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彻道:“在这种情况下和睦,只有那种小家族,中型家族才能做到。比如,鸡蛋绝不放在一个篮子里,几位公子分别进入一些世外山门,各自去闯自己的前途等……那么兄弟相争,自然可以避免。但是封家不是!”
“封家目前来说,已经可以稳稳的称之为,天下第一家族!包括守护者的风雨雪三大家族,都不能与封家相比!”
方彻清晰的说道:“所谓世外山门,哪怕天宫地府,现在也已经不放在封家眼中。在这样的权势之下滋生的野心,已经是燎原之火,不可扑灭。”
“老大人现在想的肯定是阻止。”
方彻道:“不知道晚辈是否说错?”
“不错。”
封寒承认。
他现在想的的确是阻止,避免。
“但是老大人的阻止,却只能火上浇油。因为对于云少来说,您的阻止,是让他克制,哪怕遭受挑衅,也只能克制,不能反击。这样,会非常委屈,甚至会感觉到,老大人的偏心,偏向了星少。在这种情况下,手下人,也会委屈。而这种委屈,一旦压抑到一定地步,便会剧烈反弹。”
“同样,对于星少那边,您的阻止,是遏制他的行动,遏制他的野心。但这对于星少来说,等于是扼杀他的前途!空有力量,却不能用。这样,会更加委屈!而且也会有一种老大人您偏心的感觉,偏向了云少。而这种情况下,手下人的憋屈和委屈,更加难以想象。”
“站在星少这边会认为,云少是长子,他天生什么都有了,您还偏向他,我也是您亲生儿子,凭什么?”
“站在云少那边会认为,我是长子,我能力足够,您不维护家族正统,反而来遏制我?让老二和我打对台?您对我就有这么不满?我看您就是想要废掉我,让老二上位!”
“所以,老大人您只要插手,不管您做什么,都是偏心!不管您一碗水端的多么平,都是偏心!”
“您只要插手,就会让原本的激烈竞争,迅速演变为真正的生死相搏!您插了手,反而让他们之间,彻底没有了亲情。”
方彻道:“这便是属下的一点浅见。”
方彻说的这么明白,封寒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而且他必须要承认。
事情,就是这个样子。
眼前这个星芒没有任何说错。
任何事情,尤其是一个家庭中,从来不会以父母的意见作为最终的走向。
哪怕再正确!
任何家庭都是如此。
父母对子女的愿望,大多数才真正是属于那种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封寒叹气,只感觉一颗心都拧成了麻花,不甘心的问道:“如果我直接不管,那他们不还是最终要生死相搏?”
“不然。”
方彻低声道:“在父辈完全不参加的情况下,他们斗到最后,反而会开始为父辈考虑,而不会下狠手。无论如何,哪怕将手下都杀完了……但也会为彼此保留一条性命……”
“或者,您在最后时刻胜负已分的时候出手,将双方都保全。但是有一点,失败的那一方……手下部属,是活不成的。”
方彻叹口气:“我之所以不愿意说,便是因为如此。因为属下自己,就在这个部署之中,未来……若是跟随的一方失败了,属下自己,也是无论如何,都活不下来的。”
封寒面沉如水。
“有道理。”
作为唯我正教封家第一继承人,封寒的眼光和见识阅历,自然是能看得清,方彻说的这番话,乃是最真切的情况!
但作为父亲来说,如何能看到两个儿子殊死相争而不管不问?
这是一个悖论啊。
封寒思忖良久。
还是没有任何主意。
忍不住长叹一声,喃喃道;“勿怪乎古人云,这天下间最难的事情,不是什么争王争霸,也不是什么武道长生,而是如何当好父母!”
“这真是至理名言啊!”
方彻垂头。
心中想着:我爹娘貌似就没有你这样的苦恼……
封寒长吁短叹半天,不知如何是好,龇牙咧嘴道:“星芒,帮我拿个主意。”
方彻咳嗽一声,道:“属下有个条件。”
封寒一挥手:“不管任何条件,尽管说,全答应!”
“属下见过老大人的事情……”
方彻道:“这……真不能透露出去啊。”
封寒皱眉:“刚才我已经答应过你。”
“但却不够。”
方彻垂首:“属下冒犯了。”
封寒顿时明白,一脸不可置信的指着方彻,脸上肌肉都扭曲了:“星芒,你……你这家伙,居然是想让我对天蜈神发誓?”
