时间长了,也就都清楚了,一个何老二,既没有最好的田,也没有一个娘想尽办法给家里弄好东西,她也委屈!
因为委屈,所以更加霸道,既然她们家搞不到好处,那谁也别想从她王凤娇手上搞到什么便宜!
可就在今天,王凤娇做梦都没想到何老三居然敢偷她们家的地!
他们两家的地是邻着的,中间是一条田埂。
这田埂也就一尺来宽,刚好站上去走。原本之前王凤娇是每日都要去自己的田里看一看的,可自从那日郑泽来过之后,她连着几天都在为香芝的婚事捉急,将巡田的事情交给何明华了。
多年的夫妻,她自然是晓得何明华是个什么德性,知道他没那个耐性去干活儿,就只嘱咐他看看地里有没有小贼来偷花生或者掰棒子,何明华不耐烦的应了,做起事来比何明远更敷衍了事。
王凤娇最终还是不放心,自己亲自过来溜达了一圈,这一看不要紧,她那一双贼精的眼睛,一眼就瞧见那条一尺宽的田埂朝自己家的田挪动了一尺,看样子还不像是一天挖出来的,倒像是每天刨一点给刨出来的!而在田埂边上拿着锄头刨着的,正是何老三!
乡下地方,一旦有田临在一起,大家挖空心思的把自家的田占到最大不是没有过的事情,可老大家的这块田是好田不说,老婆子还偏心的都给了老三家来种,王凤娇难得的把这些都忍了,只要她闺女能嫁个好人家,她以后要什么没有!?
可没拿到老大家的田是一回事,自己家的田被偷了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这简直是在割她的肉喝她的血!
王凤娇一个恼怒,上前就把何老三揍了一顿,事情也就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王凤娇今日大概是真受了刺激,一股脑的全说出来了,说到最后,她反倒没了先前的霸道蛮横,而是真的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骂骂咧咧的,无非是老天爷没长眼,让他们一家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
王凤娇坐在地上,大大的屁股上都沾了泥灰,哭的那叫一个惨,吉祥在一旁看的动容,想要上前去将她扶一扶,哪晓得才往前走了一步,就被如意给扯了回来,如意神情淡漠:“大姐,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为了这块田,我们已经受够委屈了,你现在帮二婶,奶奶又该迁怒我们了。”
吉祥皱着眉,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犹豫着慢慢退了回去。
王凤娇虽说粗鄙,却不是一点脑子都没有的,她不会一个人唱独角戏,眼神瞟到正准备退出人群的吉祥如意,她立马爬起来几步冲过去,一个蛮力,把吉祥和如意都拉到了大家的视线里头,当着围观人的面,大声嚷道:“我王凤娇虽然霸道,可还不至于扯些谎来骗大伙儿!老大家刚死了人大家都是知道的,就是这个何婆子,我们的娘,不管这四姊妹的死活,硬要将田夺了回来!不信大伙儿问问她们!”
吉祥脸色一白,如意立马从王凤娇的手里挣脱,带着吉祥后退几步,王凤娇更来气,近乎发疯一样的喊出来:“你还怕啊!你怕个屁啊!大伙都在,里正夫人也在,这老婆子还能真吞了你啊!”
“王凤娇你个疯婆子,给我闭嘴!”何婆子这会儿再也不顾上里正夫人是不是在一边看着了,要是任由这个疯婆子闹下去,只怕要让全村人都给看笑话!她抡着袖子就要冲上来给王凤娇两巴掌,可人还没走两步,就被何远拖了回去。
何远指了指里正夫人站的位子:“闹屁闹,当我娘是死的啊!想打架还是想杀人?行啊,现在跟我们走,去我爹那儿动手,打死一个另一个直接带走,关到大牢里蹲一辈子!打啊!打啊!”
何远两声吼,一下子震住了苦恼怒骂声。
一边开始有人插嘴了,有人说何婆子心太狠,还连着前不久何婆子抢男娃满堂的事情一起说,也有人更同情吉祥如意,暗自觉得何婆子做的不对,更有人平日里收了王凤娇的气,这会儿很是舒坦,幸灾乐祸的看好戏,说着“活该”之类的解气话。
这时候,三媳妇李秀娥总算从突发的变故里清醒过来了,她伸手将何婆子拉住,做出一个搀扶的样子,不过片刻,眼睛就红了,目光落在吉祥如意身上,声音虽细,却足以让大家都听清楚:“吉祥,如意,你们两个都是懂事的姑娘,这田本来就是你们家的,奶奶也说我们只是帮你们种,等到有收成了,还不是要拿给你们!我们自己家有田,这几年打理下来,可不比你们家的田地差,我们为啥要给自己身上泼脏水?”
