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浓郁,呼吸间尽是江潮。
夜行船,夜行人,该匆忙局促,但墨紫的心情如春水悠然。
船已经走了近半个时辰,因为还在大周水境,灯火依旧很亮,不时碰上同样夜行的船只还能彼此问个平安。
身后有人踏梯上来,她回头一看,是臭鱼。
按照现代船上的职务来说,臭鱼是她的大副。他的协调和沟通能力和他的眼力一样厉害,所以她将他放在这个位置。而水蛇专司尾舵,肥虾专司两翼,老关全方位的巡视,都是无人可取代的。
“我越看越不踏实。”臭鱼上来就说,“事情是不是也太容易了些?”
墨紫的舱室在二层,前后两间,后面睡觉,前面办公。
从桌前透过窗口,能将伍成的船看得一清二楚,上面人影绰绰,没有令人不安的鬼祟。在萧二等人已经歇下的这段内,她的视线几乎没有离开过前面的船。她和臭鱼的想法自然是一样的,越看越不踏实。
她走到窗前,将特制的竹片百叶帘一拍,对臭鱼说,“把灯吹了。”
臭鱼照做,然后学她的样子,站在帘后,轻轻扒下竹片往外看,“原来这怪里怪气的帘子派这等用场,挺方便。”
墨紫轻轻笑了笑,“专管偷窥。”
臭鱼嘻嘻点头,“好用,好用。话说,这艘船简直就是全身都是宝。墨哥——”他眼望。
如瀑的青丝,垂遮了半边脸颊,门外的灯勾勒出纤美的身影。她伸手将乌发拨到耳后,便露出小小玉质的耳垂。肤色成金,神情娴静,侧面仿佛天上月皎洁无暇。
“?”墨紫听他话音断了,便看。
“我突然想啊,也许不应该再叫你墨哥了。”臭鱼上下来回打量,就算再瞎,看她都是个大姑娘,“不见你穿男装,更是连脏话也没听你说。刚才我叫你墨哥,回头却瞧见了一个美人,就觉着怪异。”
墨紫笑弯了眼,“不就是个名字吗?哪有那么别扭。从前怕你们瞧不起我一个女子跑船,硬着头皮大口喝酒大声骂粗。久了,改起来倒难,以为穿了女装还像男子。照你这么说,我如今改一点了?”
臭鱼嘿嘿两声,“墨哥也罢,墨紫也罢,行事天生就跟那些束手束脚的女子不同,想要小家碧玉大家闺秀恐怕这辈子不可能了,却是当之无愧的女杰。谁也当不了你是男人,可谁也当不了你是普通女子。不过,大概是多穿女装,女儿家的模样如今更显了。”
“那可好,省得你们背地里议论我愁嫁。”墨紫调皮眨眨眼,下一句却说正题,“就你看,伍成的船能装多少人?”
伍成换了船。从原本中型偏小的货船,换成了和她的船差不多载重量的货客长途船。
“至少两百人。”这也是臭鱼担心的,“奇怪吧?无不少字两日前我问过乔老四,他说那日我们看到的船就是要去玉陵的。今日我问他,他便说好像这回货多才换了船。我都不该不该信他。”
“乔老四也在于中的监视之下,伍成恐怕不会让他太多。倒是和他一起上我们船的泥鳅,我看他不像是普通帮子,而且行船图也由他拿着,可能受伍成信任。你多留意他的举动。还有,让你两位哥哥和老关带着人显得技生些,别露了底。暗处那些点一定不能疏忽,一天十二个时辰要放眼亮。”前头的船如果装了两百人,那就比这边多了一倍不止。“我估计他们就算有动作,也得进了玉陵之后。不过,我们不能因此大意。”
“好咧。”臭鱼得了墨紫的指示,立刻出去传令。
第二日大家一起用罢早饭,泥鳅和乔老四进来。
“看了一晚的行船,恕我直言,这船吃水深,用木也重,实不是走江上佳的。”泥鳅人如其名,黑瘦个儿,没头发,眼睛细小,鼻塌嘴平,就像光滑的泥鳅脑袋。
萧维最会眉头紧皱,“小妹,船可是你租的,租金也不便宜。”
墨紫佯作吃惊,“会呢?我跟雅江货运租的,说这船又大又快,扛得住风浪呢。而且,咱们找的那些船帮子不也说这船不?”事先没有和萧二对过台词,想不到他还挺能配合。
“大,你找的那些算不得正经船帮,是单干的船夫,走走短途还成。”泥鳅说到这儿,嘴角不经意一撇,那是鄙视的表情。
鄙视臭鱼三?
