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里,唯一能用来辨识方向的就是月光与原沂在习武中日渐灵敏清晰的五感,他必须得快一些赶到阳翟,如今这江湖能让原沂稍微放下心些的地方就是阳翟了,到了阳翟,他们就进入武林盟的绝对庇佑范围了。
原沂咬紧了牙,这头悬利剑,但凡招惹了一点麻烦,一个差错就将丧命的感觉,如一只苍蝇盘旋在原沂的头顶,他时时刻刻都想捏死这只苍蝇,这一次他终不在无助的倒在血泊中了。
夜里,姚泽漆的伤势开始在颠簸中复发,他萎靡的靠在原沂的身上,原沂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知道他伤口又裂开了,原沂还是这江湖中一个渺小的新人,但被人需要和倚靠的时候,原沂能感受到自己存在的重要性,此刻,只有他救下的姚泽漆活着,才能让原沂稍微得到些心中的安慰。
他至少,救了一个人,在原沂有些怀疑自己能否支撑起这个世界之前,至少在这未明的夜色中,他支撑起了姚泽漆穷途末路的人生。
夜中有轻雾飘过,一夜奔波,第二日天光微熹,从天际山边太阳升起,将云染红了一大片,温暖的光照在中州大地上,夜里的湿气被驱散,随着太阳越升越高,空气变得炙热起来,明艳的阳光下,原沂终于在越来越宽阔的道路尽头看见了阳翟的城门,毒辣的太阳下,城门上阳翟两个字侵染了尽了武林的厚重侠气。
阳翟城门上是巡逻的官兵,城门下站着的却是一队队身着黑衣的人,每人下半张脸上都罩着一张铁面具。
“从哪儿来的?”
“颍阳。”
官差并不是很在意:“避难来的?”
“是。”
官差指了指阳翟城门:“颍阳叫江湖重地,但进了这门,就不是江湖了,这是盟主家的门前,进去了就别惹事了,小心武林盟的黑袍兄拾掇你们。”
站门口的一位黑袍抱着手,语带笑意:“来一个吓唬一个有什么意思?我们武林盟可都和善得紧。”说着他看向原沂:“阳翟中遇上什么麻烦都可以联系我们武林盟,若你想找麻烦,也来找我们武林盟”
“嗯。”
走进阳翟,顺着宽阔的街道,原沂看见的第一家药堂,是万全药堂,原沂立即下马将姚泽漆抱了进去放在了凳子上,姚泽漆软软的靠在椅背上,万全堂的大夫看见姚泽漆,起身向他俩走来,坐在姚泽漆身旁诊脉,习以为常的问:“伤成这样,两位从哪里来的啊?”
“颍阳。”
大夫站起身掸了掸袖子:“那到了我们阳翟你们可以安心养伤了。”说罢他转身去开药方。
原沂看着这大夫轻松悠然的态度,这种在其他地方全然不同的氛围,万全堂中的伙计举手投足间都是从容,他们对待客人微笑而不唯唯诺诺,抓好了几服药,大夫拿了几瓶药丸给原沂,仔细的说了什么是内服的,什么是化水后用来清洗伤口的的,原沂一一记下,在柜前又对着柜手问道:“请问阳翟有什么地方有住处可以租住,转卖也可以。”
柜手听见原沂这样问:“公子想在阳翟住下?这可不难,城西明巷那边有许多新修葺的房子,就是专门卖给想要住进阳翟的外地百姓,公子得先去官府中入册,得到官府的许可后在用官家的许可契纸去城西买房契。”
“如此就好了?”
