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重,青囊药堂的后院,几个伙计满头大汗的端着水盆,拿着布条伤药走进房间里,青囊药堂柜手的女儿则在院子里煎药,药汁苦涩的味道飘进了房间里,原沂抱着剑站在床边,伙计剪开那乞丐的衣裳,他脖子上一根侵染了鲜血的锦线上缀着一块如指甲盖大小的白玉,玉牌躺在他的锁骨上,玉牌下的身体一大片都是血肉模糊的,他们在药堂见多了伤者,可是伤得这样重的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
原沂看着那伙计:“你们掌柜呢?”伙计把剪下来的血衣裳拢在一起,老实的回答:“掌柜一月只来两三次,都是来查账,药堂里只有柜手和我们这些学徒伙计。”
原沂在行囊里摸到那袋他还未打开过的珍珠,从里面抓了一把放在桌上:“我不会为难你们,尽力的救他,这些是医药费。”伙计看了一眼烛光下桌上圆润雪白的珍珠,又看了一眼原沂,连连点头:“我们一定尽力。”得到了应承原沂转身走出了房间,月光洒在青囊药堂的院子里,与原沂仰头看着天空中的那一轮皓月,莫名的想要凌夜醒过来,一个人的世界太空旷太安静了。
凌夜依旧蜷缩着,睡相香甜。
第二日,乞丐的依然伤势很重,夜里发高热,只剩一口气了,青囊药堂坐诊的大夫看见他脖子上的白玉,竟然半响都说不出话来,满是世情沧桑的眼有些感慨:“戴这块玉的医者,都能伤成这样。”随即长叹了一口气。
“他能好吗?”
大夫点头:“他挺着一口气不肯死,所以这一口气虽然微弱,但是却一直断不了。”
原沂续了两次药费,用最好的伤药,药浴,偏方,什么都用上了,在颍阳附近租下了一间小院,将人挪到了院子里来诊治,青囊药堂的人每日都会遣人来看两次,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原沂正好有了落脚歇息的打算,干脆租下了一间偏僻的院子,院内有着碧绿的葡萄架,现在正青翠欲滴的布满了半个院子,从窗中正好可以看见一片碧绿。
难得安定下来,原沂终于可以把一天的大部分精力都用来练功了,对于秋风剑法,原沂也开始有了一些自己的领悟,秋风不止是刚柔并济,剑中更有无情,人不可无情,但剑要无情,正如凋伤万物的秋,剑下无情,斩尽前路荆棘。
无名诀也已经练到了第三重初期,真气开始冲击玉枕穴,原沂盘坐在床上,后脑枕骨隐隐的刺痛,过了无名诀第二重的轮转期对于内功来说是质的飞跃,原沂感受到周身轻松,对身体的感知度也开始变得更加奇妙,做任何动作都不会有僵硬停滞的感觉,每一个动作都能清晰的感受到身体中力量的推动。
如此又过去了几天,凌夜醒来了,那乞丐也醒了。
原沂的内功练到了第三重让凌夜心情不错,这一次醒来都没有什么抱怨。
青囊药堂的人来给那乞丐换药,原沂正是在葡萄架下练剑,换好了药青囊药堂的伙计从那乞丐的房里走出来,走到原沂身旁:“原公子,昨天有人来我们药堂打听有没有一个少年带着一个重伤的男人,大夫让我支会一声。”
原沂停下手中的剑,看向那伙计:“那人长什么样?”
伙计低着头仔细的想了想:“看着二十七八的感觉吧,面相凶狠,血丝贯曈,脾气不是很好的感觉。”
原沂了然:“替我们掩藏行踪之事原齐感激不尽。”
那伙计站在原地看着原沂,原沂看着他:“还有什么事吗?”那伙计搓了搓手掌,又看了原沂一眼:“没有,没有。”说罢才离开。
让你既然已经醒过来了,意识也比较清醒了,原沂有必要了解一下事情的始末。
走进房间里坐下,男子听到声响微微睁开双眼,洗干净血污,换上了干净的衣裳,他其实长得十分的端正俊朗,原沂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声音虚弱:“姚泽漆。”
“他们为什么要杀你。”
姚泽漆沉默了,原沂道:“我救了你,我得知道我到底救了怎样的一个人。”姚泽漆闭上了双眼,语气压抑得很平静:“我是渭州华亭人,我们家世代行医,我也是一位大夫,追杀我的人叫黄鹏,他的发妻重疾中怀胎有六月,黄鹏到我姚家请医上门保胎,但没保住。”
“你害的吗?”