同样是哭,李秀娥哭的就比王凤娇高明不知道多少倍。王凤娇那样的撒开嗓子哭喊,图的是个响动,可李秀娥这泪眼婆娑的可怜样子,就真的博得是个同情了,几个平时和她交好的,也不信是她们家偷地。
“三嫂。”如意在李秀娥低声的啜泣中淡淡开口,她扫了一眼围观的乡邻,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其实你们都是长辈,我们这些做晚辈的都不应该说些什么。只是今天这件事情,实在是有些突然,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啊……不如这样吧……”
如意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匆匆转身回去了,不一会,她就从屋里拿出一个旧盒子,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里面的田契拿了出来,在大家面前亮了一亮,然后将田契叠好,递给了王凤娇。
“二婶,你也不必觉得委屈了,都是自家人,一块田给谁种不是种呢,最重要的是没有把好东西给糟蹋了。这是我们家那块田的田契,您收好了!如今这两块田都是您家种,管它田埂怎么挪,就是横过来都没关系了,是不是?”说着,直接将田契塞到了王凤娇手里。
王凤娇不哭了,她愣了!
“如意!你这是做啥!”何婆子气急败坏的跺脚,眼珠子死死地黏在那张田契上,恨不能把王凤娇接田契的那双手给灼出个洞来!
如意一脸无辜的看着何婆子,不说话。何婆子气的不轻,站在一边的李秀娥则是沉着脸将何明远扶了起来,心疼的看着他脸上身上的伤。
王凤娇一时间还没能接受这个突然的惊喜!她手里拿着田契,深怕自己是在做梦,笑嘻嘻的捏了自己的脸一下,疼了,立即笑开了花:“如意,还是你懂事!”
如意不说话,只是笑了笑。
何婆子自然是不肯罢休,可就在她还要嚷嚷的时候,里正夫人发话了:“好了,赶紧都散了,别耽误了今天上工!”
这一说,不少人都散去了,他们也要生活,这些八卦顶多只是茶余饭后多了一样谈资,做不了一日的主食。于是乎,没多久,看热闹的就已经去了一大半,剩下一些洗衣服的媳妇和家里没事做只用喂喂鸡喂喂猪的婆子们还在津津乐道何家的这些事儿。
何婆子今天的脸都丢光了,最后这样僵持了片刻,便连着里正夫人一并请去了老二家里。
如意交出田契,似乎事情就与她没有关系了,她将吉祥先劝了回去,自己跟到二伯家,当着里正夫人的面撇清:“何夫人,您晓得如意如今是在百味楼上工,每日的工钱足够养活我们家,其实我私心里也并不希望吉祥太过劳累,况且她还要带着金玉满堂,我白日里不在家,所以这块田,我们家也不要了。奶奶给我们张罗了婚事,既然要嫁人了,那我和吉祥有许多事情就要开始慢慢准备了,如意先回去了。”
她一番话说的温柔又顺从,眼见着就要走了,李秀娥几步将她拦住,一脸的不认同,神情中甚至还带上了几分心疼:“如意!你这说的啥话!田是你爹的,现在就是你爹留给你们的,这田契你自己收着,拿出来干啥?你快些拿回去,一家人不做这样伤感情的事情!”
说完,她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王凤娇,可王凤娇又怎么会因为她的眼神而动容,她现在拿到了好田,谁也别想抢过去!
