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原沂与凌夜还站在魅的房间里,这个女人住过的房间在她离去后依然媚香缠绕,裹着血腥气在空气中游荡。
跨出房间,夏虫在鸣叫着,还有蛙鸣,除了这些声音,这栋客栈如同死了一般,沉寂着不发出任何声响,原沂逡巡在每一间被他剑气劈裂的门前,房间里还有人在,却是死人。
每一间都一样,他们没有被这样大规模的打斗吓走,而是自尽在了房中。
原沂耳边突然又响起了魅语带笑意那句:“上穷碧落下黄泉,谁愿随奴家。”这一客栈的人都被魅勾了魂,原来那就是最后一句夺命咒。
夜深了,凌夜要回盟山客栈去,原沂倒是怕了他三分,觉得还是放在身边要安心些,俩人便一起回了南院,回到房间,关上门,凌夜就跟团被抽了骨头的肉一样,靠着门哧溜溜就滑地上躺着了。
原沂忙把他拉起来:“你怎么了?”
凌夜皱眉:“别提了,魅那娘们给我挠得疼死了。”
原沂扛起凌夜给搁床上去歇息着,看着凌夜直冒汗的额角:“真疼?”
要不是现在没劲,凌夜能噌的一下跳起来:“你知道魅是谁吗?!就算她是搞媚术的好歹也是瞑宫四邪之一!她给我挠两下还能有假疼?”
原沂端详着凌夜的脸,怎么能真疼呢?他多次救他于死地,一丝武功都不会也能压制住魅,这个神鬼莫测,没心没肺的少年怎么会疼呢?
而且是为了他,一直都是为了他。
原沂站起身脱下外衣躺上了床,半晌从薄被里抽出手,轻轻的摸着凌夜的发顶:“好些了吗?”凌夜嫌弃的把脸一扭:“你当你是圣手啊,摸摸我就能不疼了。”
放在凌夜发顶的手收回被子中,原沂想了想:“不要再为了我做这些事了。”
凌夜也很生气啊,何止生气,简直憋屈:“我都选你了,不为你做还能为谁做?”
原沂在一片漆黑中看着顶上床帐的轮廓,纱罩影影绰绰的一片模糊,原来每一次选择都是一次命运的轮转,凌夜选中了大灾中的他,选择救濒死的他,他选择了江湖,选择接受渐渐无情的自己,原沂合上眼,轻吸了一口气。
“凌夜,谢谢你,选了我。”
“嗯,别和我客气!”
第二日清晨,武林盟的人来传话,盟主要见他俩,洗漱完毕原沂与凌夜就跟在引路人的身后走向盟主宫主院,院外大片的三醉木芙蓉,名贵的木芙蓉开满了院外,洁白如雪的花遍布如海,穿过门廊,宽阔的院内是一株斜倚院墙的梨树,满树琼白玉雪堆叠,凌夜侧目看着那颗梨树,嘴角轻撇,连这棵梨树都长这么大了。
有人上前去通报,不一会那人就出来了请他俩进去面见盟主,门扉拉开,原沂与凌夜抬步跨入门槛,这一步,如同跨入了新的世界。
彦飞白正站在主室内,他双手负在身后,仰头目光落在高悬壁上的如意剑,过于宽阔的主室生出几分空旷的寂寥,听见来人的脚步声,他慢慢收回了目光,看向婢子领进来的两人,左边的少年长身玉立,腰间是天枢弟子的钟徽剑,应当是原齐,右边那位唇红齿白清隽非常的少年便应该是凌夜了。
原沂目光沉沉的掠过他身旁的中年男人看着彦飞白,彦飞白有着如白霜落青松般的宁静与挺拔,发带上剔透的美玉镶嵌在他的深邃稳重中,他身旁的中年男子瘦高,目光清癯,眼神在原沂两人身上一掠即过,面带微笑:“两位公子到了便请落座吧。”
坐在客座上,女婢奉上茶,原沂等待着彦盟主或者他身旁中年男人说话,他感到一种不同寻常,为什么盟主会见他?昨日的事那云晓应该都已经了解了,要调查的话,武林盟绝对有足够的能力将此事查清。
彦飞白走到上方,坐上了最高位置的那把交椅,三指稳稳的端起茶杯,神色宁静的品茗,他面目间看似平静,却总带有一抹飘然的思虑,中年男人目光落在凌夜身上,这个将凌夜的少年,是突然出现在盟山上的,在他出现在原齐的房间之前,没有任何人捕捉到他的踪迹,而且,他出现的前一天,便是原齐房中突生异光的那晚,莫非他才是命理中的奇人?
