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祸不单行么?
家里能出什么事?苏西遇害了?宁姜背叛了?小翼被人砍死了?
我以为自己很镇定,直到站在堂内看到了憔悴不堪的小佳,方才发现自己进屋的时候连鞋都没脱。
“一路上辛苦不?”我没问家里的事。小佳脸上一团乌黑,像是故意抹的,眼中充满了血丝,浑身打着微颤。我一直把她当女儿看待,此时不管家里出了什么事,都没有自己女儿受到虐待更严重了。
还好小佳完好无伤。
侍从端来了水盆和布巾。我上前缴了布巾,蹲在小佳面前,帮她擦了擦脸,又问道:“谁送你来的?”一个半大不小的姑娘家,怎么可能从邯郸自己到沙丘呢?
“甘叔下去休息了。”小佳刚擦干净的脸上又流出了泪水。
我屏退左右,柔声对小佳道:“有夫子在,一切都不会有事。”
小佳扑住我,紧紧抱着我的脖子大哭起来。
我拍了拍她的背,等她哭声渐低,方才道:“是小翼么?”
小佳摇了摇头,咬着牙道:“是苏西。”
小佳跟苏西的感情一向很好,明显好过她跟宁姜。当然,宁姜总是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大热天戴着纱幔斗笠,浑身上下阴气缭绕,谁都不会喜欢她。小佳总是叫苏西主母,从她身上寻找缺失的母爱。
“发生了什么事?”我帮小佳抹去眼泪,轻声问道。
“宁姜传来消息,说苏西是奸细,已经逃跑了。”小佳说完,又嚎啕哭了起来。
“喔。”我应了一声,觉得脖子无比酸痛,恨不得把头都摘掉。
我跟苏西……算了,多说无益。
“夫子,你别难过。”小佳见我不说话,又开始安慰我。
“我没难过。”我强挤出一个微笑,“你看夫子还是好好的,倒是你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让夫子心疼。送你来的是仇氏的门人?”
“我不敢惊动太多人,”小佳低声道,“所以我就去了司寇署找你的属下,让他们带我来。”
“你说甘……”
“他说他叫甘栗。”小佳道。
我不禁有些后怕,甘栗可是有杀人前科的。不过既然小佳没事,说明他表面上还是忠于我的。
“苏西是什么时候走的?”我问道。
小佳略一心算:“是五天前。”
是主父还没动身的时候。
“你先去睡一觉,等睡醒了我带你去吃好吃的。”我捏了捏小佳的脸,倒是惹得小佳羞怒起来。女儿长大了果然就不好玩了呀。我唤来侍从,带着小佳去擦洗休息了。
赵奢还在门口等着我,见小佳出去了,快步走了进来,道:“没事吧?”
“没什么,小女儿没见识。”我笑道,“只不过是主父在我身边安插的眼线走了而已。”
的确是主父。苏西这一走我才想明白,为什么赵雍这个金戈铁马尸山血海出来的粗人,总是会放一个琴师在身边。自从苏西跟了我之后,又没见他再找别的琴师顶替,可见苏西就是美人计的钓饵。如果回忆起第一次见面时的情形,那时候苏西就被放在一个醒目突出的位置上,而且还全程参加了秦国之行,可见赵雍在见到我之前就已经有了腹稿。
我闭上眼睛,笑道:“其实也不是主父的主意,是肥义。”赵雍之所以会听说我,肯定是通过肥义。之所以找个琴师来钓我,是因为肥义知道我会弹琴。而且美人计这种败战计不会是赵雍的性子所喜欢的,肥义倒是很符合那个性格——刚强中带着自虐倾向的牺牲情节。
“于大局无碍么?”赵奢问我。
我摇了摇头,道:“一个女人,能有什么关系?我支持安阳君,暗中与乐氏往来沟通的事,主父都知道。”
赵奢脸上凝滞了片刻,道:“主父信任狐子,真是到了匪夷所思的境地。”
最匪夷所思的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苏西会现在离开我。她得到了什么密令么?这次沙丘大朝我会有杀身灭族之祸?还是单纯的受不了那种压力离家出走?
我的苏西啊!
“我看狐子有些心神不宁啊。”赵奢道。
我扶着案几缓缓坐下,将头枕在手臂上,无比的虚弱感袭击着我的大脑。脑袋里全是乱七八糟的事,没有一件是当前应该想的。当前不是应该想办法将赵成那一千人马的事告诉乐毅么?不是应该广出侦缉找到那一千人的位置么?
“赵子可找到了那一千人的位置?”我问赵奢。
赵奢点了点头,一脸凝重。
今天是什么日子?要将我彻底击沉么?
