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夏的具体生辰,就连染玥国主都不知道。云初夏回到逐月城之后,他这个父亲甚至连单独见儿子的机会都没有。不知道是云初夏有意避着,还是他本身也是无暇顾及这个儿子。
因而所谓的六皇子生辰,只不过是在六皇子府吃的一顿便饭而已。席上的人除了云初夏,就不外乎云楼了。
但不知为何,向来传闻与六皇子不和的四皇子云初衡却到了。云初衡只着了简单的便装,看起来随和又高雅。一大早就来到了六皇子府,甚至还备好了寿礼。
六皇子府自打云初衡进门气氛就变得微妙起来。云初衡不请自到,面无尴尬,径直就坐在了云初夏的旁边。因为来的人并不多,设的规格也不很大,各人之间的位子也就挨得近了点。
云楼坐在云初衡另一侧,面上有几分不安道,“六哥,你别怪我。我见四哥确实是真的关心你,才把今日是你寿辰的事告诉了他。你们兄弟之间总归是不该有隔阂的……”
云初衡温和笑笑,接上云楼的话,“六弟,母后和贺妃的恩怨早就过去了很多年。更何况母后到现在都自责不已,要不是因为一时的妒忌,她又何至于在穆学士被查出贪污后落井下石呢?”
云初夏冷冷一笑,“她不过就是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当上太子罢了。皇后娘家固然尊崇,又何必在别人失势时踩上一脚。明知道母妃那时候已经有孕在身,还是怂恿朝臣给国主施压。眼不见为净,只是她没想过,本殿还会回来吧?而那个压根不知道自己儿子生辰的父皇,把最好的的都留给了四哥,现下可是遂了皇后的愿。所谓可怜人,只不过我母妃一人罢了。”
桌上美酒不少,酒器也是精致打造绝无仅有的。自打云初夏回来,染玥国主就时不时送来许多珍贵的朝贡之物进六皇子府,只是这份特殊对待,云初夏始终没有看到。云初衡苦涩一笑,自斟自饮一杯,“现在你不清楚,日后自然会明白,我不过是替你挡下许多不必要的麻烦罢了。”
云初夏抬眼看他,对此置若罔闻。
不多时几个丫鬟陆陆续续端了各色菜上来。有糖醋里脊、红烧狮子头、宫保鸡丁、鱼香肉丝、油淋干巴、糖醋尖椒、干椒藕条、蚝油菜心、木耳炒蛋、蚂蚁上树、糖醋鲤鱼、清汤鲫鱼、油焖大虾、清蒸螃蟹等,道道简单,都是寻常菜,但菜色润泽,刀工精致,香气诱人,可见厨子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
饶是桌上佳肴道道美味,引人动筷。云初夏却是没一丁食欲。他这一日没见着晏清潭,四处也遍寻不着,不禁有些失望,她还是没来么?
面前桌子坐着他的四哥,虽然一直不喜,但从未产生过憎恶之感。还有他最为怜惜的一个妹妹,此时是伴在他左右的,应该算是欣慰,却仍是不悦。
“都散了吧。”
甫开口,就使云初衡和云楼吃了一惊,不解地看着他。他们并不知道晏清潭今天是在特邀之列,自然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眉头紧皱。
“怎么了?”
晏清潭穿着茶绿的外衫,袖口扎紧,很是干练。她腰上还系着裙带,一步一步走过来,将手里一盘黄金糕放到桌上,目中笑里含怒,“我辛苦忙活了这么久,你当着一口不吃?”
云初夏面上挂了笑,眼里流露着惊讶,看向满桌子菜,才觉得腹中空空。“这些,竟都是你做的?”
“这可全是拿手菜了,你不要嫌弃。”晏清潭说着,伸手递过去一双白玉筷。
晏清潭同桌,云初夏这时才算胃口大开,自个扫去桌上大半菜。云楼一直保持着惊讶的状态,云初衡却是看一眼晏清潭,含笑暗自夹菜,什么也没再说。
之后的氛围实在融洽,云初夏难得没有冲云初衡再流露出特别的反感。
用过膳,云初衡就先行告辞了,云楼也借故离去。只剩略有吃撑的俩人兀自在后院消着食,看着太阳一点点下落,也算是一天过去大半。
“想不到你的手艺还不错。”
“想不到你的胃口也不赖。”
晏清潭落座于石凳上,放在石桌边沿的手悄然紧了紧,“算起来我忙活大半天,竟没跟你说声生辰快乐。”
“什么?”云初夏也不知什么原因,觉得自个的心扑通扑通的跳,面上却掩不住的笑。
“生辰快乐,初夏。”这一声比方才大了几倍,晏清潭突然觉得,要是他们能永远这样该有多好。
云初夏眸子瞬时亮了些许,轻声道,“自母妃仙去,再没有人亲自下厨为我庆生,我是不是当跟你说声谢谢?”
