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名宝树王低声商议了起来,卓凌风等人虽不知他们叽里咕噜说些什么,可是明显能看出常胜王与其余人意见有些不同,他一时指着卓凌风,一时又指着波斯众人。
这时宝树王都在卓凌风船上,距离太近,金花婆婆也不好翻译这些人的话给卓凌风听,以免为人察出不对,平添风险,丐帮众人听的不明所以,又被大炮火箭指着,各个很是焦急。
掌钵龙头突然朗声道:“诸位既然都是波斯明教大有来头的人物,虽与我丐帮无冤无仇,但中土明教行事偏激,手段毒辣,为我中原武林所不容。
与我丐帮数十年来,更是纷争不断,死伤无数。可明教的光明使者、护教法王名声再是不好,与我等争斗,也向来都是依照武林规矩摆道放对,哪像你们这般以众欺寡?
最为可笑的就是,尔等波斯明教扬言要整顿中土明教教务,可如此这般恃众群打,比起市井之中的泼皮无赖都有所不如,哪有丝毫中土明教之风范?
这样的明教还有光明正大之意吗?这样的总教又有何脸面自居明教源流?
照我老儿看来,尔等还是快些回波斯去吧,别到人家中土明教面前丢人现眼了!”
一众宝树王见他侃侃而谈,多数不明白他的意思,待得智慧王叽里咕噜翻译了一通,所有宝树王俱是一愣。
卓凌风赵敏等人也暗暗佩服掌钵龙头是成了精的老江湖,因为他辞锋咄咄,说的却也有理,纵然中土明教的狮王与龙王听了,也不得不道一个服。
听来损了明教,实则也捧了明教。
波斯明教的十二宝树王都是才智之士,听了这话,心下大是踌躇,若是看重名声,与卓凌风论武功,风云三使与本教第一高手常胜宝树王,尚且输得狼狈不堪。
可不要面子名声,己方所仗恃者一是人多,二者便是大炮,但人家又抓了自己教友,纵然不顾自家教友安危,一旦成了混战局面,以大炮轰出,多半也要伤到自家人身上。
而常胜宝树王更是说的明白,即便豁出平等宝树王与风云三使的性命不要,抓了对方的人,但对于卓凌风这种高手来说,他可以在所有船只上来回纵跃,破坏船只。
他们明教中人至少得死一半,大家是来找中土明教立威的,实际上与丐帮没有什么怨仇,何必要在未见中土明教之时,就付出此等代价?这买卖是个蚀本买卖,智者不为!
智慧王当即笑道:“好,好,彼这位丐帮帮主神功盖世,又是年轻君子,看在你的情面上,你们这便快快开船,吾人只派小船,跟随尔等之后,大家不伤和气。”
卓凌风摇头道:“不行,尔等不可跟随,我丐帮乃是名门正派,等到了中土自然会放人,绝不食言。
但尔等先是恃众逞威,又将同教教友视为猪狗,这等做派实难让人信服,一旦派人跟随,我还怕你们暗中弄鬼,断不可行。”
智慧王听了这话,颇有些尴尬,干笑道:“吾等答应尔等条款,也无不可,但中土广大,吾等怎知去哪里接教友,吾人有点不明不白。”
众人听他说话,实在好笑,赵敏忍住了笑,庄容说道:“尔等本来就不三不四,又被这位年轻君子打的七上八下,不亦乐乎,自然不明不白,不清不楚了。”
智慧王本极聪明,但华语艰深,赵敏的话他只懂得个六七成,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只是看着卓凌风。
卓凌风沉吟片刻,忽道:“农历八月十五,我等中原武林会在淮北蝴蝶谷聚会,距今不过一月,届时中土明教也会参会,你们也可以一同前来,到时候我将人令还给明教。”
一众宝树王又商量了一番,智慧王道:“好,尔等走吧,吾等今日暂且饶过彼等,过得今日么,哼哼,尔等便自求多福吧!”当下与十王转身便走,回到了自己船上。
卓凌风抱拳说道:“待尔等到了中土,我等是把酒言欢,还是舞刀弄枪,我等绝不教尔等失望!”
