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燕军主力在桑丘以南大败,主将秦开被杀的消息传出去之后,燕国境内彻底的陷入了一场史无前例的巨大混乱之中。
谣言犹如飓风一般刮过每一座城池,所有人的心中都是无比的惊惧,在距离桑丘最近的督亢之地西北段,大量的燕国民众开始离开居住了几十年甚至数百年的村庄,大量的涌入附近的城池之中。
对于他们来说,在这个秋风已经有些凛冽的季节,只有高大的城墙才能够为他们提供一丝丝的温暖和安心。
但是,无论是什么样的城池,在面对着赵国蜂拥而来的大军之时,都显得是那么的不堪一击。
易县、汾门、临乐、方城、涿县……一座又一座的城池被赵国大军迅速攻克。
短短十天时间,整个督亢之地之中九成以上的土地都已经被赵国人所占领。
这倒不是说燕国人的南长城防线修筑得偷工减料,也不是说燕国这些大小城池的城防不够坚固,实在是秦开已经将燕国最后一支还算有一些战斗力的部队都葬送在了桑丘,又怎么能够指望剩下来的那为数不多的郡兵和城中的老弱病残去和来自赵国的天下第一强军对坑呢?
很多时候,骁勇善战的赵军甚至只需要举着云梯进行一次试探性的攻城,就轻而易举的登上城池杀散守卫,然后功劳到手。
只有在一个地方,所向披靡的赵军碰到了麻烦,而且麻烦还不小。
那就是燕国的下都武阳城。
在当代燕王姬职继位之后,武阳就在燕王诸多政策的支持下迅速的发展和变得繁华了起来。
经过十几年的发展,这里现在是燕国人口最多,经济最为发达的城池,也是燕国唯一一座足以和邺城、邯郸、大梁等中原大城放在一起相提并论的超级大城。
由于这样的经历,武阳城之中的燕国军民即便在知道了桑丘大败的消息之后,依旧没有像其他城池那样被恐惧给弄乱了阵脚。
更加重要的是,刚好还有一名被燕王罢免了官职的燕国重臣、名将也在武阳城之中居住,他的名字就叫做——剧辛。
在剧辛的带领下,武阳城之中的军民爆发出了巨大的能量,牢牢的抗住了赵军上来第一轮极为凶猛、持续十天的攻击,将武阳城守住了。
……
“轻点轻点,疼疼疼!啊!!!赵奢,你是不是想谋杀本将军好借机上位!”廉颇的惨叫声从帐篷之中传出,百步之内都能够清楚的听到。
赵奢伸出手中的匕首,刷一声将廉颇手臂上缠绕的绷带给切断,熟门熟路的打了个结,笑道:“怎么,堂堂的廉颇将军,龙骧军的主将居然却怕痛到了这个地步吗?”
廉颇没好气的瞪了赵奢一眼:“你去武阳城头上被几十名燕国士兵围着乱砍一通试试?娘的,想不到那个剧辛还真有一手,差点就被他给阴了。”
赵奢眨了眨眼睛,笑道:“你放心好了,等我也上了武阳城头,肯定不会像某些人一样被燕国人逼得从城头上跳下来,还差点把腿给摔断了的。”
廉颇重重的哼了一声,随后又有些骄傲的抬起头:“你懂什么?本将军这是有经验了,武阳城头那么高,你以为是个人都能跳下来还毫发无伤的?要不是本将军当年也跳过……”
两人相互吐槽了一番,突然一下子陷入了沉默。
半晌,廉颇长出了一口气:“这武阳城,不好打啊。”
赵奢微微点头,道:“其实也很正常,从眼下来看,想要灭掉燕国,唯二的两座麻烦也就是武阳和蓟都了。”
廉颇哑然,好一会才摸了摸头,道:“你说奇怪不奇怪,前几年的时候,咱们大赵还只是七大战国之中第三或者第二的国家,怎么这才五六年的时间,咱们都能够在这里随随便便的谈论灭掉一大战国的事情了?”
