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有情终伴青山老

赤水之上,一艘刻着高辛青龙部徽印的商船平稳的行驶着。

船舱内,一头白发的俊帝靠在榻上休息,蓐收和璟站在一旁,小夭坐在榻侧,将一碗汤药奉给俊帝。

俊帝喝完后,对小夭冷淡地说:“我帮你取出驻颜花后,你们就下船。”

小夭跪下:“父王因我而重伤,我想照顾……”

俊帝不等她说完,就不耐烦地说:“我说了,和你无关,这是我欠青阳、昌意和轩辕王姬的,与蚩尤无关,与你更无关!真说起来,蚩尤曾重伤我,我和他还有仇。”

小夭十分难过,难道从出生起的万千宠爱,难道荒漠里的拼死保护,都只是因为欠了舅舅和娘吗?难道一点都不是因为她吗?

俊帝凝视着小夭额间的桃花胎记,心内百感交集,阿珩含泪封印驻颜花的一幕犹在眼前,却已与他生死永隔。他伸手从小夭额间抚过,一道红光闪过,桃花胎记消失,一枝娇艳的桃花落在小夭手上。

俊帝闭上了眼睛,对蓐收说:“送他们出去。”

蓐收客气地请小夭和璟离开,小夭只得磕了三个头后,和璟出了船舱。你和我的倾城时光小说

三人站在甲板上,蓐收看水天清阔,四下无人,问道:“几千年前,陛下的灵力已经是大荒公认的第一,千年来,能伤到陛下的人唯有蚩尤,可这一次,陛一却重伤归来。我不是想探听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想知道,需要我做提防吗?”南方有乔木小说

小夭说:“伤到陛下的……不是人,而是那片荒漠。”

蓐收知道赤水之北的千里荒漠。年少时,他也曾一时意气,和伙伴一起闯过荒漠,比赛谁能杀死旱魃,结果,几人差点死在里面,那片荒漠的可怕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过,自昨日起,荒漠就下起了大雨,蓐收灵力高强,自然能感觉到恐怖的炙热消失了,想来明年春天到来时,这片荒漠就要有青翠之意,迟早会变得郁郁葱葱。

蓐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知道,身为臣子,不该探听的就不要探听,既然俊帝不是被人所伤,他就松了口气,恢复了嬉笑。蓐收笑道:“不是我不想留二位,但……”他故作无奈地摊摊手,“反正我们就此别过了,日后二位大婚时,我再带上厚礼,登门道贺。”

小夭的几分离愁别绪全被蓐收给气跑了,啐了他一声:“身居高位,却没个正经!”

璟的坐骑白鹤收到召唤而来,绕着船徘徊。璟向蓐收道别,揽着小夭的腰跃上了坐骑的背,白鹤几声清鸣,扶摇而上,隐入了云霄。

璟问小夭:“我们是回神农山,还是去东海?”

小夭看着璟背上的包袱,说:“去九黎。”爹和娘生前唯一的愿望就是想做一对平常的夫妻,厮守到老,可惜他们能号令千军,却无法给自己一个家。

小半日后,白鹤飞到了九黎,传说中,这里到处都是瘴气毒虫,凶禽恶兽,物产十分贫瘠,出名的东西就两样,第一是蚩尤,第二就是蛊术,都恶名昭著。

小夭是第一次来,可因为娘亲的讲述,感觉上很熟悉——蚩尤寨、白祭台、桃花林、绿竹楼,她甚至知道绿竹楼上悬挂的是碧螺帘子。

璟跟着涂山氏的商队曾来过九黎,几个大寨子都知道,驱策白鹤向着蚩尤寨飞去。

小夭一眼就看到了白色的祭台,不是说它多么宏伟,而是因为,整个寨子里,都是小巧简朴的竹楼,唯有这个祭台是用白色的大石块砌成。

小夭跃下坐骑,打量着熟悉又陌生的祭台。古朴的祭台透着岁月的沧桑,四周悬挂着白色的兽骨做的风铃,发出叮叮当当的悦耳声音。几千前,娘亲和爹爹都曾在这里听过。

几个巫师走了过来,戒备警惕地看着小夭和璟,一个年纪略大的巫师用生硬的中原话说:“这里不欢迎外客。”

小夭用生硬的九黎话说:“我的父亲是九黎人。”

几个巫师的表情缓和了许多,可也许是被欺辱得太多了,依旧很戒备,刚才问话的巫师用九黎话问:“你阿爹在哪里?”

