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城争传异事,葬于宫城外的坟墓陆陆续续被毁,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至亲之人的尸体暴露于荒野,白骨狼藉,这样的举罪行动已经让人到了发指的地步。
我心事沉沉地朝朝温香殿而去。
温香殿内,酸与脸色凝重,他正忐忑地向蔽月陈述这昨夜所发生的异事。
蔽月脸色难看之极,虽然他为君,人为奴,但墓地被毁,尸骨暴露一事长久得不到查实,奴隶便会抱成一团奋起造反,蔽月势必心烦。
只因掘人坟墓是天地不容的事情,捉不到凶手,城民必定会迁怒王上。
我静静地走进了殿中,冷眼看着蔽月会怎么处理。
“王上,这件事情需要尽快查明,到底是人为还是……”酸与看着王座上的蔽月,接着又望了我一眼。
我知他所虑,便淡淡道:“是人蓄意作乱,还是妖魔为祸,总之都是禽兽行为!”
“湮儿?”蔽月看我,眸中并无半分焦虑。
我暗想,倒是我先乱了阵脚,白白为他操心。我勉强笑着道:“我猜测这应该是妖魔所为,也只有妖魔才会做这样的勾当。”说完,狠狠地瞪了蔽月一眼。
酸与忍不住轻咳了两声,抬眸看了看他的王上。蔽月倚靠在王座上,无奈一笑,却拿眼睛望着我:“湮儿,说下去!”
我也不理他,自顾自道:“只是很奇怪,这一次出现祸乱为何没有所谓的预言一并流传起来?”
“小姐……”许是知我有意嘲讽蔽月,酸与出言拦住我的说下去。
我转身看住他,双眉轻挑:“酸与大人,不知你是否听到有预言?”
“酸与不曾听到。”酸与微窘,看了我一眼,复低头。
“哦,可能与此有关的预言,某人还没想好。”我嗤笑,站在殿中直直看着王座上的蔽月。
言外之意,我不信他不懂。
“你先派侍卫日夜蛰伏在墓地,若是人为自然跑不了。若是真有妖魔为祸,只怕来者不善。”蔽月虽不焦躁,但语气里很明显多了一些慎重和警惕。
“不错!”酸与颔首认同。
我静静地听着,脑中闪过一念,却没有吭声。
酸与却说:“臣怀疑很可能是夜枭所为。”
“若是他,我也不会怕他!”蔽月蹙了蹙眉,仿佛是见着了令人厌恶的苍蝇。
酸与敛肃然道:“还是须防他。”
“无妨,他斗不过我!”蔽月冷笑,眸子里闪过一丝轻蔑之意:“亿兆年前就没赢过我,现在它只是修炼三世的蝙蝠妖,更不可能斗过我。”
“呃……”酸与怔了怔,似要再说什么。
可蔽月挥手示意他退下。
察觉到蔽月有情敌之心,仿佛有一滴露水自叶尖滴落于我的身上,我微感不适。
“你连‘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样的道理都不懂,真是轻狂。”我冷哼。
?殿外的风吹进来,吹着我的素白衣裙奇香浮动,秋水眼眸直直看着他,我无语而立。
他走近我,似有所思:“我轻狂吗?”
我避开他灼人的视线:“你不轻狂吗?”
“你是在故意长他人志气,灭我的威风吗?”他又问。
“没有,我就事论事而已。”我说的都是实话,然而他却不信。他更愿意将我方才的话当作与他为难和报复。
“你越这样,越代表着一种可能。”他闲闲地说着,带着几分调侃的意味锁住了我的眸子,他问:“你不想知道是什么可能吗?”
四目相对间,我的胸口忽然莫名一震。他的眸子虽然暗沉复杂,可又幽深璀璨,光芒甚至胜过暗夜星光。
爱上这样的男人,难怪暮湮为之沉沦。
我故作淡然地问:“什么可能?”