赵奢闻言先是一愣,随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是啊。七大战国并立于世都已经百多年的时间了,相互之间征伐不断,但是真正做到灭亡其他战国的,好像确实只有我们大赵。”
两人相视而笑,笑容之中带着明显的自豪。
廉颇正色道:“虽然有主父在,但老实说,我觉得这是大王的功劳。”
赵奢道:“我觉得也是,主父确实让大赵变得更强,但是真正让大赵产生蜕变的还是咱们那位年轻的大王。”
廉颇长出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敬仰的神情:“赵奢啊,你说大王比咱们两个都还要更加的年轻,怎么他就如此的睿智呢?”
赵奢耸了耸肩膀,道:“或许,这就是泰一神对我们赵氏一族的眷恋吧。”
说话间,一名传令兵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两位将军,大将军请你们立刻去见他。”
廉颇和赵奢对视一眼,同时站了起来。
片刻之后,两人在帅帐之中见到了乐毅。
乐毅看上去神采奕奕,倒是没有受到这几天攻城受挫的影响,他上下打量了一下两人,目光特别在廉颇右臂的伤口处停留了一下,笑道:“廉颇将军,看来你似乎遇到了一些小小的麻烦,怎么样,要不要我让人把你送到后方的伤兵营?”
在赵何的改革之后,赵国的伤兵营已经大有不同。
之前的伤兵营就是一个军营之中的偏僻角落,一进去就是刺鼻的药味和各种臭味,伤口腐烂的味道等等,和茅厕也差不了多少。
但现在,赵国的伤兵营则是一处专门由五千赵军守卫的巨大营地,里面有数百名医者以及数量众多的助手,有大量的药和足够舒适的铺位,据说里面的伤兵还要每天洗澡,避免伤口的感染什么的,好像为此大王还弄了一种叫做酒精的东西……
但廉颇一听到这句话身体却猛的一震,好像听到了什么可怕的词一样疯狂摇头:“不不不,大将军,我廉颇好着呢,别看我就一只手能用,砍死三五十个燕军绝对没问题!”
廉颇不想去伤兵营是有原因的。
那边虽然确实有着更好的医疗条件和药品,但是呢却也有着一条来自于大王的硬性命令。
凡入伤兵营者,不完全痊愈,不得归队!
最坑的是,还有军法官专门驻扎在伤兵营中,确保这项条例得到彻底的贯彻实施。
至于指望什么私情……那些军法官一个个都是法家的人,就等着某些不开眼的将军跳出来违命,然后借此一战成名呢。
所以这伤兵营廉颇是万万不能去的。
开什么玩笑,这种关键时候去伤兵营呆几个月养伤?这对于廉颇来说,简直就是要他死啊。
乐毅看着一脸着急的廉颇,忍不住笑了起来:“放心吧,我不会命令你去伤兵营的。好了,我们说正事。今天让你们过来,其实是有一项任务要交给你们的。”
廉颇和赵奢一听到有任务,两人的精神顿时就是齐齐一震,异口同声:“大将军请说!”
乐毅走到地图面前,伸手轻轻一点:“武阳城这边,看起来是要花费不少的时间了。不过没问题,邯郸那边大王已经来过指示了,我们大赵现在不缺少时间。但是武阳毕竟只是燕国的一座城池,而不是燕国的首都。这一次我们的目标不仅仅是打败燕国,而是要灭了燕国!如果我们在武阳这边浪费太多的时间,反而是给了燕国人一些喘息的机会。所以,我决定分兵,给五万人给你们,由你廉颇和赵奢率军北上去围攻燕国的都城蓟都。怎么样,你们有没有信心?”
廉颇和赵奢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身上看到了又惊又喜的表情,同时高声回答道:“有!”
乐毅看着面前的两名赵国大将,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很好,这一次还是以廉颇为主将赵奢为副将。蓟都之中大约还有一万左右的守军,但是士气低落,对你们来说应该不是太大的问题。我会调拨一批震天雷给你们,你们只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务必要在冬天来临之前攻克,在元旦之前为大赵献礼,明白了吗?”