他霎时睁开了眼,声音低哑的嘶吼:“是黄鹏的错!孕妇本就体弱,黄鹏却在外风流,更大肆纳妾刺激了孕妇,如果不是他,至少能保住孩子!可在他的眼中,什么都是医者的错!”
“所以你想逃到阳翟去避难。”
姚泽漆无力而痛苦的再次闭上眼:“是。”
难怪原沂会在出颍阳城的路上遇上他,行医救人却遭到这样的迫害,原沂起身走出他的房间,只留下一句:“我会保护你。”这是当下最需要他保护的人了。
第二日夜里,凌夜决定指导原沂剑法,虽然凌夜对自己再一次救了他这件事没什么抱怨,可是眼看自己选中的人被杀两次,不爽的心情全部写在了他不该有人间烟火气的脸上:“我以为你的勤劳能弥补一切,但是就发生过的事情来说,还是得我费力指点一下你。”
原沂抽出钟徽剑:“来吧。”
凌夜觉得奇怪的问:“怎么琴灵枢的剑在你手里?”
“从原家带出来的剑是无伤剑,据闻天生是祥瑞之剑,但是不能沾染血,染血即大凶,所以琴大哥将他的剑赠给我使用。”
“居然是无伤剑!无伤剑在你原家仓库里积了那么多年灰尘,才刚现世于江湖就毁了!”凌夜长叹:“可惜了。”
说罢他也不过多的去在意无伤剑被毁之事了,无伤剑虽然是传奇,但也不足以让凌夜放在心中,凌夜开始教导原沂的剑术。他混迹江湖那么多年,见过的高手无数,教导一下原沂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以前原沂练功很勤,凌夜一反面是懒,一方面是原沂都这么练得勤了,凌夜对他实在没有更多的要求了。
少年一日比一日生长得快的修长身形站在葡萄架下,月光洒在庭院中,原沂日渐的显得坚毅,那是一种微妙的东西,在原沂的动作与眼神中都能显现出来,凌夜观看着原沂练剑的过程,不时的指点道:“剑随心动,唯快不破。”
“快中求稳,手腕与手指的力都要用上。”
练到了深夜,原沂出了一身的汗,在院子里提起水井里的水把自己从头浇到尾,连着浇了三桶水,这样对于当下的他来说是最省事的方法了,原沂转身进自己屋里去换衣裳,把又湿又黏的衣服一件件的剥下,纸窗外的月光朦胧的映在少年劲瘦的身躯上,换上干洁的衣裳,原沂盘坐在床上开始练内功,刚闭上眼睛没有多久,就听见院子外有着细微的声响,有人杂乱的脚步身,原沂闭紧眼睛仔细倾听,不止是脚步声,似乎是在搬什么东西堆在院子外面。
不断堆叠的声音听着像是......柴禾。
原沂睁开了眼睛立马从床上跳了起来,动作迅速的罩上外衫拿起行囊,推开房门,院外已经有红光隐约的出现了,原沂快步走到姚泽漆的房间,拉着他的手臂一把将人拽了起来,姚泽漆受惊的睁开了眼,原沂将他背在背上:“有人放火。”
“黄鹏?”
“不清楚,逃了再说。”
原沂到院子里,将姚泽漆与行囊放在马上,姚泽漆咬着牙坐在马上,他的现在的伤势勉强在马上坐得住,原沂将马牵到门边,到门边已经能听见院外柴禾被火焚烧的噼啪声。
火焰的热气隔着一扇门都已经扑进来了,门缝中有橙红的火光漏进了院子里,凌夜也被这个架势吓得有点慌乱,他才醒过来,只知道原沂救了个人,那个人叫姚泽漆,但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还没来得及去关心,但是现在就又惹上了事,凌夜愁苦了,他才救原沂第三次,不想要立马就救他第四次啊。
钟徽剑挑开门栓,原沂抬高腿狠狠的一脚蹬在门上,门被外面拿东西抵住了,丝毫不起作用,原沂退开两步,举剑用力的劈下,剑气将木门震裂成了好几块,抵在门上熊熊燃烧的木头向内倒来,原沂将燃烧着的木头踢了出去,溅起大片的火星与惊呼,门外有很多人...