“他……死了!”

小夭看向璟,璟把背上的包袱解下,递给小夭,小夭抱在怀里:“我带了他和我娘回来,我想他们愿意回到这里。”

巫师们看着小夭手中的包袱,眼中是深沉的哀伤。因为九黎是贱民,男子生而为奴、女子生而为婢,每隔二三十年,九黎的少年和少女就会被送出山去做奴隶,他们中的大部分都一去再无消息,永远回不了家。

巫师问:“你阿爹是哪个寨子的人?我们可惟为他吟唱引魂歌,你把他的骨灰撒在他的寨子周围,他就能回到家。”

“他就是蚩尤寨的,我想……”小夭四处眺望了一下,指着祭台东南面山坡上的桃林,说道:“他和我娘的家就在那里。”

几个巫师悚然变色,刚要驱策蛊虫攻击小夭,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喝道:“住手!”

“巫王。”巫师们恭敬地后退。

巫王走到祭台,细细打量小夭:“姑娘确定你爹娘曾住在那里?”

“我娘说,他们的竹楼距离祭台不远,在一片桃花林中,这附近只有那个山坡上有桃花林。”

巫王吟唱出了一长串蛊咒,苍老的声音抑扬顿挫,就好似吟唱着一首古老的歌谣,小夭背诵过,只是从不知道可以这样吟唱,她随着巫王一起吟唱起来。

巫王眼中泪光浮动,他身后的几个巫师都惊骇敬畏地看着小夭,这首蛊咒歌是九黎最杰出的巫王所作,能完全吟唱完的只有历代巫王。

有过蛇莓儿的先例,小夭并不意外,对巫王点了点头,向着桃林行去。

巫王说:“姑娘,你可知道那个山坡是九黎族的圣地?那里供奉着蚩尤,千年间,只有蚩尤和他的妻子西陵巫女在那里住过。”

小夭的脚步停住,原来,在这里,母亲的身份只是爹爹的妻子。过了一瞬,她继续向着山坡走去:“现在知道了。”

“姑娘如何称呼?”

“西陵玖瑶。”

小夭是蚩尤的女儿的事在外面闹得沸沸扬扬,可因为山高路险,九黎族和外面的消息不通,并不知道外在的事,此时,巫王格外激动,看着小夭和璟的身影隐入桃林后,下令道:“传召所有巫师,准备大祭祀。”

来之前,小夭曾以为,桃花林内的绿竹楼应该已经很破旧,甚至倒塌了,可没有想到,绿竹楼完好无损。四周的毛竹篱笆修葺得整整齐齐,绕着篱笆,开满了各色鲜花:蔷薇、牵牛、芍药、玉兰、紫茉莉……井台旁放着两只木桶,轱辘半悬,就好似主人随时会回来,打上一桶水。

小夭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正厅内有香案蒲团,墙上悬挂着一幅蚩尤的木雕画像,他一身红袍,脚踩大鹏,傲啸九天。

小夭将包袱放在香案上,仰头看了好一会儿画像,微笑着对璟说:“这就是我爹。”

璟跪下磕了三个头,上了三炷香。

小夭倚靠在窗前,望着桃花林,说道:“刚才推门的一瞬,我竟有一种错觉,似乎我扬声一唤,爹娘就会应答。”

璟走到小夭身后,搂住了她:“累吗?”

小夭半闭上眼睛:“是有些累,我并没有我表现得那么坚强,所有的辱骂、鄙视、敌意……我都有感觉。”

璟说:“已经七十多年过去,可有时看到身上的伤痕,我仍旧会觉得痛苦屈辱。有感觉才是正常,能感觉到痛苦,才能感觉到甜蜜,证明我们的心还活着。”

“话是这么说,可我希望自己能坚强一点。”

“伤心时的哭泣,痛苦时的逃避,都很正常,一时的软弱并不意味着不坚强,而是在休养伤口,积蓄力量。”

小夭笑:“好吧!有了你的这番说辞,我可以心安理得地纵容自己软弱了!”