何婆子沉着一张脸已经阴郁很久了,听到李秀娥这么说,她也跟着粗声粗气的嘱咐:“把田契一起带回去,叫夫人看了大半天笑话了!”旋即看向里正夫人,一脸的愧疚不安:“您今天过来是为了吉祥和如意的婚事,他们两个年纪小,不懂事,家里契书那些东西不能轻易动的规矩她们也不晓得,让您看笑话了。”
里正夫人抬眼看了看何婆子,忽的道:“何大娘,看了这么会儿,我倒是有几句话想和您说。”
何婆子当即愣了愣,很快就做出一副认真听的样子。里正夫人对着如意笑了笑,道:“其实你有这么个懂事聪明的孙女,才是你的福气。今日你老二老三家闹得那么凶,你还真想让村里人都看你笑话吗?如意这样做,我觉得做的挺对的,都是你们老何家的田,给谁种不是种?我就实话说了吧,我觉着如意那几句话说的很得体,既给你们家老三解了围,也平了老二的怒,你还插一脚干什么?”
何婆子张了张嘴,愣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里正夫人站起身走到如意面前,将她的手拉了起来拍了拍:“我倒是觉得,姑娘家既然要嫁人,那迟早就得操持一个家,这能不能当的好一个家,就看着姑娘怎么打理家中事务,我刚才听到如意拿田契的原因,觉得不无道理,何大娘,总归都是你的儿子,谁种都不会少了孝敬您的那份。您啊,还是少操这份儿心了。”
何婆子一张脸僵了又僵,房子里有那么一瞬间安静,就在这时候,一直等在一边的何远用一种十分不耐烦的口气打破了沉默:“娘!成了没,我还要去下村儿找李狗蛋有事呢!”
他这么一副不耐烦的想走的样子,让里正夫人的脸色变得有些高深,她道了句:“行了,那你现在把那些布匹放到你如意妹子那边去,然后……”
“还然后!?”何远一副惊讶的样子,仿佛一点都不想再在这里浪费时间。里正夫人又看了看何远和如意,终于露出几分和蔼的笑容来,点头允了:“好了好了!一天到晚只想着玩的狗东西!早些回来啊!”
“哎!”何远眉开眼笑,风风火火的就冲出去了。
连里正夫人都表态了,何婆子不好再硬来,可终究也没那个心再去奉着她;王凤娇拿了田契,咧着嘴都快笑成一朵喇叭花,只顾着高兴了,何家男人都没什么出息,此刻,唯独剩一个李秀娥还能强忍住不甘,笑着与里正夫人客套几句,将她送走了。
如意见里正夫人要走,自己也跟着走,转身的时候,似乎感觉到有一道冷冷的目光往自己这边送,她也不回头去看,微微勾了勾唇角,离开了二叔家里。
何家那边还要怎么闹下去,如意没心思去管,接下来,她要做的,就是彻底让何婆子死了给她们招亲的心!
里正夫人与如意一道去了她们家,看着那黄泥墙面,茅草屋顶,三十多岁的女人竟生出些心疼来。孤儿孤女,没爹没娘,家中还有这么不省心的亲戚,里正夫人不禁想起了自己从前的往事,顿时生出些感慨。
何远已经不见踪影了,堂屋里的四脚木桌子上,放了好几匹大红大红的布料,一边还有些丝线,里正夫人笑着对她们道:“我像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为了绣这些,整日不吃不睡的,可没叫家里人少看笑话。姑娘大了,总要上一回花轿,你们放心,你们的婚事,我放在心上呢。”
吉祥的神色有些复杂,看着那红红的布料,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倒是如意笑着对里正夫人道:“夫人您宅心仁厚,别人家的姑娘成亲都这么费心,倘若以后何远娶媳妇,您指不定就真的吃不下睡不着了。”
她的话中有几分打趣,却直戳里正夫人的心窝子。
里正夫人的笑容多了几分苦,叹息道:“这孩子,可没少让我和他爹费心……”刚说了一句,里正夫人就有些狐疑的打量如意的神色。
何远最近有些奇怪。按理说,她一个做娘的,怎么可能猜不到儿子的心思?但最近何远似乎真的就不怎么提做厨子的事情了,连何如意这边也跑得不勤快了,虽然每日还是和那些不三不四的狐朋狗友混在一起,但一到天黑就老老实实的关门睡觉了,更是破天荒的开始自己洗起衣裳来了!险些把里正夫人给吓坏了!
今日她故意带何远来,就是想探一探虚实。
方才在何老二家里,如意说话的时候,她就不动声色的盯着自己儿子的脸色看,哪晓得何远非但没有看如意一眼,反倒一脸不耐烦的样子,恨不能马上就走。后面他闹情绪,里正夫人才觉得他是真的没兴趣呆在这里,一颗心总算落下来了——只要他消了做厨子的心思,他们父子两个就有和好的希望!