“当然是旧情难忘!”蔽月眸中一亮,唇边已经蕴藉了温柔的笑意:“你不能否认你始终爱着我,湮儿!”他蛊惑的声音落在了我的耳内,我说不出是什么味道。
然后,他忽然捧起我的脸。
??? ?细细地吻。
我僵直如石雕,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反应。
我知道我该拒绝他,该推开他,甚至该亲手杀了他!
可我没有这样做,我不知道为什么。
??? ?我曾见过天下间许多爱而不得的缠绵情事,相爱一场走到最后不是白发红颜命比纸薄,就是两两相忘各自天涯。更有甚者一边彼此爱着一边又彼此伤害,即便痛苦却又甘之如饴不懂舍弃。
情爱在我认为是第一该戒的毒药,因为我不想自己死于这样的毒药,情的漩涡之中。
海枯石烂、天崩地裂的誓言太飘渺,神仙眷侣终究只是传说。只羡鸳鸯不羡只是空想,不对等的爱情,伤心多余欢喜,我不想尝试。
可他这一吻,却让我霎时失去了所有的反应。
“王上!”牡丹捧着一盅羹汤进来,适时地将这绵长的吻作了一个结束。
但蔽月没放开我,他蹙眉看着牡丹,好似不满她的突然出现。
“你来做什么?”他冷着脸问。
牡丹好似不察,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将那微微冒着热气的白玉盅端了过来。
“王上,牡丹花了好多心思才将这碗莲子羹做得别具一格。来,您尝尝。”说着,便拿起小汤匙舀了一勺。
蔽月低声吩咐:“你搁在桌上,我想吃自然会吃。”
“王上,您整日为天下事操劳,这阵子憔悴了不少,这样可不行。”牡丹将莲子羹搁在了那桌上,转身款款又朝我们走来。
我靠在蔽月的怀中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这美艳妖冶的女人柔情似水地想要贴上蔽月。
“来,让牡丹服侍王上饮下莲子羹。”她拉着蔽月的衣袖,眉目盈盈,让人无法拒绝。
蔽月看着她沉吟。
牡丹笑看着我,语气温和:“王上能找回湮儿真是天大的好事,叙说衷肠也不急在这一时,来日方长,湮儿妹妹你说对吗?”
一句兄妹,我心了然。刚才蔽月吻我的一幕她已看见,她心内必然是醋意大发而表面假意保持和善。
不管我是不是湮儿,亦不管我是不是蔽月的妹妹,蔽月都是她最想争夺的男人。除掉我,是她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只有我知道她曾做下过什么,也只有我最清楚她的想法!
牡丹再可恨,还没蔽月来得可恨!
我朝牡丹优雅一笑,只作无谓道:“不就一个男人么,牡丹你这么在意他,我将他给你就是!”
我离开他炙热的胸膛,宽大袖笼拂过牡丹眉目,带着不屑的意味。
蔽月神情微僵,我眼角的余光将他瞬间的失意瞧了个清楚。
谁付出情意,谁就会受伤。谁付出真心,谁就会输。蔽月,这一次,我会让你痛彻心扉。
牡丹拉着蔽月走到桌前,她扶蔽月坐下,然后跪在了他的王座边。
她伸手端起那一盅莲子羹,轻轻地搅动,轻轻地舀了一勺,轻轻地送到他的嘴中。
我不知道这莲子羹入口的味道如何,所以也不会清楚蔽月的心里是否会有什么感觉。
牡丹做出这别具一格的莲子羹来,果真能换来她想要的真心爱恋吗?
我忽然这样想。
可蔽月看我的眼神有隐隐地失落,或许是我平静的态度让他觉得失落吧。记忆深处,暮湮在对待这样的场面时,总是泪眼朦胧。
可我不会,转身,将这一切抛下!
“湮儿!”