却没人应他,云初夏看见晏清潭刻意放低着头,额上已满是薄汗,不觉有些惊慌,不管不顾地抓了她的肩,大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好……好疼…好疼…”
以手指了指心口,晏清潭气若游丝,只感心上有千万虫蚁叮咬,又有一根线牵动着一抽一抽的,果真是噬心碎筋之痛!将一手覆于胸口按紧,那抽痛啃噬却未减半分。痛意过深,实在忍不了之际,她突然有些哽咽,却不能喊叫出声,只狠狠咬了自己的唇,一面觉着粒粒汗珠自额上滚落。
“我……我那日喂你的毒,是假的,怎么会这样?”云初夏拉着她,惊慌失措道。
晏清潭听不得他说了什么,只觉疼痛难忍,眼前的景竟全成了黑白,外界的声音仿佛来自很远,恍若隔世。她站起来摆脱了他的手,跌跌撞撞,摔倒在地。那痛苦又重了半分,实在多于她的承受,竟在地上滚将起来。
“来人!快去请大夫!”
近乎咆哮的命令,云初夏慌忙伏在地上抱住她,有些不知所措,“清潭,你忍着点。”
“玄昕,不能过去!”
暗处,那飘然如仙的人,满脸淡漠之色,此刻单手拉着展玄昕,使了几分内力,倒叫他脱身不得。
“大哥!你怎么就忍心!”展玄昕愤愤地急于挣脱他的桎梏,没做什么考虑,亦使内力与之抗争,怎奈始终不敌。
“你要知道,这么做,计划败露,前功尽弃,你以为云初夏……会放过她?”展苍莫说这话语气再平常不过。让展玄昕心里一寒,随即狠狠甩了手,望向近处那张痛苦的脸,迟疑片刻,转身离去,只留一句,“你会后悔的。”
我会后悔么……展苍莫盯着疼晕过去的晏清潭,转瞬竟然笑开了,那笑,有了些许魅惑,亦有察觉不到的茫然,更多的乃是不甘。就算忍受噬心碎筋之痛,你也不愿离开他?只为了他一个生辰,你精心准备了大半天,以为这些,我都不知的么?
御史府门口听见他们的对话,他居然莫名有了丝愠怒,却也当成玩笑话,照例和酒仙斯图打了个赌。所以他故意的,以解药做交换,只赌云初夏在她眼里不过是利用一场。可是为何这样巧言令色的人,居然甘于承受噬心碎筋之痛,只为着一个生辰!让他完完全全赌输了!
展苍莫只觉从未有过的挫败,他突然就不笑了,甚至多了沮丧。眼睛一刻也不离晏清潭。她在云初夏怀里睡着,眉还因疼痛蹙起。
他一时慌了阵脚,觉得晏清潭似乎就成了那一湾碧水,入手即空,他抓不住,也没什么理由抓着。就在刚才,晏清潭痛苦不堪的时候,他竟然觉得,自己的心也满满都是创口,甚至都比她更痛。他攥紧手,向后退了一小步。
为什么我比她更痛?
他现今是妒忌,深深的妒忌。更是痛心,还有几分茫然。他从来没这么失态过。
“少主这又是何必呢?”
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妩媚婉转,轻轻柔柔,却是带了几分叹惋。
展苍莫这才回神,心底的情绪被人查知,表情立刻变得阴冷,低声喝道,“大胆!”
展红霓听得训斥,径直跪下谢罪,“红霓知罪,不该妄图揣测少主的心思。”
“罢了,你起来吧。”展苍莫伸手捏捏眉心,似乎很是疲惫,“二妹时时待她身边,也好多个应付。”
“是。”展红霓应着,看向晏清潭的目光居然也颇多不忍。
“这是余下三个月的解药,一并带过去吧。”展苍莫拿出白色的瓷瓶,递了过去。
展红霓接了过去,心下感叹少主居然肯放过那个倔强的丫头了。不过噬心碎筋之痛确实不是常人能忍受的。习武之人尚且苦不堪言,何况是半点武艺不通的晏清潭呢。
展苍莫恍过神来,仍心情不佳,心里宽慰自己只是因着赌输了心情不好,便邀了酒仙斯图畅饮去了。
“助她完成任务,但是,别让六皇子离她太近。”他却是临走还不忘加以嘱托,很是让人摸不着头脑。素来对任何事都不放在心上,想要站在事外的少主,什么时候也好心关心起别人的事来了?
展红霓一愣,晏清潭的任务就是接近云初夏,不靠近他,怎么完成任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