只是何远似乎正常了,就不知道如意这边是个什么情况了,听到如意提起何远的婚事,她就带了几分探寻的意味看着她。
如意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里正夫人的异样目光一般,言笑晏晏道:“其实何大哥生的好看,又聪明,今天看他虽然不情愿陪着您的样子,可以看到您会被撞着磕着,他可比谁都紧张,何大哥是个孝子,您在他心头的位置必然很重,您这份心思,他总有一日会晓得的。您心肠好,这么照顾我们姐妹,等到何大哥娶媳妇的那天,如意一定为他做一桌顶好的宴席!”
有哪个当娘的能不爱听这番话呢!
里正夫人的一颗心,顿时就被如意的话说得暖暖的,这番话既抬高了她与何远母子的位置,又把自己撇开。听完以后,再加上何远今日的表现,里正夫人算是彻底放下心来,拍着如意的手笑道:“你可真是应了这个名字,如意如意,如人心意!”
如意低笑不语,与里正夫人又说了些有关婚事的话之后,便将其送走了。
等到里正夫人走了,吉祥才慢慢从房间里走出来,她伸手摸了摸布料,忽的低声道:“如意,可能你一直病着,所以不晓得,娘的确是做不来下地的活儿,可我这么多年,就看着她一天接这一天的下地……那块地几乎耗掉了娘半条命……就算我再苦再累都没关系,我……我想好好打理那片田……可你现在把田契都拿出来了,你说娘会不会怪我们……”
吉祥的声音越来越小,吧嗒一声,有什么东西滴在了那火红的布料上,渗入其中,变成一个深色的点。
如意静静地看着她,此刻她并不好和她说太多,只能劝她放宽心,往后的日子过得好,才是娘想看到的。
吉祥抿了抿唇,没有说什么。
如意匆匆收拾了一番,就出了门。
她昨日卯时中的样子就出了门,原本以为昨日晚上就能看好戏,可昨晚没看成,今天早晨倒是看成了。这田契她能让王凤娇收下,就能让她吐出来,吉祥的担心是多余的,只是她向来心软,现下告诉她,只怕不好。
如意疾步往外走,看了看日头,已经是辰时中的样子,恐怕到了百味楼,来不及赶上早饭的饭点。
想到百味楼,如意这才想到昨日发生的打砸事件。
她的步子忽的就缓了下来,不疾不徐的在小道上走着,时不时的看一看有没有路过的车子,时不时的又抱着臂一只手摸摸下巴,似乎在想些什么。
走着走着,忽然就听到了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下一刻,何远就嘻嘻哈哈的蹦了出来,像个小流氓一样拦住了她的去路。
“如意妹子,去哪儿啊!”何远摸着下巴笑呵呵的,如意不理他继续往前走,他也就并肩走在她身边。
何远的表现其实是出乎如意意料之外的好。她原本以为,何远少年心性,不过是凭着骨子里一腔热血的冲劲,他生在好人家,父母疼爱,兄弟照顾,如今他家中哪一个都是他的靠山,他不知人间疾苦,做事往往更加随性,所以,即便是他向自己表露心迹,她也当他是一时兴起,幼稚得很。
可连着几次下来,他居然能真的和她拉开距离,为她办事,细节上头,例如带着里正夫人过来时间的拿捏,表情的到位,办的出乎她意料的妥帖。这样的何远,有思想有谋略,哪怕只是对儿女情长之事,都让如意看到了他日渐成熟的那一面。
他并非只是一个冲动莽撞的少年。
而这样的男人,应当有作为才是。
太阳升起了一些,将两个人的身影拉长,去镇上上工的人早已经去了,从小道上望到下面的田地里,就能看到下好秧的一片片水田里绿茵茵的秧苗。
如意见身边的男人就这么跟着自己,终于笑了出来,道:“不是去找下村的李狗蛋了吗?”
何远见她终于肯开口跟自己说话,哈哈一笑:“是啊,你不就是那个狼心狗肺的混蛋嘛!”
如意终于破功,连连直笑。何远挑挑嘴角:“你这人还真是奇怪,本少爷好声好气的跟你讲话你就爱答不理,倒是一骂你你就笑了啊?”