璟也笑,握住了她的手。

从祭台的方向传来低沉悠扬的吟唱,小夭说:“有人在唱歌,他们在做什么?”

“祭祀。我想他们在欢迎你爹娘回家。九黎人对死亡的看法和中原不同,他们认为生命来自天地,死亡并不是结束,而是一种回归。”歌声告慰着死灵、引导着亡魂,有沧桑却无悲伤。

小夭默默听了一会儿,拿起香案上的包袱——里面装着泥土,是小夭离开赤水之北的荒漠时,特意挖的。

“璟,借用一下你的坐骑。”

白鹤翩翩飞来,小夭坐到白鹤背上。

白鹤腾空而起,小夭看到了祭台,二十多个巫师穿着古朴隆重的祭祀衣袍,在祭台前载歌载舞。他们也看到了空中的她,却没有在意,依旧又唱又跳。

白鹤绕着九黎的山峦河流缓缓飞旋,小夭打开了包袱,里面装着桃花林中的泥土,也许因为浸染了几百年的落花,泥土是一种绯红的颜色。

小夭抓起一把,摊开手掌,任由山风把泥土吹散。

红色的泥土随风飘散,犹如点点落血,落入了山峦河流中。

巫王领着巫师,一边叩拜,一边歌唱。

多年后,九黎的山中有红枫如血,其形矫矫、其色灼灼,常有青藤攀援而生。也不知是哪个巫师说的,红枫是蚩尤的鲜血化成,九黎人代代相传,把红枫视为神树。

小夭醒来时,已日近晌午。

她不敢相信地看看日头:“我竟然睡了这么久?你也不叫我。”

璟一边摆放碗筷,一边说:“难得你睡个好觉,当然由着你睡够了。”这一年来,小夭纵使笑,眼内也藏着一缕悲伤,到如今,终于心结尽解,踏踏实实睡了一觉,璟当然不忍心叫醒她。

小夭坐到案前,埋头用饭。

等小夭吃完,两人在山间漫步,小夭总觉得每个地方都似曾相识,断断续续地给璟讲述着爹娘的事。

两人走到白色的祭台时,看到巫王坐在青杠木下,喝着苦艾茶。

小夭停下脚步,想了一想,对璟说:“你先回竹楼,我有话想和巫王私下说。“

璟没有离开:“你是想问巫王你和相柳体内的蛊吗?”

小夭被点破心事,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是想瞒你,只是不想你担心。”

璟说:“你什么都不让我知道,我才会担心,让我陪你一起去,好吗?”

小夭点了点头。

看到璟和小夭,巫王邀请他们一起饮茶。

小夭喝了一口苦艾茶,说道:“我有个朋友叫蛇莓儿,想和巫王打听一下,她是哪个寨子的人?”

巫王说:“原来你就是那位会蛊术,对蛇莓儿有恩的人,她已经死了。蛇莓儿是我娘的大姐,当年本该我娘去外面,可那时我娘已有情郎,刚怀上我,姨母就代替我娘,去了外面做奴隶,谢谢你让她平安归来。”

小夭默默地将一杯苦艾茶倒到地上。

巫王说:“听蛇莓儿说,你想知道如何解除情人蛊。”

小夭飞快地看了一眼璟,心虚地说:“我下蛊时,不知道有这么怪的名字。”

璟似笑非笑地说:“只是个名字而已,何必急着解释?”

小夭赶紧说:“对、对!只是个名字而已。”

巫王咳嗽了一声,郑重地说:“情人蛊,顾名思义有一对雌雄蛊虫,中蛊的男女命脉相连、心意相通,一人痛,另一人也会痛,一人伤,另一人也会伤。”

小夭说:“这些我都知道,还有呢?”

“蛊术在外人眼中,神秘歹毒,其实不过是我们九黎族一代代积累下的医术和防身术。九黎多毒虫、毒草、瘴气,为了活下去,祖祖辈辈都在努力了解它们、驾驭它们。蛊术以狠毒闻名大荒,可实际上,我们更多地用蛊救人。情人蛊让两人命脉相连,也就是说,纵然一个重伤,只要另一人生机旺盛,就可以让重伤的人活下来,这本是极好的事,即使难养,也应该有很多人想养,但为什么一直罕有人养呢?”

小夭问:“为什么?”