方彻垂头不说话。
你答应管个屁用。
对天蜈神发誓才是最有用的,也是对我最安全的。
虽然我自己不在乎什么狗屁天蜈神,但是你们违背誓言,却一定会被神罚的。
封寒气的嘴唇都哆嗦了:“我特么……我特么今天被逼着发誓了?”
“……”
方彻依然不言不语,只是态度十分恭谨的垂头坐着。
“你他妈的!你他妈的!伱他妈的!”
封寒直接气的世家子弟风度全无了,连骂三声。
然后一拳将方彻打了一个跟头。
才恨恨的举起来右手,道:“今日弟子封寒,对天蜈神发下誓言……”
方彻其实是到了现在才真正知道,原来封云他爹叫做封寒。
封寒发完誓。
方彻和他自己的五灵蛊同时收到誓言感应。
封寒恶狠狠道:“行了吧?”
“行了!老大人果然雅量如海,属下佩服万分。扪心自问,若是属下与老大人易位而处,属下自己,是做不到如此豁达的。”
方彻大拍马屁:“属下对老大人的敬仰佩服,如长江大海,滔滔不绝,又如魏巍神山,亘古长存!”
既然目的达到,说几句好话这种事情对于方彻来说,那是丝毫不会为难的,根本就是不痛不痒!
封寒斜着眼,不爽的说道:“你倒是说漂亮话说的挺溜!希望你为我出主意,也能出的挺溜才是。”
“属下定当殚精竭虑。”
方彻认真道:“请老大人放心。”
封寒黑着脸,道:“那你说赶紧帮我拿个主意。”
方彻凑近一些,低声神秘的说道:“这事儿吧,您是为难的,但是,在您上面……还有老家主……这个,亲孙子打生打死……这个不能不管吧?老家主之上,也还有老祖宗……其实,不只是您自己要头痛的。毕竟你现在……也还不是家主不是?您懂得。”
“妙计!哈哈哈哈哈哈……”
封寒顾不得什么风度,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哈哈大笑。
然后扶着方彻肩膀,无限赞赏:“星芒,好小子,这脑子可以啊!哈哈啊哈哈,这可是解决了我的大难题。”
方彻有点迷。
我出个主意让你去坑你爹,你居然这么高兴?甩锅……真的这么快乐吗?
他却是不知道,封寒这人甩锅都已经甩到儿子头上了,还有什么锅是不能甩的?
方彻出的这个主意,正中下怀!
对于封寒来说,实在是没有比这个主意更完美的主意了。
哪怕现在有了他自己就可以处理的那种锦囊妙计,对于封寒来说,也会弃置不用的。
解决了心头大事,封寒的心情愉悦到了极点。
看着眼前这个星芒,也就越来越是顺眼了起来。
“难怪我两个儿子都在拉拢你,星芒,你这脑子,可以啊。”
封寒夸奖道。
同时心中在想着其他主意。
终于,下定了决心。
于是将茶壶中的茶叶倒掉,重新换了一份更高档的,哈哈一笑:“星芒,你今天乃是我的贵客,来来来,喝点我珍藏的好茶,品一品如何。”
方彻心中顿时警钟长鸣。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这个老登肯定又在想什么别的东西!
果然。
三泡茶之后,封寒含着和蔼可亲的笑容,道:“星芒啊,你这人啊,见事儿极其明白,可说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啊。说起来吧,我这边还真的有另一个事儿,想要请教请教。”
方彻心中道:果然!
只能道:“其实有很多事情,老大人自己都能想得明白,区别只在于当局者迷。既然老大人有吩咐,晚辈自然是洗耳恭听。”
封寒沉吟一下,道:“星芒你看我封家如何?评价一下。”
方彻彻底的傻逼了:“老大人,这……您这句话,晚辈不敢接啊。封家……这是晚辈能评价的?”
封寒哈哈一笑,终于道:“事情,是这么回事,我本来这些年,一直在东湖洲过得好好的,而且,修为也在日益精进,平常出去游历江湖,也是游刃有余,过得挺充实也挺快活的。”
他这番话不要紧,方彻心里却是咯噔的一声。
这位爷居然一直在东湖?一直在东南这边活动?
顿时心里噗噗跳起来。
“前辈竟然一直在东湖?晚辈也常年在东湖。”
方彻急忙插上一句。
封寒翻个白眼道:“我和你不一样,你是做什么来着?”
“镖局。天下镖局。”
方彻用秘密换秘密:“前辈你呢?”