智慧王哈哈笑道:“尔武功甚佳,吾等极为佩服。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七上八落,不亦乐乎?”
卓凌风等起初听他掉了两句书包,心想此人居然知道孔子之言,倒是不易,不料接下去竟学着赵敏说过的两句话,忍不住尽皆大笑。
赵敏道:“尔的话说得很好,人之异于波斯人者,几希!祝尔等出门发财,多福多寿,来格来飨,祸延先考,无疾而终。”
智慧王懂得“出门发财,多福多寿”八字的意思,料想下面的也均是祝祷之辞,笑吟吟地连声说道:“多谢,多谢!”
卓凌风当下一拔铁锚,一拧身,铛啷啷,送出了手中铁链,铁链细长势如一条毒龙,而铁锚上铁钩森森,有如飞龙摆尾,带着呜呜声响,从船上激射而出,直奔波斯船头,众人无不咋舌。
眼看要击向对方船璧,卓凌风手中倏地一收,铁锚蓦地回转,他一掌击出,铁锚来势骤停。
卓凌风收住铁锚,将之轻轻放落,凝目看去,波斯教众一各个瞠目结舌。
卓凌风终究不相信这群人,临走时显了一手神功,好让他们再生忌惮,不敢做妖,拱手道:“我等一定会遵守诺言,也希望诸位宝树王谨守诺言,莫要让我等一起喂了海龙王!”
当即扯起风帆,舵手将船缓缓驶了出去。
四周船上的波斯人见卓凌风单手拔起数百斤的重锚,挥舞起来,如臂使指,双手一拉,大帆立升,此等神功简直不可想象。
十一位宝树王暗暗咋舌,均想若真的翻脸,人家抡起铁锚,专砸船,自家不真得喂了鱼,各个都很是庆幸。
卓凌风又在平等宝树王与风云三使身上,点了多处穴道,对掌钵龙头与季郑二长老吩咐道:“这四人关乎我等安危,一定要好好照看!”
三人也知道兹事体大,若无这四人在手,一旦拉开距离,波斯船发炮攻击,所有人不是成为炮灰,就得海里喂鱼。
待大船驶出数里,波斯各艘大船并不追来,远眺之下都已小不逾尺,众人悬坠着的心方始落地。
卓凌风神功盖世,也生怕波斯总教不顾平等王等人安危,大炮轰击而来。
这时一阵香风吹来,卓凌风等人扭头一看,紫衫龙王与殷离盈盈走出。
不错,这不是金花婆婆,而是紫衫龙王。
她一身青丝长衫,更将自己易容的模样给去掉了,容色照人,明艳不可方物。
饶是卓凌风等人见过这幅样子,也无不惊艳,毕竟一身灰衣婆婆装的黛绮丝与身穿华丽美服的黛绮丝,不可同日而语。
人靠衣装马靠鞍,从来不是一句空话!
殷离道:“婆婆刚才见势态危急,几位宝树王僵持不下,生怕双方玉石俱焚,这才换上她一直不穿的衣服,想要表明身份,好换取太平!”
谢逊幽幽一叹道:“韩夫人有此一念,不负了紫衫龙王一世英名,但你又是何苦,你纵然真的出来,也是于事无补啊!”
黛绮丝淡淡道:“凡事有因有果,紫衫龙王虽是女流,也不该牵累诸位。
所幸谢三哥仗义、卓帮主又智勇过人,倒是老身想多了。”说着向盈盈拜倒。
卓凌风还了一礼,赵敏周芷若两女对视一眼,均想倘若我是黛绮丝,与其被明教拿住身遭火焚之苦,还不如自尽而死,她能有这份胆气,足见她能位列明教四王之首,也绝非只是鹰王、狮王、蝠王相让,而是这份看淡生死、舍我其谁的豪气!