“孤阳不生,独阴不长,万物有利一面,则必有害一面,利越大,害就越大,情人蛊亦是如此。它能让有情人心意相通、命脉相连,可情人蛊就像相恋的恋人,脾气多变,非常难驾驭,蛊虫极易反噬,一旦发作,两人俱亡,所以情人蛊还有个名字,叫断肠蛊。”

璟震惊地看向小夭,小夭忙道:“哪里有他说的那么可怕?这都七八十年了,我不一直好好的?”

巫王悚然变色:“难道你的蛊不是种给这位公子?”

“不是。”

巫王面色怪异,问小夭:“能让我探看一下你的蛊虫吗?”

小夭点了点头。

也不见巫王有何动作,想来是用自己体内的蛊虫在探看。巫王眉头紧皱,喃喃说:“的确是情人蛊!怎么可能呢?‘有情人养情人蛊,断肠人成断肠蛊’,情人蛊和其他蛊都不同,必须要一对情人心甘情愿,才能种蛊,他若不是你的情郎,你怎么可能给他种下情人蛊?”

小夭道:“你可大大比不上你的先祖,太拘泥于前人的经验了。猛虎生于山野是百兽之王,但如果长于斗定,不过是大一点的野猫。蛊虫不是死物,所以蛊术才变幻莫测。”

巫王心中百般不解,可小夭的情郎明显是她身边的这位公子,有些话不好再说,只得敷衍道:“姑娘教训的是,姑娘体内的蛊虫的确不同于一般的蛊虫,想来姑娘和那人都有特异之处。”

小夭叹了口气:“他是很特异!”自从中蛊,只能相柳感觉到她,她却从没有感觉到他。

璟急切地问:“请问如何解蛊?”

巫王的脸皱成了一团,说道:“要么同心而生,要么离心而死,情人蛊一旦种下,无法可解。我刚才还想说,这也是为什么很少有人养它的原因,只有一些执拗的女子才会养此蛊,即使养成,也很难找到男子愿意种蛊。”

璟愣住,半晌后,才缓缓问:“如果种了情人蛊的一人死了,另一人会如何?”

巫王叹了口气:“我们九黎的歌谣说‘地上梧桐相持老,天上鹣鹣不独飞,水中鸳鸯会双死。’”

璟怔怔地看着小夭,猛地抓紧了她的手。

小夭笑着对他做了个鬼脸:“别担心!巫王的话不能全当真。巫王说,只有情人才能种情人蛊,我和相柳可什么关系都没有,我们依旧种了情人蛊。巫王还说,一旦种下,无法解蛊,可你别忘了,我这蛊先种给了颛顼,相柳不是帮颛顼解了蛊吗?”

璟松了口气:“对!颛顼的蛊就解了!”

小夭笑嘻嘻地摇着璟的手:“别犯愁了,天下没有绝对的事,前人解不了,我来解。”她做出一副豪气干云的样子,对巫王说:“等我寻找出解蛊的方法,我传授给你,也算回报你的先祖传授我蛊术的恩德。”

巫王苦笑,诚恳地说:“九黎族是贱民,能力有限,但为了保护姑娘,可以不惜一切代价,请姑娘以后不要再说什么回报的话。”

这是第一次因为爹爹,接受到别人的善意,小夭心中滋味十分复杂,都舍不得拒绝:“谢谢。”

小夭望向桃林,璟问:“要再住一晚吗?”

小夭摇摇头:“要办的事情都办完了,我们回去吧!只怕这个时候,潇潇已经发现船上的小夭是假的了。”

小夭和巫王告别,对巫王说:“现在轩辕的国君是黑帝陛下,他和以前的帝王不同,在他眼中,不以种族分贵贱,不以出身论尊卑。请给他一些时间,他一定会将九黎的贱籍销掉。”

巫王未置可否,弯下腰行礼,说道:“姑娘,保重!”