“哟,前段时间被抢的那么惨的天下镖局就是你的啊?”
封寒忍不住笑起来。
方彻一脸黑线:“前辈说笑了。”
“啧,那个女的……就是被夜魔教那些劫匪说太丑那个女的……后来被退婚了没?”封寒很有兴趣的问道。
“……晚辈不知。”
方彻一头黑线。
你是真的不像一位云端高手啊,这八卦程度,简直快要比得上毕云烟等人了。
“你真该调查清楚的。”
封寒听到八卦没有后续有些遗憾。
方彻深深吸了一口气,无言以对,垂着头,一副斗败了的公鸡的样子。
看的封寒忍不住有趣的笑起来。
“我嘛,你就不用管我在哪里了,不过距离你天下镖局不远倒是真的。”
封寒笑道:“不过告诉你,你也找不到我,没啥用。而且这一趟回去,再回来就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晚辈明白了。”
“所以现在,还是回到之前的问题。”
封寒温和的说道:“刚才也不是故意在打岔你,而是我自己也在考虑,这件事,需要不需要你帮我参详一下。”
方彻松了口气,道:“晚辈不敢参详。多谢老大人体恤。”
封寒摇头,道:“考虑过后还是要问问你。毕竟你得我两个儿子看重,对我封家,也算是了解一些。”
方彻急忙紧张的道:“两位公子从未说过家族的事儿,晚辈实在不知。”
“那你更要参详一下了,不了解的最好。”
方彻彻底无语。
您到底要我参详啥?
越发的感觉这位封家大少,有点神经。
一开始和颜悦色问路,然后就要杀,然后就要问儿子,如今居然开始问家族。
那等一会您是不是要问我整个教派?以及整个天下?
封寒沉吟着说道:“封云问我,家族是不是有反贼。这句话,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
“星芒你说,封家有没有反贼?”
封寒问道。
方彻皱皱眉,道:“老大人说的反贼……是指,反教派,还是反家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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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寒道:“都有。”
方彻道:“云少既然认为有,那么晚辈就敢肯定的说,一定有!”
封寒皱起眉头:“嗯?”
“是的!”
方彻肯定:“一定有!”
“不要说封云,说你自己的理由!”封寒沉沉道。
“恕晚辈直言,封家现在的位置已经极其尴尬了,唯我正教中一家独大。”
方彻沉吟着道:“造反造总教的反,看似困难度很大,但是……若不是为了成功呢?而是要拉着封家下水呢?”
“封家这种家族,这么多年里,积攒下来的怨气,老大人也是心中有数的。所以这一点上,不得不防。”
封寒皱着眉,缓缓点头,道:“不过我家老祖在,封家无论如何都倒不了的。”
“封家为何要倒呢?报复的只是现在的人而已,封家倒不倒,有怨气的人心里也是清楚地。”
方彻说道。
“另外便是……封家这么多年里,一直是嫡系传承……那么分出去的旁系,自然而然已经形成了巨大的力量。而由于是封家的分支,所以他们也不会没落下去,而是一直在主家周围,形成了独特的势力。”
“而这股势力,恕我直言,他们无时无刻不想要推翻主家,取而代之。因为……不管如何封家都需要存在。传承了这么多代之后……”
方彻咳嗽一声,道:“晚辈冒犯的说一句……不过是什么直系支系分系上位,对于老祖宗来说……其实都没什么分别,都属于……嫡系!”
“所以,以晚辈看来,封家内乱势力,乃是板上钉钉会存在;至于反叛教派,只是有可能。”
“这并非是因为云少这么说,晚辈才跟着附和的。而是因为,任何世家,在发展到这一步的时候,都会出现的惯例。没有任何世家,能够例外。”
“而且,晚辈虽然不明白封家历史,但却敢断言,封家这种内乱,之前,绝对曾经发生过!成功与否不知道,但这种事绝对是有的。”
方彻笑了笑。
封寒沉沉的叹了一口气,默默的点头。
对于方彻的猜测,他并没有做出来明确回应。
但是,只是从他叹的这一口气,方彻就知道了答案。
封寒心中现在是极其愁苦的。
他不想参与这么多事,因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趟超级浑水。
他心中其实一直期望着,封云所说的话,言过其实,是自己儿子在恐吓自己的理由。回来一看,其实没事儿。只是将俩儿子的事情处理一下,自己赶紧抽身走人……
可不能被老爷子抓住做苦工。
他心里一直这么想。
但是,却也知道自己儿子封云性格稳重,一般都不会言过其实的。
于是一直在心中期望着……
但是,今天与方彻这一谈之后,却彻底击碎了他心中的侥幸。
作为封家大公子,嫡系第一顺位继承人,他对封家的了解,远比外人多。虽然是当局者迷,但是听着方彻的话,一句一句联系现实。
他就知道,肯定会存在。
尤其是方彻最后一句话,直接打入他内心深处:封家这种内乱,之前,绝对曾经发生过!