谢逊突道:“卓帮主,我瞧你倒是长了两张面孔,看似极重诺言,让人觉得很好骗。
但另一张脸孔下,却是戒心暗藏,对于信诺之言并不看重。适才谢某还很是担心,生怕你真的信了智慧宝树王的话,将平等王与风云三使直接交还,换取我等脱身。”
卓凌风笑了笑,说道:“孙武曾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我若遇上一言九鼎的豪杰之士,我自会待之以诚,义字当头。
但若遇上满肚子阴谋诡计的奸诈小人,自然不能看重他们的承诺。
若因波斯明教一句话,就将人质奉还,岂非将我等性命交托在他们是否看重信诺之上,
这种事,我肯定是不会去做的。
只是我怕这群波斯人,不顾平等王与风云三使的安危,对我们发炮轰击,此刻思之,仍是心有余悸,实属侥幸的很!”
黛绮丝摇了摇头,苦笑道:“卓帮主大勇若怯,大智若愚,令老身佩服不已。
你擒拿平等王,又为常胜王留了情面,而你说出的那番话,更是无形中保全了他的颜面,所以常胜王才力阻大圣王等人强攻,他愿意信你是个正人君子,不会伤害教友,便一致决定去群雄聚会之地,以待来日,好了断今日之耻,毕竟堂堂丐帮,总不至于只有一个帮主吧!”卓凌风略一思忖,拱手道:“承蒙指点,在下明白了。”
黛绮丝深深看他一眼,轻移莲步,站在船头,凝视海天交界之处,幽幽道:“你有大本事,但你可得小心了,当今天下大乱,势必群雄逐鹿,可这种世道下,是绝不允许有你这种人存在的,你以后的人生必然步步为艰哪!”
卓凌风微微一怔,不由默然。但见她背影曼妙,秀发飘拂,后颈肤若白玉,谢逊说她当年乃武林中第一美人,此言当真不虚。
别说卓凌风这个血气方刚的男子,纵连赵敏与周芷若这种绝色美女,见了这一幕,也不禁遥想光明顶上,碧水潭畔,紫衫如花,长剑胜雪,不知倾倒了多少英雄豪杰。
周芷若心头一动,低声道:“谢前辈,当年龙王加入明教时,她是波斯总教送来的,阳教主与你们本就知道的吧?”
谢逊“嗯”了一声道:“那是自然!”
周芷若道:“那中土明教不是早就另成一派了吗?为何要让她加入呢?”
谢逊微微一笑道:“我明教门户广大,无论是释教还是道教,亦或是外族人都可列入。
三十余年前,本教阳教主在位之时,我明教好生兴旺,突然有一天,光明顶来了三个波斯胡人,手持波斯总教教主手书,谒见阳教主。
信中言道,波斯总教有一位净善使者,原是中华人氏,到波斯后久居其地,入了明教,颇建功勋,娶了波斯女子为妻,生有一女。
这位净善使者于一年前逝世,临死时心怀故土,遗命要女儿回归中华。
总教教主尊重其意,遣人将他女儿送来光明顶上,盼中土明教善予照拂。
阳教主心胸宽广,自然一口答允,护送她来的三个波斯人在光明顶上留了一宵,翌日便即拜别。这位波斯女便在光明顶上住了下来,后来遇上韩千叶为父报仇,这就有了本教护教法王之首的紫衫龙王!”
忽然之间,一声声极轻柔、极缥缈的歌声散在了海上:“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百岁光阴,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却是紫衫龙王低声唱着曲子。
众人知道她是回想过往,思念亡夫了。
卓凌风蓦然间心中一酸,他不禁想到了盈盈,她是不是也会时常如黛绮丝一般?眼眶不由一红。
赵敏忽然伸过手来,握住了卓凌风的手。
卓凌风只觉她的纤指寒冷如冰,微微颤动,转眼瞧她,她正痴痴地瞧着自己。
二人四目相对,卓凌风就见那一双明如秋水的眼睛,充满了恐惧,眼光和神情都奇怪极了,就像从来不认识他似的。
卓凌风急忙收拾心情,左手将她额边秀发掠起,柔声道:“你怎么了?”
赵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我能怎么?”
她虽然再笑,卓凌风却看到了她眼中深藏着的一丝凄然。
突然紫衫龙王腔调一遍,这一曲歌声却说不出的诡异,和中土曲子截然不同,细辨歌声,辞意就是:“来如流水兮逝如风;不知何处来兮何所终!”