“近在眼前?”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说来听听吧。”
赵奢点了点头,道了声“请舆图”。我从一堆帛布中抽出一张,是沙丘地方的简单地形图。现在这个时代怎么可能有我习惯的地图?能把这么个简单的地形图画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起码知道哪里有山哪里有水。
赵奢在沙丘行宫的下方,也就是广阿泽的位置,圈了个圈。我不得不在心中提醒自己,这个时代的地图南北是颠倒的。
“已经这么近了?”我纠结道。
“差不多。”赵奢道,“我是根据送粮队往返的路途时间算的,应该就是这一带,可能还更近些。”
看来怎么都得找到乐毅了。若是找不到乐毅,那就只有我的人自己动手。两相比较之下,将三县交与仇允,再将警士调到北面更好。这支警士的武器已经换成了有杀伤力的狼牙棒,藤木盾牌也换上了加固过的铁盾,虽然用的还是竹木盔甲,但对付一千乌合之众却也足够了。
在这个没有无线电的时代,调整兵力是一件很漫长危险繁琐的事。从我下达了调兵的手谕之后,就一直心存忧虑,生怕什么环节再出问题。这都是今天日子不好,我就是再嘴硬也得承认接连的打击让我有些心神紊乱。
天色渐暗的时候,大队人马打着火把出现在沙丘近郊。绵延不绝的长蛇将天空映得火红,虽然与我无关,但我还是站在宫墙上看着这些满脸疲惫的人走进宫门。这些人很快就分了两队,一队留在这里安排住宿,另一队人是王室的队伍,前往主父宫和王行宫去安排驻扎。书面上的十万二十万并不能让我有什么感触,但这三千人之众就已经有如走不完的长蛇,让我第一次有了恐惧感。
这一夜很多人都没睡好。
翌日是所有人休整的日子,按照原定计划,邯郸要参加大朝的所有官员勋臣都已经到了。明后两天是地方郡守县令获准参加大朝的官员报道,不过他们都已经等在了信都,估计明天中午之前就能到齐。再翌日,赵王何就要在王行宫的正堂上问政,正式开始沙丘大朝。
第一次的大朝比较复杂,因为涉及到外国国君的参与,所以礼节上要有所变动。不过这都是大宗伯和手下那干属官考究出来的,我只要记得自己的位置在哪里,跟着谁走进去就行了。
经过了前一天的打击,第二天我整个人都觉得没有精神。好在现在司寇署已经没有什么案子需要我直接过问了,可以让我坐在几案之后发呆发一整天,连午饭吃的什么都不记得……哦,好像忘记吃了。
我本以为自己很强大坚韧,没想到还是会被人击倒。不过我并没有挫败感,反倒有一种解脱的感觉。换言之,我很享受这种被击倒的感觉,可以尽情地放纵自己沉溺在虚无的世界之中,不再为任何事操心,静静等待瓜熟蒂落,生米煮成熟饭。
不过老天爷貌似打定了主意要跟我过不去,就在我享受得还不够尽兴的时候,剧辛来了。
我都快忘记这个小子了。他在那天“救”过我之后,通过他爷爷剧方求情,被我收入司寇署下,担任见习理士。见习理士的工作主要是调解简单案件磨练耐心,以及从事一定的文本工作。虽然他是走关系进的司寇署,不过我看过他写的工作报告,还算认真负责,而且有一股狂热的法律信仰,不过和其他很多理士一样,有重刑主意倾向。
“我好像没说过让见习理士来行署吧?”我箕坐在席上,淡然地看着他。他来找我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事,我只能说,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剧氏家兵,这次会站在大宗伯一边。”剧辛道。
“多少人?”
“一百。”剧辛道,“你莫非一点都不惊讶?”
“你家世代都是大宗伯的属官。”我道,“而且一百人,我还吃得下。”
“是训练有素,全副武装的一百甲兵!”剧辛激动道。
“好吧,他们打算怎么动?”我知道剧辛为什么会这么激动。他家是礼官世家,出了这么个法家门徒,怎么可能不被视为异类。就算为了家族利益忍他一时,也不会容他一步步成为理士、士师、小司寇。当然,大司寇就另当别论了。
“明日大朝完毕之后,王上将于行宫筵请百官,以鼓响为号,红巾为信,氏族私兵便会控制王行宫。”剧辛停了停,又道,“我还见到了几个熟人。”
“谁?”
“上次在城外伏击狐子的强人。”剧辛道,“他们混在孟尝君遣来的贺使之中。”
我点了点头,道:“知道了。”
“狐子将有何对策?”剧辛一脸期待。
我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