白玉盅落地碎裂的声音传来,可没有阻止我离去的脚步。我的平静和冷淡,终于成为划伤他最无情的利刃。
我笑。
外面寒凉的空气扑面而来,令人舒畅无比。
烟影宫应该有着与以前不同的地方,我知道。烟影宫被扩建过,新增了一些屋宇。
那些新增的屋宇并不华丽,沿袭了烟影宫旧主的古典素雅。我所行之处皆是花木扶疏,流水蜿蜒。
一路沉思,一路缓步而行。绕来绕去,却走到马厩。
依旧是白色的栅栏,栅栏小径边的花木下,那曾经宛若天人的白衣女子都从我眼前闪过。
不知为何,那些画面竟会让我有了一些感觉。似是眷恋,却又让我微感刺痛。
我想要看清楚画中人的过往,却又怕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不堪回首,是不是所有人所有往事皆是如此?
我垂头,感到自己很可笑。
终究是她的过往,再痛,再爱,再不舍,再怨恨与我何干?
我只要记得,今生的我只是来了解这一缕怨念。
马厩传来异响。
有侍卫呵斥的声音,一声一声带着羞辱带着鄙夷。
我听见鞭子抽打的声音,不是落在他物上,而是落在了人的身体上。
我站在栅栏外,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被两个侍卫驱赶,吆喝。侍卫一推手,一伸腿,便将老人撂在了地上。
我静静地绕进了栅栏,想要看清楚一些。
老人整个人瘦得不成人形,头发蓬乱。身上血迹斑斑,伤口一道盖着一道,很多的地方已经开始化脓流水。不但如此,他的脚上拴着铁链,手腕上也拴着铁链,
看他这光景,不会怀疑他比乞丐凄惨,比流浪汉悲苦。
面对侍卫的驱逐和殴打,他没有反抗也没有逃走,更没有喊。
硬骨头,却是在此刻显露无遗。
其中一个侍卫将他拖带马厩旁,另一个侍卫则将一个木桶丢到他身边。
“快去打水给骏马洗刷,这些马你要是不给王上侍候好,小心你的狗命!”语毕,还不忘踹他一脚。
我冷眼看着这一切,“狗命”是老人晚年的宿命。我不知道该为他悲哀,还是该为他不平。
我冷冷地看着他爬起来,拎着水桶转身朝着栅栏边那口古井而去。
侍卫得意地笑着,却对我的到来,多了一份恭敬。他们朝我施礼,口中唤着:“湮儿小姐。”
我一惊,想要转身离去,却在此时对上了老者视线。
我扑捉到他眼中有一瞬间的怔忡,干裂的嘴唇蠕动了两下,却没有说话。
他越过我,木然地与我擦身而过。
他是不肯认我,还是认不出我?我望着他佝偻的背影,忽觉得黯然。似有冷水浸漫着我的身体,不寒而粟。
我奇怪我的反应怎会如此?我没有心,不该有这样的反应。
“来人!”我朝侍卫呵斥。
侍卫恭敬来到我的身边,低声问:“小姐有何吩咐?”
“那人……”我预言又止,那人的一切本与我无关,我该问吗?
然而,其中一个侍卫已经说开:“他是前任无恨城的城主秦归路,被王上废了武功,不可以让他吃饱,不给他自由,总之得时时让他干活。”
我冷眼看着他们:“为何会这样?”
“这样已经算是宽容了,他犯下很重的罪,王上没处死他。”侍卫一边说,一边朝我偷看:“秦归路道貌岸然,内心龌蹉不堪,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利用,何必可怜他?”
世事何其残酷,命运的安排如此诡异,儿子奴役父亲这样的罪孽难道又不重了么?
我想,他是为报当年秦归路辜负他的娘亲才如此冷酷的吧。
这样的恨,让人不寒而粟。
蔽月为人子,做出这些,到底是该被唾弃还是该怜悯。他曾是父母爱的结晶,最后却成为残害血脉恨之果。
我转身不去看那老人,身体里的坚硬和冷酷不想因谁而改变。
因为,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让我对世人只有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