如意看着他,忽然问了一个自己都没想清楚的问题:“真是奇怪了,为什么我二婶看到田被动了手脚的时候,三伯正好就在挖田啊?”
何远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别小看你何大哥,咱可聪明着呢!”
见他不肯说出来,如意也就不追问了。这时候正好有一辆牛车过来,如意眼尖,加快步子跑过去,何远自然跟在后头,她一上车,他也跟着跳上来。
如意有点受不了他:“你能不能别跟着我?”
何远哼了一声,让车夫驾车,自己则阴阳怪调道:“哟,跟着俊公子坐马车你就愿意,跟我一起坐坐牛车你至于这么嫌弃么!”
这难道是吃醋了?刚刚觉得他有了些男人的成熟,转眼间就开始疑神疑鬼幼稚的可笑!
如意没心情跟他打情骂俏,扭过头看向一边。
何远这下子来气了,激动地声音都拔高了几个调子:“难不成你真的喜欢那个公子哥?我告诉你那样的男人最不可靠!他家里铁定有好几房小老婆!远的不说,就说近的东桥镇上,那些个乡绅老板,哪个不是有点臭钱就一个女人一个女人的往自家院子塞!”
见如意不为所动,何远气大了:“我在跟你说话呢!”
如意忽的望过来,眼神冷的如飞雪寒冰,脸色都跟着沉下来,何远甚至觉得自己周遭都开始泛着寒气,他隐隐觉得何如意似乎并不喜欢听这样的话……
可她不开心,他还觉得委屈呢!
两个人就这么闷着,再不说话。
驾车的车夫上了些年纪,大概以为他们是刚刚新婚的小夫妻在闹别扭,笑呵呵的补了句:“小夫妻床土打架床尾和,啥事儿要吵到外面来啊,都一人退一步算了。”
何远靠在牛车上,双手向后撑着支撑着身子,听到这样的话,他忽然笑了,对着一边的如意直眨眼睛:“看见没,他说我们有夫妻相!”
如意眼神里划过一丝笑意,淡淡道:“他看我们有夫妻相?那我看你和他其实也有夫妻相的,你信不信啊?”
何远眼珠子一瞪:“胡说什么啊,我们两个都是男人。”
如意笑意更浓:“这就是你孤陋寡闻了吧,其实男人和男人之间才是真爱。”
“你!”何远气结,扭过脸去:“有病!”
就这样,牛车一直到镇口,如意下车的时候,何远也跳下车,如意以为他要跟到百味楼去,谁料他只是站在镇口看着她。
如意走了几步,他还站在那里,见到她回过头,他咧嘴一笑,傻乎乎的挥挥手。
那一瞬间,灿烂的阳光打在他身上,他在人来人往的镇口,穿着普通的衣裳,头发梳在脑后用一根棉缎子绑着,干净而利落;似乎是因为粗心,裤脚还卷起了一截没有放下。然而,少年干净的笑容和那双认真的眸子让如意微微一怔。
如果不是她早先遇到了沈岩,如果不是沈岩对她这么残忍,兴许看到这样的何远,从前的宁慈真的会心动。
不过可惜的是,她现在不是宁慈,而是何如意。
何远似乎在等她回应他,还在固执的挥手,如意扯了扯嘴角,转身走了。
身后的何远何去何从,如意并未多加理会,她此刻的精神劲儿,都放在了百味楼这边。
从昨天发现厨房被捣乱,如意心里就飞快的列出了许多种可能。在她来看,做这件事情的人,无非只有两个原因——第一,是单纯的嫉恨她想要报复;第二,激怒她从而扩大与她有直接利益纷争的人之间的矛盾。
如意心中有怀疑的人,但她才刚刚来这里做事,根基不稳荷包不鼓,想要教训这个黑手,还得再等一段时间。
不过,既然知道酒楼里已经有人挑明了与她不对付,往后的日子,她就得加倍注意小心了。
这样想着,如意已经到了百味楼的门口,只是此刻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整个百味楼上上下下,都在等她一人。
百味楼的厨子不过大堂,而是从酒楼边上直通后院的小门进去,这会儿,如意将将走到门口,就见到小四带着一种喜极而泣的架势冲了出来,抓着她就朝大堂跑,如意的身子昨天才将将好,这会儿被他拖着险些栽了过去,等到小四不由分说的将她拉到大堂,方一站定,就发现今日楼中竟然一个客人都没有!