小夭和璟回到桃林内的竹屋,把屋子清扫干净。

小夭说:“可以走了。”

璟倚着白鹤在屋外等,特意留了一段时间,让小夭能单独和父母告别。

小夭在蚩尤的画像前默默站立了一会儿,轻声道:“爹、娘,我走了,不要担心我,我会很好。”

她转身跑了出去,对璟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欢快地说:“去东海找潇潇和苗莆了。”

回到涂山氏的船上时,潇潇果然已经发现船上的小夭是傀儡,可她也摸不准小夭究竟去了哪里,只能命船在东海等候。

看到璟和小夭从天而降,苗莆简直喜极而泣,潇潇却一如往常,平静地给小夭行礼。

小夭嬉皮笑脸地凑到潇潇身边:“你别担心,哥哥生气的话,我会担着的。”

潇潇既没说谢谢,也没说不必,只平静地问:“小姐要返回神农山了吗?”

小夭眺望着蔚蓝的大海,默默不语,一会儿后才说:“我想在海上住一夜。”

夜里,海浪拍打在船上,一阵又一阵的海浪声传来。

小夭翻来覆去都睡不着,索性下了榻,披上衣服,走出船舱。

微风习习,一轮明亮的圆月悬挂在天上,海面波光粼粼,十分静谧美丽。

就在这片大海下,她躺在白色的海贝里,沉睡了三十七年。没有人知道相柳是如何救活了她,也没有人知道她身体的变化,每次颛顼问时,她都说一直在昏睡,什么都不知道,可她自己心里一清二楚,她的身体内流着他的血。就如现在,她体内翻涌着对大海的渴望。以前,她也爱水,可那种感觉和现在的感觉完全不同。当年,海是海,她是她,如今,她是海的女儿,能驱策鱼群,能听懂鲛人的歌声,能像鱼怪一样潜入最深的海底,能比海豚游得更快。

只要一个纵跃,就可以跳进海里,痛快地畅游。小夭却就是不愿,紧紧地握着拳头,自己和自己较劲。

鲛人的歌声从大海尽头传来,小夭心内一动,站在船头,极目远眺,看到银色的月光下,有人白衣白发,踏着粼粼波光而来。

他没有说话,小夭也没有开口,两人一个船上,一个船下,一起听着鲛人的歌声,歌声犹如天籁,在茫茫大海上飘散开,空灵、纯净,触碰着心灵,像黑暗中的深情呼唤,像销魂蚀骨时的叹息,让灵魂都随着歌声沉沦。

歌声停止,小夭轻声说:“真好听!”

相柳淡淡“唔”了一声。

鲛人的歌声是天籁之音,可世间能听到的人却没几个,这一瞬,小夭觉得她和相柳的心无限接近,似乎无话不可说。小夭说:“我爹爹是蚩尤。”

相柳的眼中掠过笑意,“我是蚩尤的女儿”和“我爹爹是蚩尤”看上去表述的意思一模一样,态度却截然不同。“我是蚩尤的女儿”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也许无奈,甚至怨恨,“我爹爹是蚩尤”却有着认可和亲昵。相柳说:“刚认识你时,你叫玟小六,后来你叫高辛玖瑶,现在你叫西陵玖瑶,若再有第四个名字,只怕别人就记不住了。”

小夭哈哈大笑,立即捂住嘴,回头看了一眼,见没惊动别人,才伶牙俐齿地回敬道:“才三个而已,就算将来有第四个名字,你有九个脑袋,一个脑袋记住半个,都随随便便记住了。”

相柳冷冷地盯着小夭。

小夭毫不惧怕地说:“你敢动手,我就敢叫!”

相柳笑了笑,说道:“何必我动手?你爹是蚩尤,有的是人找你麻烦。”

小夭笑起来:“我刚去了一趟九黎,巫王对我详细解说了一遍咱俩体内的蛊,别的我也记不清了,但有一句记得很清楚,这对蛊虫同生共死,你和我性命相连,我若有了麻烦,你也别想逃掉!”

相柳笑看着小夭,没有一丝一毫的惊讶。

小夭反应过来,吃惊地说:“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蛊,对吗?”

“是又如何?”

“巫王说情人蛊是‘天上鹣鹣不独飞,水中鸳鸯会双死’,我若死了,你能活吗?”

“不如反过来问,我若死了,你能活吗?”

小夭好声好气地说:“不管谁死谁活,我都不知道,所以我才要问你,你告诉我吧!”

相柳脸上的笑容十分邪恶,貌似无奈地说:“我如何能知道呢?你好歹还学过蛊术,我可是第一次玩蛊。不过,不用着急,等你和我死了一个时,结果不就知道了吗?”