柜手颇有深意的看了原沂一眼:“之后便是武林盟中的人的调查,若是在其他州犯了事的人,不止得不到武林盟的庇佑,还会被缉拿归案交给府衙,但阳翟不是无情之地,你若是打算金盆洗手好好在这里生活,也可以住客栈,武林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原沂的手才刚伸进江湖,正忙着整个人扎进去,哪里来的金盆洗手:“感谢告诫,不过原齐身家清白,阳翟很适合我,能否将我的同伴留在这里,等我置办好一切后再回来接他。”
“当然,在公子回来之前,我们都会尽到医者的责任。”
原沂离开了万全药堂,在阳翟本地人的指引下到了官府,付给那人一些引路费,让他在门外等着他,待会还要麻烦他带他去城西,两人说好了,原沂走进了官府的门,进官府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便有人来盘问原沂的身家:“哪里的人?”
“宁州真宁。”
那官差听见他是宁州来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什么名字?说真名,假名不入册”
“原...沂。”
“有谁的证明书,或者江湖中谁的荐信吗?”
“没有。”
“行了,交二十两入册费。”
原沂拿出银两交给那官差,那官差道:“既然决定要在阳翟落脚,就老实些,这二十两银子只是进阳翟的门槛,能不能留下来,还得看武林盟让不让你留,家底要是不干净还是趁早离开吧。”
“调查需要多久?”
“通过了会有卖宅子的人来找你。”
在客栈待了两天,果不其然有人来找他,之后便是到城西买宅院,阳翟下的一切都被管束得井井有条,一切都十分的顺利,出示了官府开的许可书后,付了价值相当于两百两银子的珍珠,原沂就得到了属于了他一张屋契,这小小的宅院,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三个房间,中间是主厅,前厅一片紧实的荒土,高墙包围着这一方屋院。
原沂托买宅院的人的人置办了了床和桌椅,其余的家用都没有纳入考虑范围。
姚泽漆反而很忧心:“炊具都不置办吗?”
“让客栈送饭。”原沂可不是个会做饭的,他可是个如假包换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进了江湖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年游侠。
吃完晚饭,原沂问凌夜要了些旁门的武功,什么步法,拳法,身法之类的东西,凌夜可不敢恭维:“吃这么杂你消化得了吗?”
“吃得饱就行。”原沂倒不是一时的热血上涌,打算当一个杂家,虽然他炼了秋风剑法,但拳法步法之类的东西与秋风剑法并没用冲撞,反而很有帮辅的作用,凌夜看他挑走的那些对他当下练的武功的心法没什么冲突,也就没什么可叨叨的了。
到了八月,日头最毒的时候,凌夜一声惊呼:“你说什么!没钱!”
原沂看着自己袋子里所剩无几的珍珠,麻布袋里圆润美丽的珍珠已经快要消失殆尽,姚泽漆的药费,他们两人的日常用度,都不是小花销。
凌夜看着原沂这个大霉头:“不成!干什么不行啊,三百六十行,行行都够你赚得盆满钵满,你要去接通缉令?”
原沂并不在意:“我觉得挺好的。”
“你就作吧!”
原沂提剑出了门:“总得习惯剑的用途。”
“啊...”凌夜一脸无言以对:“你还没习惯啊。”
“哪有那么容易。”他可从来不是个无情的人。
漆黑的夜里,一个白皙丰满的妩媚女人手里提着行囊,一步三折腰搔首弄姿的走着,她身旁跟了个中年男人,女人一路笑语不断:“可是谢谢大哥了,不然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敢走这夜路。”
到了城门口,一架马车正停在哪里等着,女人款款上了马车,中年男人也跟着上了马车,少年车夫架起马车,向着前路进发。
城楼上武林盟的人瞧了一眼这辆深夜离去的马车:“去两个人跟着。”身旁两个黑衣人身影一晃,倏然消失了。
原沂驾着马车听着车厢里的两人□□挑逗的话语,默默的架着车,到了城门三里外,中年男子已经开始对车厢里的女子动手动脚了,女子笑着让他别急,原沂勒缰停马,中年男人敏锐的出声问:“怎么了?”
回答他的是一柄剑刃,直直的朝着他咽喉刺来,中年男人反应迅速的缩到车厢的一边,躲过了这一剑,到了第三招原沂还是没杀死他,反而被他抓住机会拍碎了车厢右侧逃出了车厢,逃出了狭小的车厢,到了空旷的原野上中年男人死死盯着原沂,少年修长的少年身躯,穿着窄袖长衫,袖口绑得整齐利落,实在不是面熟的人:“谁派你来的?”