她反复唱着这两句曲子,越唱越低,终于歌声随着水声风声,消没无踪。
这时海风吹徐,海水懒洋洋地来回荡漾,发出低吟之声,松弛的护桅索晃来晃去,有如摇篮。
身后落日悄然西坠,余辉如火,枯燥乏味,各人想到生死无常,一人飘飘入世,实如江河流水,不知来自何处,不论你如何英雄豪杰,到头来终于不免一死,飘飘出世,又如清风,不知吹向何处。
良久,紫衫龙王袖袍轻轻一挥,已不见了她的倩影,周芷若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了船舱,突道:“谢前辈,当年韩千叶既然找阳教主报仇,为何会有了紫衫龙王呢?”
她对于紫衫龙王这个波斯圣女,冒着被火焚的风险违反教规,也要嫁人,着实好奇这份这一份具体因由。
赵敏瞥了她一眼,心想:“她缠着问紫衫龙王的事,或许是想从黛琦丝的经历中得到些许启发吧!”
谢逊笑道:“这事说来话可就长了,而且韩夫人的私事我也不好说。”
周芷若道:“谢前辈,你知道的,小女子马上面临重大抉择,这绝非只关乎你与家师仇恨之事。”
卓凌风不由一凛,他知道周芷若是在情念与雄心中间摇摆不定,这是要以紫衫龙王为镜。
谢逊也想到了这一点,灭绝师太的高徒,又如此优秀,若是继任掌门,又怎能出嫁?
沉吟片刻,说道:“这韩千叶的父亲是中原一位前辈英豪,阳教主当年和他父亲一言不合动手,以一掌‘大九天手’击得他父亲重伤,跪在地下,站不起身。
当时他父亲言道,曰后必报此仇,但知自己武功已无法再进,将来不是叫儿子来,便是叫女儿来。”
众人想到阳顶天与韩千叶父亲的过往,这就是真正的江湖豪侠,饶是有卓凌风这等高手在侧,亦自神往不已。
毕竟一个大教之主胜了,不赶尽杀绝,还能让他后人来报仇,如此,不可谓不豪杰!
而败者,也明说要来报仇,也体现出了他的不惧生死,更是充分体现出了他对于阳顶天人格的肯定!
要是阳顶天是个小人,说这话,不就是找死吗?
一个人的形象怎么样,那在敌人眼中的形象,才是最真实的。
想到这里,卓凌风不禁有些惭愧,当日为了逼狮王龙王,将阳顶天说的狠了。
只听谢逊接着道:“阳教主当时就说道:不论你的后人是儿子还是女儿,他必奉让三招。
那人道:招是不须让的,但如何比武,却要他子女选定。
阳教主当时便答允了。事情过了十余年,阳教主早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哪知这姓韩的竟然遣他儿子韩千叶到来。
当时我等都想,善者不来,来者不善,韩千叶敢孤身上光明顶来,必有惊人艺业,但阳教主武功之高,几已说得上当世无敌,除了武当张真人,谁也未必胜得他一招半式。
这姓韩的能有多大年纪,便有三个五个同时齐上,阳教主也不会放在心上。所担心的只是不知他要出什么为难的题目。
第二天,那韩千叶当众说明昔日约言,先以言语挤住阳教主,令他无从食言,然后说了题目出来。他竟是要和阳教主同入光明顶的碧水寒潭之中一决胜负。
他此言一出,众人尽皆惊得呆了。碧水寒潭冰冷彻骨,纵在盛暑,也向来无人敢下,何况其时正当隆冬?
阳教主武功虽高,却不识水性,这一下到碧水寒潭之中,不用比武,冻也冻死了,淹也淹死了。当时圣火厅中,群雄齐声斥责。”
周芷若眉头微蹙,说道:“原是如此,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阳教主既然有言在先,说比武的方法由姓韩的子女选择,这韩千叶前辈选定水战,阳教主自然不能食言自肥,作以推托了。”
赵敏突然一捏卓凌风的手掌,轻笑道:“是啊,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尤其武林中的大人物,又岂能食言而肥,失信于天下?答允了人家的事,总当做到。”
卓凌风知道她另有别指,笑笑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