……
蓟都。
郭隗忧心忡忡的走下了马车,步履沉重的一步步迈上台阶,朝着最顶端的那座宫殿而去。
曾几何时,郭隗走在这些台阶之上,无数燕国大臣簇拥着他,那种大权在握志得意满的愉悦环绕着他,让他有一种天下尽在掌控的感觉。
可现在,依旧是同样的台阶,依旧是同样的官职和地位,郭隗一个人孤零零的走着,初秋的风吹过来,凉飕飕的,几片落叶飞过郭隗的头顶,飘啊飘的不知道飞向了何处。
终于,郭隗走进了大殿之中,见到了自己的主君,燕王姬职。
虽然只是短短的半个月时间,但是燕王却已经变得无比的憔悴,神情之中更是带着极为明显的颓丧,和之前完全判若两人。
燕王静静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好像是一尊雕塑。
郭隗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朝着燕王行礼:“臣见过大王。”
在听到了郭隗的声音之后,燕王的眼神微微一动,慢慢的抬起了头。
几丝神采从燕王的眼睛之中出现,这位燕国国君张开了明显干裂的嘴唇,用有些嘶哑的声音道:“你来了。”
郭隗点头道:“臣奉命而来,向大王汇报战情。”
在听到战情这两个字的时候,燕王的表情明显的波动了一下,众多复杂的神色从他的眼中闪过。
好几息时间后,燕王道:“眼下战局如何?”
郭隗道:“督亢之地均已失陷,赵军对大燕斥候的搜捕力度越发大了,情报的获取也变得困难许多。但可以肯定的是,武阳城依旧还在抵抗之中。”
在听到了这句话之后,燕王的神色终于稍微好看了那么一点点。
在众多失陷和投降的消息之中,也就只有来自武阳的消息能够让燕王得到那么一丝丝的安慰了。
郭隗看着燕王这副模样,欲言又止。
说实话,燕王的精神状态看上去实在是太差了,差到了郭隗开始纠结是不是应该先找医者来开点药,然后等到自家大王好转一些之后再谈正事的地步。
可是……军情很紧急啊。
如果现在不说的话,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将来大王会不会追究自己的责任?
这阵子大王可是已经杀掉了太多人的性命了,苏秦的众多朋友,邹衍那些没能来得及逃走的弟子,甚至是一些无罪只不过刚好引起了大王愤怒的无辜大臣。
而且每一次都是株连。
还没等郭隗真正的想好,燕王突然抬起头来,紧紧的盯着郭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刻,郭隗觉得自己好像被一支无比饥饿的猛虎给盯住了。
也好,这样就不用纠结了。
郭隗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显得更加的平缓和小心:“大王,刚刚得知的消息,赵军已经分出一支兵力北上,数量大约在四到五万人左右,有骑兵也有步兵,从他们前进的方向来看,他们的目标应该是——蓟都。”
大殿之中突然变得一片寂静。
郭隗静静的站在那里,冷汗一点一滴的从额头冒了出来。
就在他的面前,燕王的神情开始慢慢的变得古怪了起来。
突然,燕王爆发出了一阵大笑,把郭隗吓了一跳。
“好,好,好!赵何小儿,终于要派人来取寡人的性命了吗?哈哈哈哈……”
“做梦!他不会得逞的,赵氏这个卑贱的车夫,靠着弑主篡位的无耻家族,泰一神若是天上有眼,必定不会让他成功的!”
“天佑我姬氏,他们不会成功,不会成功的!”
燕王手舞足蹈大喊大叫,面容开始扭曲,状若癫狂。
……
两刻钟之后,郭隗终于从大殿之中走出。
此刻,这位燕国相邦的脸上带着庆幸,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
总感觉,大王在听到了赵军前来的消息之后,似乎已经失常了。
郭隗脚步沉重的一步步走下台阶,满腹心事。
随着苏秦和邹衍的背叛以及大王的杀戮,最近蓟都之中可是暗潮涌动。
就连郭隗的两个儿子,都在有意无意的暗示着郭隗,希望自家父亲考虑一下苏秦和邹衍的做法。
谁都看得出来,燕国这艘大船,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赵国的怒涛所淹没。
危机已至,大厦将倾,可大王却……
这样的大王,真的还能够带着大燕从这重重的黑暗迷雾之中,觅得那最后的一丝生机吗?
郭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残阳如血,秋风萧瑟,一如这位燕国相邦此刻的心情和迷惘。
燕国,当真还有未来和光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