这一句,一击毙命!
封寒皱着眉深深叹息。
他不是为封家叹息,而是为自己叹息,那种潜心武道,所有时间都只用来做一件事的日子……恐怕真的是彻底的一去不复返了。
“焦头烂额啊!”
封寒叹着气,突然想喝酒了。
“星芒啊,你不忙吧?”
方彻苦笑:“晚辈不忙。”
忙成狗,在这句话之下,也只能说不忙。
“不忙好。”
封寒几乎要流泪的表情:“既然不忙,你今天必须要陪我喝顿酒!”
“晚辈求之不得!”
方彻立即答应,并且表现出一副‘很激动很荣幸’的样子。
实际上心里早就骂翻了天。
谁有空陪你喝酒啊?
但方彻自己沉住气之后,却也知道,这是一个天赐的机会。一个,真正了解唯我正教第一家族封家的机会!
方彻料想的不错,封寒一开始喝酒的时候,还是挺正常的。
但是喝了一坛酒之后,酒意上涌,也不控制,话就慢慢的多了起来。
方彻默默的听着。
完全能感觉出来,这位封寒大人,虽然不是多话的人,但是这么长时间心里压抑,无人倾诉,也是憋的够呛。
那种‘富贵的忧郁’,‘大家族子弟的委屈’,其实也是憋了一肚子。
一肚子他自己认为的‘苦水’,在封家,还真没人诉说。
妻子死了,跟儿女抱怨吗?跟父亲抱怨吗?跟兄弟抱怨吗?
都不能。
而且都不能感同身受。
跟属下抱怨更加不行,因为手下更不理解:你都比太子爷都尊贵了,你忧郁什么?你惆怅什么?你有什么不如意的?
实际上封寒也是很孤独的。
如今竟然遇到这么一个星芒。
雁副总教主看重,自己儿子封云封星争相拉拢,见事极其明白,思维极其清晰,在下层对人情世故把握很准。
而且……跟自己不存在从属关系。
而且还对自己家的事儿知道些。
可说是一个天然的聊天倾吐对象,一个标准的情绪垃圾桶。
所以封寒自然要珍惜这个难得的机会,一吐胸中块垒。
“大家族有大家族的苦,你们或许感觉,大家族的孩子,从小就站在了别人奋斗的终点……多么快活,其实,不一样。”
封寒端着酒杯,一脸惆怅。
方彻脸上一脸认同,心中一片妈卖批。
“大家族……太丑陋了!”
封寒嘿嘿一笑:“我老婆死在芮千山手里,是,这是事实。的确就是老丈人一家子连同我老婆都死在芮千山手里,但是,罪魁祸首真的是芮千山么?”
“我的老丈人一家子,连我老婆,是那么容易就能死?其中需要多少算计?”
封寒惨笑一声,道:“芮千山是牛逼,但那又怎样?他们打不过,然后还非要往剑下跑?这是什么道理?”
“这其中的蹊跷,我想查有什么不对?结果……呵呵……”
“各种的阻力,甚至来自我父亲的阻力……”
封寒淡淡的笑了笑:“孩子们还小,我只能是一走了之,明面上放出话来,芮千山除了我谁也不能杀!但是……嘿嘿。”
“哎……”
封寒叹口气。
举起酒杯,连续喝了几杯酒。
就打住了话头。
方彻正听得兴致盎然,他对这件事是真的有兴趣,而且能确定这件事是真的,心里已经在谋划,在这件事上自己能做什么,守护者可以做什么文章了。
结果封寒却不说了。
他不说,方彻现在的地位,也不可能问。
只能默默地斟酒。
方彻深深知道一件事:有些事,你只能等当事人自己说,好不容易打开了的话匣子,说不定你一问,他就不说了。
“云儿不理解我,哎,他虽然天资聪颖,心眼也多,但是和那帮老狐狸斗法,明显还不够。”
封寒默默说着:“在他们羽翼未成之前,夭折风险……实在太大。”
方彻心中有些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