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年纪不大,然而肃然诘问之时,话语间却带着一股威压,便是贡吉这般一向身居高位之人一时都被她镇住了。
他愣了一瞬,方强自扯起一抹笑容:“公主说的哪里话,西蕃乃是诚心与大周缔结盟约,因而我王特意求娶公主,望两国就此交好。”
“西蕃上下,对公主此行更是庆喜不已。焉有不欢迎之说?”
“哦?”萧令姜微微挑眉,指着地上的刺客反问道,“大相口中的‘欢迎’,便是任刺客在西蕃之地肆意横行,危及本宫性命?”
“这……”贡吉面露难色,“公主与神宫往日颇多仇怨,自大周这一路来,便刺杀之事不断。本相对此,也属实是无能为力……”
他从开始便一直将话头往神宫上绕,看来是自觉寻了一个极好的顶锅者。
萧令姜闻言不由冷笑一声:“大相这是在怪本宫结怨太多了?”
“本相可无此意……”贡吉摇头,然而面上神情却一副“你颇有自知之明”的模样。
她萧令姜确然与神宫结怨颇多,屡屡坏了神宫布局,若非如此,那神宫之人也不会想方设法地要除去她。
屡遭刺杀,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她就是心下清楚这几名刺客是他所派又如何,只要他不认,她便无法将这帽子扣到他头上。
毕竟,谁也不能确保神宫之中没有吸纳了外族人,潜在西蕃行事。
他这绕来绕去要将事情推到神宫头上的反应,倒也萧令姜意料之内。
当初在赤城,她之所以当面将神宫被灭之事告知贡吉,就是希望借此威慑,叫他收敛些,莫要暗中行些上不得台面的事。
只是,一路行到如今,贡吉到底是坐不住了。
她不由嗤笑一声:“容本宫再提醒大相一句,神宫已灭。”
“这些刺客形貌可不是中原人氏,依本宫看来,此番更像是那别有心思的人,想要借神宫之名,行不轨之事。”说着,她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贡吉。
贡吉闻言面上一僵,萧令姜此言,莫不是要彻底撕破了脸?眼下他们身处之地人烟稀少,和亲队伍中的西蕃护卫也远少于裴攸带来的精兵之数,若是交起手来,西蕃可讨不了好。
他面皮禁不住微跳,佯笑道:“公主说的,确实有些道理。西蕃与大周交好,说不得是有人见不得大周与西蕃交好,欲要借此生乱。”
“说到底,是本相之前疏忽了。本想着到了西蕃地界,公主身侧便会安全许多,反叫宵小鼠辈钻了空子。”
他右手置于胸前,冲着萧令姜微微俯身:“公主且放心,经此一事,我定然着人倍加防范,护佑公主安全无忧。”
萧令姜看着他面不红心不跳地将事情又扯到旁人头上,眉眼微挑:“如此说,本宫此后在西蕃之地,便无需再忧心这些刺客了?”
贡吉闻言心下一松,看来她也并不欲直接撕破面皮,方才咄咄相逼,不过是想借此警告他,免了刺客之忧罢了。
他早便知晓萧令姜不好对付,然而今日这一遭,他方看到她真正出手交战时的模样。
此女手段造诣,确然已远超寻常玄士。怪不得,神宫几次布局却皆以失败告终。
他自知晓神宫被灭后便不敢轻举妄动,一直等到现在才趁机设局。
行事之前,更是命人试探过那湖中怪物,知晓它的厉害,便是陀持方才也说,此怪不好对付。
没成想,萧令姜仅凭二人之力便将此怪除去不说,他派去暗中偷袭之人,亦就此折了性命,还叫她逼问到他面前来。
事到如今,贡吉不得不暂时低头:“本相可对天神起誓,自此至王都,定然不会再叫那宵小鼠辈有对公主出手的机会!”至于到了王都如何……他可没说。
萧令姜无意再去追究他言语之间的漏洞,甚至于贡吉的誓言,她也不曾放至心间。
若是真相信贡吉的话,以为就此便无忧了,那可是真的愚蠢。
她瞧着贡吉,淡淡一笑:“大相既如此说了,此后若是再有此类刺客跑到本宫面前,本宫可便要惟大相是问了。”
“想来,无论是我大周还是西蕃上下,都不想听闻本宫远赴西蕃和亲,却在西蕃之地屡遭刺杀的消息。如此一来,西蕃和亲之诚,难免叫人怀疑……”
余下路途尚且漫长,贡吉若是老忍不住搞些小动作,确实烦人得紧。
他便是要出手,也得好好思量,事后要与大周如何交代,神宫可不是任他扯过来顶锅的。
至于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刺客,还是莫要送到她面前为好。
这话里话外的威胁与警告,贡吉听得清楚,他扯唇露出一个笑来:“这是自然。”
萧令姜微微颔首轻嗯一声:“大相记得便好。”说罢,她抬脚与他擦肩而过,向着自己的营帐走去。
贡吉转过身,看着她的身形渐行渐远,眼中愈发幽深。
下一次……定然不会再叫她这般安然无恙了。
湖中怪物已除,诸人便不再忧心。
由于怪物掀起的动乱害得众人几乎一夜未曾休息,且营中之物也被搅乱破坏了不少,萧令姜索性下令,在湖边再休整一个日夜。
到了第三天,众人方收拾好东西,准备再次启程。
不过一个日夜罢了,原本荒凉的土地之上,竟然有无数细嫩的小草冒出,细细的草杆抖着叶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成了这寒意未退之地的第一抹春色。
诸人见之不禁啧啧称奇,要知晓,他们先前所经的草原,虽有草甸生长,却依然枯黄呢。
他们不由想到那夜漫天吹来的草种与纷扬而下的大雨。
看来,是永安公主当时所施的术法,才叫这荒凉之地重焕生机。
这般手段,当真是见所未见。
对于众人钦佩惊奇的目光,萧令姜只作不觉,她望着湖边草色,眼中尽是温柔感慨。
自此后,此地不再荒芜,草儿们便该发芽的发芽,该结种的结种去吧。
至于他们这些人,也自有他们的任务,该继续去往该去之处了。
她提起裙裾,俯身上了马车。
“出发!”裴攸一声令下,队伍便浩浩荡荡地继续向前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