小夭简直气得要蹦蹦跳:“你能解了颛顼的蛊,一定知道如何解蛊,难道你不想解了蛊吗?”

相柳笑眯眯地说:“不想!”

小夭无奈地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相柳的身体向海下一寸寸沉去:“除了奇货可居,你说我还能做什么呢?”

“喂!你别走!”

小夭翻过栏杆,想跳进海里去追相柳,一双手却硬生生地把她抓了回去。

“放开我……”小夭挣扎着回头,见是璟,立即乖乖地由着璟把她拽回了甲板上。

小夭小心翼翼地问:“你几时起来的?”

璟说:“起来一会儿了。”其实,他也一直睡不着,小夭从船舱内走出时,他就知道。只不过小夭显然想一个人静静会儿,所以他没有去打扰她。

从一开始,相柳就知道他在一旁,设的禁制不让船上的人听到小夭和他说话,却偏偏让璟能听到。

看到小夭要去追相柳,璟也说不清为什么,想都没想就冲出去,拉住了小夭,似乎生怕她会消失。

小夭说:“相柳刚来过,我问他解蛊的方法,他不肯告诉我。”

璟心内的不安散去。

小夭沮丧地说:“我嘴巴没他恶毒,灵力没他高,做的毒药他当糖豆子吃,每次见他,都被他欺负。”

璟微笑着问:“你要我帮你吗?”

小夭歪着脑袋想了一暧,摇摇头:“你们之间是生意,我和他之间是私仇,一事归一事。”

璟笑着点点头,赞道:“如果我娘还在,听到这话,肯定要赞一声好儿媳。”

小夭笑着捶璟:“谁要做你媳妇?”

璟猛地把小夭拉进怀里,紧紧搂住:“不许你做别人的媳妇!”

小夭愣了一愣,安静地伏在了他怀里。

璟望着幽静神秘的大海,轻声说:“小夭,明日离开。”

“嗯。”

“还想去哪里?”

“回神农山吧!”

小夭回到神农山时,特意挑了个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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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颛顼要处理政事,顾不上搭理她。

黄帝正在田地里耕作,看到小夭和璟,放下药锄,走了过来。

璟恭敬地行礼:“陛下,我和小夭回来了。”

黄帝道:“你们夏季离开,回来时已经是秋天,想来是走了不少地方,做了不少事。”

小夭听黄帝话里有话,喜怒难辨,说道:“外爷,不关璟的事,我……”

璟说:“小夭,我会告诉陛下。”他明明知道颛顼不想让小夭再和俊帝有牵扯,也知道如果直接提出去见俊帝,颛顼肯定会激烈反对,小夭很难见到俊帝,所以,他用游山玩水做借口,欺骗了两位陛下,这是大忌,可为了帮小夭解开心结,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即使要和两位帝王敌对!

小夭并不知道璟为了此行承担的风险究竟有多大,但知道璟算是欺骗了黄帝,她对璟说:“这是我们的家事!我自己会告诉外爷和哥哥!”

黄帝说:“小夭没有说错,这是我们的家事。璟,你先回去吧!”

小夭对璟笑笑,示意不会有事,让他离开。

璟对黄帝行礼,告辞离去。

黄帝洗干净手,坐在了廊下,端起一碗半凉的茶啜着。

小夭跪坐到他对面,只觉各种各样复杂的感觉,一时间竟然不知道从何说起,“我……我去了赤水之北的荒漠,见到我娘了。”

黄帝手中的茶碗砰然而碎,一句话都说不出,半晌后,才问道:“她走得可痛苦?”

小夭的眼眶发酸,低声道:“对娘而言,活着才痛苦。”

黄帝痛苦地低下了头,好一会儿后,问道:“小夭,你恨我吗?”

“你其实是想问,我娘恨你吗?她没说,但我想,过了这么多年,她已经看明白,轩辕取代神农是必然,我娘和我爹的命运,在相遇的那一夜就注定了,除非不动心,一动心就是两人的劫。颛顼说您就像太阳,光辉普照大地、恩泽万物,可距离太阳太近的人却会被烧伤。”

“你恨我吗?”