火星在夜风中飘荡,外面正站着拿刀的人,见着门板的倒塌,当即围在了门外,隔着一道鲜红的火焰,原沂站在门里看着门外的黄鹏,他满是凶戾的双眼,嘴角狰狞的笑:“小子,既然你要救他,就和他一起下地狱吧。”
玉雪看见这样大的火,踟蹰着不肯再往前,原沂抚了抚它的鬃毛,抬起剑柄狠狠的打在它身上,玉雪受惊的鸣叫,冲了出去,马蹄踏在倒塌的门板上,飞跃而出,原沂随后跟上,钟徽剑上火光凛凛,比院外的火还要鼎盛三分,衣袂燃起了火焰,冲出火场的一瞬间,原沂扬剑用剑气扑灭了有蔓延之势的火舌,到马旁扬袖,将马鬃毛的火焰扑熄,马毛与衣料燃烧的焦臭味。
四周足足有二三十号人,一群人手提刀剑,纷纷朝着原沂的方向围拢,原沂朝着黄鹏刺去,剑气之凌冽,几招来回,一个空隙间,原沂一剑便刺入了黄鹏的琵琶骨,抽剑翻身上马:“你的命,是姚泽漆的。”
原沂在围拢的人群中杀出重围,少年马上躬身,长剑扬起处,火光映溅殷红鲜血,不论被刺伤几处,原沂都不在此处做任何停留,策马扬鞭马蹄疾驰而去,原沂丝毫不恋战的逃了,这大约是黄鹏绝没有想到的:“追!杀了那个带病的!”
黄鹏雇来的杀手一个个都脚程惊人,都能跟上马的速度,原沂见势从马背上跳下,夜中的腾腾大火照明了整条巷子,原沂脚步急促的迎向杀手,钟徽剑出!
映在原沂眼中的火光糅杂着怒意,他听见的是苏老爷在黑暗中轰然倒地:“既然爱做别人的手中的断命刃,今日我便折了你们!”
原沂毫无保留的第一招便是琨玉秋霜,当头第一人迎上来还未提起警惕心招式松散,原沂扭转剑刃第一剑便割喉溅血,那一泓血溅在石板青苔上,苍绿被粘稠的暗红覆盖。
其余杀手见自己同伴的血一瞬之间飞溅而出,皆是心中一凛,不敢轻敌,团团围住原沂,原沂沉下目光,真气灌满长剑,长剑嗡鸣直刺向正前方的一人,两人交手,周遭的人皆做围猎的准备,杀手头子混在众多杀手中,狠狠的盯着原沂,冷笑,不过是一个臭小子而已,即使单打独斗没有胜算,但他们十多个人还能杀不了他?除非他有三头六臂!
原沂锁定一个目标进攻,同时防备着十多个人,杀手头子不动声息的挪动位置,蓄力,用了十层的功力猛的刺向原沂的后背的薄弱处,原沂却如背后长了眼睛一般,迅速的转身格挡。
但他并没有挡到这一刀,在他的剑刃击向这一剑时,霎时浓雾大起,雾中伸出一只缠绕着云烟的手,紧紧的握住了袭来的刀,雾中传来少年咬牙切齿的一字一顿的质问:“你?是、要、我、救、他、第、四、次、吗?!!!”
凌夜的冷意能将这条巷子冻结出霜,他冷声:“你配吗?!”话语落下霎时白雾无风自动,在原沂身旁扭动缠绕如树枝,杀手老大看着这一幕,吓得松掉了手中的刀,向后退步,随即道:“鬼!鬼啊!快跑!”
围绕在身旁的杀手一哄而散,他们见到了凌夜的存在,原沂想要杀他们灭口,奈何他们做鸟兽散逃向各个方向,最终只能作罢,原沂离去,远处是炙焰烈火,百姓们呼喊着走水了,来回跑着打水救火。
众人都远去了,黄鹏站在颍阳深夜空旷的大街上,愤恨的泪光在他眼中晃动,他咬牙切齿的看着姚泽漆消失的方向咆哮:“我不信你能躲一辈子,别等到我再找到你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