“梅砂。”
男人听见梅砂两个字,怒中冷笑“好一个后生仔,毛都还没长齐,心可大想拿爷爷去换钱?”
原沂提着钟徽剑,踏着城外萋萋茂盛的草木,深夜的雾气模糊了他的面目,少年可不和他啰嗦,提剑就上,左刺右挑,快剑如雨,中年男人抽出腰后的刀,边退边抵挡,心想一个毛头小子都取得下他的人头这还能得了?看着原沂剑上功夫厉害,下盘反而不守,一刀攻向原沂下盘。
凌夜惊声称奇:“哦!好一招狗熊割桃。”
晃得原沂差点没挡住那一刀:“别说话。”
这个对手也是让原沂开了眼,还能有这种下作招式,屏气连出十来招,直到对方招架不住露出空隙,原沂乘着那个空隙,一剑精准的划过了中年男人的咽喉。
突然,一道黑色身影站在了车厢上,那人赞道:“好身手。”
原沂回过头,见两个黑衣人,一个站在车厢顶,一个半曲着一条腿坐在车厢顶,那身穿着打扮,是武林盟的无疑。
坐着的那人道:“小子你可真聪明,把人引出城杀,把事办了,也没犯武林盟的规定,可这事也太说不过去了,城门口三里外的事我们武林盟就当看不见了?”
“我想应当是如此的。”
“你想?现在的小子都像你这样想得多吗?”
原沂收起剑:“若是不可以,你们容得下梅砂?”
那间开在巷角的小铺子,铺子门前栽了颗干巴巴的梅树,铺子里面是这天下所有的通缉令,武林盟下通缉令的叫江湖通缉令,门派下的叫门派通缉令,私人下的叫仇杀令。
原沂掏出那薄薄一张通缉令,掷给黑袍人,薄纸如剑刃一样袭向黑袍人,坐着那黑袍人扬手一接,将通缉令夹在了指尖,略看了一眼,确实是梅砂的通缉令,还是武林盟下的江湖通缉令。
黑袍人站起身将通缉令扔开,拍拍衣袍:“既然是江湖通缉令就算了,行了,大晚上的,你小子快收拾一下,别给明天过路的百姓看见了弄得民心惶惶。”
“为什么不管这些恶徒?”原沂指着地上已经死透透了的人:“猿中乙,身负奸-淫,劫杀等罪,这样的人进了阳翟为什么也能得到武林盟的庇护?”
“他定没入册,我们武林盟查不到他身上,奉令人也说过总要给别人留条生路。”两位黑袍人转身,如鬼魅般飘然消失了。
所谓在其位谋其职,奉令人身为武林盟的首领,奉的是武林盟主的令,管的是江湖太平,行的是江湖正义,这人对着一群畜牲想的却是放生行善,原沂想不通奉令人是怎么坐上如此高的职位的。
车厢里的女人听到外面的动静停了下来,小心的探了出来:“原公子,了事了吧?”
原沂点头。
回到城内,到了梅砂的那条小巷,女人在梅砂外等他,深夜的冷风让她抱紧了手臂,原沂轻轻敲了三下梅砂的门扉,里面的伙计打开门,原沂走进去,将黑色方巾兜着的物体放在了柜上,原沂掏出一张头像递给他:“这个人,三百两。”
伙计没有打开黑方巾验货,淡淡的问:“在哪里杀的?”
“城门外。”
“行,之后的事就与你没关系了。”伙计转身拿出三张一百两的银票:“你拿走的另外两人的画像,还接吗?”
原沂声音淡淡的:“接。”
伙计瞥了一眼他:“等你好消息。”
原沂走出了梅砂的门,递给等在门边的女人一张银票:“明天继续,还是一百两。”
女人一把接过银票,笑吟吟的:“谢谢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