昨日之事他也听过禀告了,这两位少年中,似乎这位名叫凌夜的更加有实力些:“凌公子能压制住魅,如此实力却没有入围我盟山比试,不知是为何。”
原沂也侧头看向凌夜,看着他那人畜无害的模样,武功的确是半点都无,只是靠的就是他不会死这一点以命相搏,召他们前来难道是凌夜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原沂只怕凌夜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回答道:“他武功普通......”凌夜笑嘻嘻的接上原沂的话:“只是很会打架而已,而且,我运气一直都很好,百打百赢,天赏的行走江湖命。”
毕竟是盟主身边的人,中年男人听此回答十分镇定,满面笑容:“运气这事是难定的,可若真是运气十分好,行走江湖是绰绰有余的,凌公子亦算与众不同了。”
倒是坐上的彦飞白听到这句话,看向凌夜,十分沉着。
凌夜歪头好奇的盯着彦飞白:“看来盟主对此颇有感触?”
原沂伸手将凌夜的头推正,凌夜才好好的坐正了,探究的目光依然在彦飞白脸上,彦飞白道:“二十年前,钦州灭门案,五百人头被瞑宫斩下,却只有一个女孩逃出了生天,因她深夜啼哭,家中的大夫又因事回了乡,家中奴仆带她出门诊病,逃过了此劫。”
凌夜自然听说过那场灭门案,只是没想居然有人活了下来,钦州灭门案中还有人活了下来?此事凌夜都没听到江湖中传过,听彦飞白说到此,凌夜问道:“瞑宫向来是不论多小的孩子厘清人头数就要杀得一个不剩,怎么可能不追!”
“追到医馆,那小姑娘想吃糖葫芦,跑到了卖糖葫芦的地方,瞑宫的人扑了空,杀了奴仆又追,那小姑娘却因为卖糖葫芦的不在,四处寻找,不小心跌进了河里,瞑宫的人又扑空了,她落入河中,偏那天晚上有个等客的船夫,将她救了。”他停顿了一瞬,目光是别样的深邃,语气也极淡:“都说生死有命,其中自然是有道理的。”他的神情让人难以捉摸他的情绪。
原沂看着彦飞白,没想到堂堂武林盟主会如此认真的同他们说生死有命,坐在江湖至尊之位上的男人,却在说生死有命,这实在是一种对世人的嘲讽,原沂目光直直的看向彦飞白的双眼:“盟主信运气?原齐不信。”
彦飞白放下茶杯,不在继续这个话题:“两位力战魑魅,英雄出少年,正道后继有人,彦某深感宽慰,若两位有何想要的,可尽管提。”
原沂的手摸上茶杯光滑的瓷釉,彦盟主见他俩是特意给他俩送赏?原沂想要的就是问天剑法,不过他不打算问彦飞白要,进入前十甲就能进入武器阁随意挑选自己想要的东西,能名正言顺得到的东西,原沂不需要接这个赏:“谢盟主,原齐心无所求。”
凌夜想了想,似乎想到了什么喜欢的玩意,随即又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我也不要。”彦飞白前面带了句正道后继有人,管他正道邪道凌夜可都是不打算后继什么的。
彦飞白看着他俩:“两位既然无所求,也不可勉强,两位的情武林盟记下了,若有了想要的东西,便找林总管。”他目光带向他身旁的中年男子,示意这位就是林总管。
话说得差不多了,也实在是彦飞白和他们这样的小辈没什么能说的:“此事就如此,客栈中的事勿对其他人提起,回去准备下一场比武吧。”
原沂并没有走的打算,他盯着彦飞白的面容,目光烁烁:“我还有一事相问,希望能得到盟主的回答。”
彦飞白点头:“能告诉你的,我尽量回答。”
“为何武林盟中的人来得如此迟?”
彦飞白沉吟了一会,似乎对此事有些头疼:“奉令人统领武林盟,若我不下令则有独统权,此事是奉令人云晓的责任,我会责罚他的。”
“如何责罚?我想盟主知道他是故意放走魑魅,他是盟山上仅此于您的第二人,他的武功不会留不下魑魅。”原沂对于这位半点没担起奉令人职责的奉令人,很不满。
“如何处置还需商榷,现在还无法告诉你。”彦飞白皱起了眉:“云晓的确不能胜任奉令人的位置。”
一旁的林总管抬眼看向原沂,似乎对彦飞白话中的含义感到不可思议。
得到了回答,凌夜拉着原沂高高兴兴的走出了彦飞白主院,屋内,彦飞白对林总管问道:“他俩,你觉得谁合适?”