李恒才原本是坐在桌子边的,一见到如意,两眼都发光了!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她身边将她拉过去坐好,不待她问,就已经将事情原委说了出来。
原来,今天上午刚一开门,就来了一位贵客,二话不说,直接给了两百两的银票——包场!
与此同时,来人指明了要尝一尝百味楼新来大厨的手艺!
两百两啊!
原来三十多文钱的天价包子和面条都是小菜啊!
被承包的大厨才更加有含金量啊!
因着大家有目共睹昨日如意提早离开是因为身子不大爽利,今早见她未曾按时过来,以为是人出了什么事没能过来,偏偏客人还等着,一个个就只能干等着!
如意听完李恒才的话,没什么反应,只是问了句这位贵客现在在哪里。
李恒才指着天字一号房的方向:“一直在那等着,从早晨到现在,等了好些时候了,不叫小菜也不叫茶水……”李恒才说着说着,目光中露出几分别样的意味,不像一个老板看自己的伙计,倒像是一个男人看一个女人的眼光,咧出一个让如意看了觉得十分不舒服的笑,继而道:“看样子……倒像是冲着你来的!”
如意不着痕迹移开一步和李恒才保持距离,看了看天字房的方向,点点头道:“既然是贵客,我自然要亲自招待,不过这种大阵仗的包场,未免委屈了一些老客人。”
陈师傅嘲讽起如意的幼稚和天真:“嘁,打开门做生意,还不是谁有钱谁来!丫头片子不懂还在这胡咧咧!”
如意看他一眼,眼中无波无澜,转过头向李恒才打了招呼,便上了楼。
陈师傅看着她的背影,更是轻蔑的哼了一声。
只因为这样一位客人,就要将更多食客排斥门外,如意本能的不喜这样的做派。
因为酒楼里一个客人也没有,二楼的走道上更是空荡荡的,楼下坐着一片无事可干的伙计,加上李恒才还杵在那等消息,楼里安静的让如意觉得自己每走一步的声音都格外响亮。
天字一号的门紧掩着,因为是最好的厢房,站在外面是连里面一个影子都瞧不见的。如意站在门口,不由的想到了李恒才刚才那略显猥琐的眼神,心中不由的一紧——该不会是个挥金如土的变态吧!?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像是被灌溉了超级肥料的秧芽,在如意心中疯狂的滋生增长开来。
如果是个变态,就果断让他变性!
如意咬咬牙,抬手敲门。
叩三下,放下手静静听着里面的动静。
可是如意等了很久,一直没有动静,就在她准备再次伸手敲门的时候,门开了。
见到开门的男子的时候,如意心中被他脸上那个银色的面具惊了一惊。
男子见到如意,竟十分有礼,伸手请她进门。
看来不止一个人?
如意微微颔首,抬脚进了房间,身后响起关门声的时候,如意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了握。
“姑娘,我家主子正在等您。”面具男人走到如意面前,姿态十分的恭敬,如意顺着他的指向,才在绣着花中四君子的屏风后面隐隐看见一个影子。
天字一号房的布置十分讲究,因为百味楼是一个吃饭聚会的酒楼,不做客栈的业务,是以在厢房的设计上便有一些心思,厢房中大抵一分为二,一边布着一张气派的八仙桌,而一屏风之隔的另一边,两边摆着椅子与高脚四房桌,从上首依次向两边摆下来。
此时此刻,透过屏风,正好能瞧见那个人影坐在上首的位置,两人隔着一个屏风,正面相对。
“主子,如意姑娘已经到了。”面具男拱手禀报,如意偷看他一眼,只觉得这个男人浑身都冒着寒意。
“唔。”屏风那边的人应了一身,是个男人,声音……极好听!
面具男直起身子,对着如意微微一点头,转身出去了,眼看着房门重新紧闭,如意心中再次开始打鼓,目光也不由得转向那个男人的方向,这一看,倒让她愣了一愣——那个男人走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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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能有谁!?还能有谁!?
都十几万字了男女主还不打个照面~我是没啥问题,你们愿意么~o(n_n)o哈哈~
激情岁月开始了~你们猜男神的节操是怎么被吃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