小夭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如果我没有偷下玉山,如果我一直在宫廷内长大,我想我肯定会恨你,可我曾经卖过炭、拉过纤、贩过酒、养过马、当过账房、做过医师……我曾经是沐浴在黄帝光辉中的天下万民之一,感觉过你的温暖,所以我没有办法彻底地恨你。颛顼曾经深恨夺去他父母性命的祝融,最终却为了中原百姓,饶过了小祝融。大概就如颛顼据说,这世间,有的男子只是为一家而生,有的男子是为一族而生,而你和颛顼都是为天下万民而生,为了天下千千万万的卖炭翁、纤夫、酒贩子……你们必须舍私情、全大义。外爷,其实你根本无须问我是否恨你,因为不管我恨不恨,一切都已经发生。”

小夭站起来:“我去沐浴更衣了。对了,如果颛顼生我气,你可得站在我这一边。至于赤水之北的荒漠为什么突然变了天,你解释给他听吧!我娘是他的姑姑,他应该知道真相。”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她实不想再经历一遍,所以才选择了先见黄帝。

黄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夭停住了脚步。

“当年,我的确逼了你娘上战场,可我只想让她消耗掉蚩尤军队的士气,待士气低迷时,我再领奇兵突袭。我真的没有想到她会用体内的太阳之力,更没有想到太阳之力那么恐怖,待发现你娘魔变时,我再悔不当初,已经晚了。小夭,我这一生是利用了无数人,可我从没有想过牺牲女儿的性命来成就我的雄心。”

小夭轻轻擦去眼角的泪,说道:“我相信,颛顼肯定也会相信。”

晚上,颛顼来小月顶时,小夭坐在凤凰树下的秋千架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荡着。

颛顼脸色不善,狠狠地盯着小夭。

小夭全当没看见,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说:“外爷有话和你说!”

颛顼却没有离开,上下打量了一番小夭,急步走过来,一手托着小夭的头,一手去摸小夭的额头:“你额间的桃花呢?”

小夭指指髻上一支小小的桃木簪:“在这里。”

“怎么会这样?师父帮你解开了封印?”

“外爷在等你,他会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等我!”颛顼放开小夭,快步走进屋子。

直到天色黑透,颛顼才走了出来

小夭仍坐在秋午架上,手里玩着一个熏球,引得萤火虫绕着她飞来飞去。

颛顼走过去,坐在了草地上。

小夭把熏球抛给颛顼,颛顼又抛回给她,两人逗着萤火虫一时飞向小夭,一时飞向颛顼。暗夜中,就好似看到无数流光疾驰。

小夭哈哈大笑起来,颛顼也笑。

颛顼说:“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姑姑还活着……我应该陪你去。”姑姑从死到生,又从生到死,小夭承受的痛苦难以想象。每一次他最痛苦时,小夭都在他身边,可小夭最痛苦时,他都不在她身边。

小夭把玩着熏球,萤火虫在她身周萦绕飞舞:“谁都没有想到,就连外爷和俊帝陛下也不敢确定我娘活着。不要担心我,我真的没事,以前我总是恨娘抛弃了我,每一次想想她,就会觉得心里很空,现在我才明白,娘和爹都很疼我,虽然他们已经不在了,但每次想起他们,我心里很满。”

颛顼依旧没有办法原谅自己,小夭颠沛流离时,他不在她身边;小夭被九尾狐囚禁时,他不在她身边;小夭去见姑姑时,他又不在她身边,颛顼真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

小夭歪着头打量颛顼:“你不再生我的气了吧?”

“没有,我在生自己的气,以前就不说了……可现在,我应该陪着你的。”

“你是黑帝陛下,有太多事情要做,不可能陪着我四处游荡,我知道你的心意就够了!”

颛顼默不作声,心中渐渐弥漫起悲伤,他拥有天下,却没有办法陪着小夭浏览这天下!

“颛顼?”小夭把熏球扔向颛顼,萤火虫飞向他。

点点流光中,他的面容清晰可见。尽是哀伤无奈。颛顼说:“我真的很希望,能像璟一样陪你游山玩水,消解愁闷,陪着你去见姑姑。”

“颛顼,真的没有关系!我很好!”

颛顼凝望着头顶的天空,突然问:“如果我爹和我娘没有死的话,我们现在在做什么?我会是什么样子?”

小夭愣住了,想要去思索,却没有一丝头绪:“我不知道,也许就像现在一样,一个坐在秋千架上,一个坐在草地上,一边说话,一边逗着萤火虫玩。你觉得呢?”