从一开始引起他们注意的就是原沂,虽然那个突然出现在盟山上的凌夜也不简单,未见面时他更看重这位神秘的凌夜些,但见了一次两人,能入他眼中的便是原齐了。
林总管认真的梳理着:“原齐少年老成,有青年人的沉稳,正义,侠骨傲傲。凌夜...连江湖人都不算,神秘莫测,方才观他似乎是不会武功,不知是否是属下误察了,也许这人不可控,也须再看看实力如何。”
彦飞白站起身,他又抬眼望向了如意剑:“再细查一番。”
“是。”林总管抬眼看向彦飞白的背影,试探的问:“盟主,真的要撤下奉令大人吗?”
彦飞白抬手指节抵在眉心,随即放下,像是松了一口气:“十年了,他在奉令人这个位置上坐了十年,我以为他已经能处理好一切,只昨天一天,他就做错了很多事,将云晓遣去宜州如何?与盟山相比,与瞑宫交手更适合他。”
林总管深深的点头:“宜州的确比盟山合适云大人。”宜州与瞑宫钦州毗邻,可以称作是瞑宫与江湖之间的关隘,大乱将来,让云晓去守关隘,总比让他编制教条,守卫正道来得合适。
林总管露出愁容,想了想又对彦飞白道:“云大人仍是十年前‘夜中飞踏千家檐,一夜酣醉望月楼’的云少侠,让人不忍怪罪,实又无法包容。”
彦飞白看着如意剑,抬起手轻轻摆了摆,示意他退下。
原沂与凌夜走出主院,主院门旁的女婢当即上前来:“凌公子,原公子,奴奉林管事之命,领两位公子前往东院,两位公子此刻起迁居东院。”
凌夜跟在女子身后,拉着原沂的袖摆一晃一晃的:“那老头子挺管得住事的嘛。”
女子低声的回答:“林管事正当不惑之年,称不上老。”
凌夜咋舌:“长得真显老,赶明我得送他本驻颜秘籍。”
月色正好,溶溶的月光将这巨峰笼罩其中,夜风中暗香沉浮萦绕,凌夜深深的一嗅,旋又倾身贴到原沂耳边小声的说:“当人的感觉真是其乐无穷。”
这一次,凌夜没有大声的叫喊出他不让他说的话了,原沂嘴角扬起了笑容,凌夜终于温驯一些了。
......
凌夜怎么能用温驯来形容呢?他分明是乖张,原沂暗自的想。
跟着女婢走进陌生的东院,这里与南院相同的宽阔,庭院回廊与树木格局大多都一致,门轴轻微的响了一声,原沂余光看去,月光下,一个身背双剑的女子走到庭院的月光下,细麻布的长衫裙,她目光沉寂,看见了原沂眼神略停留了一下,像是在和他打招呼。
接着又是门轴响声,这次出来的人,是个俊美的青年,细剑眉,烁星目,手拿着折扇,发冠后还垂着发带,他将食指放在唇前示意众人别发出声响,呵气般的说:“别扰着少图。”随即指了指远处花苑,钱灵跟着他走向了那边。
少图
这两个字还是立马引起了原沂的注意,这个人本与他毫无关系,但因荤和尚与客栈劫镖之事,徐少图在他的记忆中,成了强大的标识,原沂更是知晓着一段不被人所知真相,这未揭明的真相让徐少图在宁州边界遭受围剿,让原沂未涉世的人生遭到致命一刀。
徐少图的名字让原沂深刻的忆起了他曾经暗自立下的誓,要将他受过的那一刀,还给荤和尚,原沂的手抓紧了剑柄,他离荤和尚依然还很远,如今他还没遇见过一次荤和尚,未来的路还很长。
只要屏住了这一口气,原沂明白他的剑会与他想见的任何一人重逢。
原沂的神情冷淡得甚至有些冷漠,凌夜仰头看着天上刚缺了一线的圆月,关上门扉,凌夜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偏头看着原沂紧闭的房间门,有些抓不到头绪,原沂又怎么了?徐少图?徐少图好像没惹着过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