“那要如何是好?”墨紫挺想对方的建议。
“你们船速过慢会耽误我们的行程。船重,最好加大桨。你们船上有多少人,能分出一些来划桨么?”泥鳅还很热心,“人手不够的话,我们可以借有经验的帮子,大桨也能带上来。”
好一招探听虚实,同时想插人上船。
“我们就这七八十号人。”墨紫老实,“船上有大桨。要不,大哥,调出一半人来?省得光吃饭不干事。”
泥鳅眼中精光隐去,“这样就好。”
“说起来,行船图能让我们瞧瞧么?当初跟伍老大说好的。”墨紫开口办要事。
“这个——”泥鳅犹豫,“大和伍老大说的是这船上要有一份图,由我们这边保管,并不曾说过你们要看。”
“我多付百两黄金求了一张图,又不是要据为己有,瞧一眼都不行?”墨紫有点“恼火”,“那你去跟伍老大说,我改主意不跟你们的船了。反正还在大周江面上,就此一拍两散。”
“小妹,别在这时候耍性子。”萧维适时端拿大哥的架子,“他们有他们走江的规矩。”
泥鳅忙点头说是。
“这样吧,让我表弟妹看一眼。”墨紫却不依不饶,“她虽然就识得几个字,是不是地图总还是瞅得明白的。”
杨悄啊了一声,“别,我连书都不看,还看地图?”
泥鳅见状,却同意了。
杨悄让墨紫催着,终于磨蹭上去,意思意思瞧了,“我认出有水和图两个字,还有就是跟山水画一样弯弯绕绕的,框着些地名还不知江名。”
泥鳅的嘴角又是一歪,将图收进怀里,便和乔老四退了下去。
他们一走,墨紫立刻取出纸笔,铺在桌上,迅速研墨。
杨悄接过笔,再不看周围三人,低头全神贯注。
“干?”魏佳不明白。
墨紫把萧维和魏佳拉到外面,才说,“她在画图。”
“水道图?”萧维一惊。
“嗯。”墨紫将门轻轻掩上,“你们以为皇上让杨悄出来是摆好看的么?她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且一手丹青比她哥哥更胜一筹。只要她瞧过的图,地图也好,山水画也好,能临摹到十分相似。”
元澄告诉她的时候,她也是又惊又喜。惊得是杨悄可爱的外表下竟有这样的能耐,喜的是路上多了一位过目不忘的帮手。
魏佳有点懊恼,“昨晚上我还笑她出来游山玩水的,她笑眯眯得也没脾气,直说就是。”
“大概没想到会这么快用到她的本事。”她也是一大早才跟杨悄说的。“吃饭时,杨悄紧张得掉了两次筷子,但事到临头,却表现得很镇定。”
“这种事,你该早点跟我们说的。”魏佳抓脑袋。
“说了就不会有那么自然的反应。你俩刚才的表情,也是一副她看也白看的样子,泥鳅都瞧在眼里。效果好极了。而且,行船的事由我说了算,让我任性又何妨?”她笑过之后,凝神望甲板处,泥鳅在船头放出一只鸽子。
是这么双向联系的?
“墨紫,即便如此,也不要事事做好了才说,毕竟水战是我和魏佳所长。”萧维直觉两艘船之间仿佛存在一触即发的紧绷力。
“放心,一旦打起来,绝对让你俩冲到最前面去。不过,也得入了玉陵境内再说。”墨紫不能对萧二说,如果演变成黑吃黑的情况,纯属因为她这面的私人原因。要是她说了,以萧二的正直,大概可以想见他会大发雷霆,说些要以大局为重的话。但,对她而言,这是牵引着大局而走的重要棋步。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杨悄探出头来,笑脸生辉,“好了。”
三人走进去,见到桌上一张墨迹未干的图,有山有水,标示着详细的地名。
“悄悄,你有多大把握?”墨紫一眼便看到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
“十分。”此时的杨悄光彩照人,“那水道图简单了些。要是名家字画,我还怕仿不了那股神韵。”
“这里你用红色线勾了,是原图如此?”墨紫点指。
“是啊。应该是他们的行线图。”杨悄回答。
“看上去就像。”魏佳也同意,“水道狭窄,峡谷深幽,造成疾风劲浪,暗礁浅滩一定也不少。”
“我们的船吃水很沉,能过吗?”不跳字。萧维这么问就是同意了他们的看法。
“他们的船能过,我们就能过。”墨紫再指一点,“若他们想算计我们,这里就是最好的地点。”
与此同时,伍成也在看那张图。
“就是这里,我要那三个小崽子死无葬身之地”声音,不是伍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