颛顼把熏球抛给小夭,说道:“我会像爹爹一样,一生一世只喜欢一个女子。我会吹笛子给她听,为她搭秋千,帮她画眉,给她做胭脂,我还会带她回若水,在若木下和她成婚,厮守一辈子,不管发生什么事,都陪着她。

本应该是很伤感的话题,可小夭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笑的,可我实在……实在……想象不出来……你如果这样了,紫金顶上的那些女人怎么办?她们该嫁给谁呢?”

颛顼哈哈大笑起来。

小夭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笑声中隐有悲怒,忙把熏球朝颛顼抛过去:“颛顼?”

颛顼接住了熏球,在萤火虫的光芒中,他的神情十分正常,满脸笑意,好似也觉得自己说的话很可笑,小夭放下心来。

颛顼站起身:“我回去了,你也赶紧休息。”

小夭从秋千架上跳下,小心翼翼地问:“哥哥,你不会生璟的气吧?他只是为了帮我。”

颛顼一边抛玩着熏球,一边说:“是我没照顾好你,和他有什么关系?”

“你会处罚潇潇和苗莆吗?”

“你这么问,显然是不想我处罚她们,那我就不处罚了。”

“我就知道你不会生气!”小夭甜甜一笑,朝屋内走去,“我睡了,明日见。”

“小夭!“

小夭回身,笑眯眯地看着颛顼。

颛顼凝视了她一瞬,唇角微挑,笑了笑,把熏球抛还给她:“明日见。”

第八章 多情却似总无情第五章 但感别时久第二章 前路未可知第十七章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第一章 东风恶,欢情薄第十五章 心有千千结第四章 最难欢聚易离别第七章 爱恨两依依第四章 生相依,死相随第十五章 思往事,易成伤第五章 但感别时久第二章 风露立中宵第九章 魂梦安能定第七章 爱恨两依依第十一章 盛会在何时第十七章 结发两不疑第四章 生相依,死相随第六章 相煎何太急第十五章 只影向谁去第十一章 盛会在何时第二章 前路未可知第十三章 往事未思心未痛第十二章 错将生死作相思第十八章 委心任去留第一章 人生忽如寄第八章 式微式微,胡不归第十三章 往事未思心未痛第十一章 故人心易变第七章 爱恨两依依第一章 东风恶,欢情薄第十章 日日思君不见君第十七章 结发两不疑第十章 惆怅有谁知第七章 天下本一家第十五章 思往事,易成伤第五章 但感别时久第十三章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第一章 青梅赋相思第十五章 思往事,易成伤第六章 似是故人来第三章 岁月静好与君同第九章 风回处,寄珍重第六章 似是故人来第三章 岁月静好与君同第十二章 错将生死作相思第十三章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第二章 风露立中宵第五章 但感别时久第七章 爱恨两依依第九章 风回处,寄珍重第十一章 满院春风,惆怅墙东第十二章 烟水茫,意难忘第十一章 满院春风,惆怅墙东第三章 花开花谢故人别第七章 人转迢迢路转长第十七章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第十八章 委心任去留第五章 但感别时久第八章 忽闻悲风调第十七章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第四章 最难欢聚易离别第十三章 欲归道无因第五章 欲将此身寄山河第一章 青梅赋相思第十四章 道凄凉,与谁说第二章 此身出何处第八章 式微式微,胡不归第十二章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第十八章 委心任去留第十五章 只影向谁去第十二章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第十章 惆怅有谁知第六章 却道相思苦第十四章 追往事,空惨愁颜第五章 但感别时久第六章 却道相思苦第七章 爱恨两依依第十三章 往事未思心未痛第九章 魂梦安能定第三章 花开花谢故人别第二章 此身出何处第五章 但感别时久第六章 相煎何太急第十二章 烟水茫,意难忘第七章 人转迢迢路转长第二章 前路未可知第十六章 思君恨君君不知第二章 风露立中宵第十七章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第七章 天下本一家第十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第七章 人转迢迢路转长第十五章 只影向谁去第十六章 相逢犹恐是梦中第十二章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第四章 最难欢聚易离别第十五章 思往事,易成伤第八章 忽闻悲风调第十二章 烟水茫,意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