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着夜色渡过星夜长河, 临下船撑船的老爷子掂量着银子乐滋滋的对少年道:“好了,有钱给你娘看病了。”
宿天鹤被感动得又掏了一锭银子给他,下了船, 凌夜茫然四顾, 伸手握住原沂的手腕, 码头的辉煌灯火像个陌生的迷离梦境, 一场又改换了模样的梦, 抬眼看原沂,灯火楼阁映入他眼中格外分明,原沂眼中的倒影反倒让凌夜莫名的安心。
原沂任由凌夜握着手腕, 看向手另一边的宿天鹤道:“宿兄之后要与同门会合了吧?”
宿天鹤撇嘴,无奈的将两手一摊:“没办法, 都已经到了韶州, 不去找他们的话会觉得我不知好歹的, 我得去云桃,不同路吗?”
原沂颇遗憾的道:“是, 我们不往云桃的方向走,不能再同行了。”
“真是可惜了,只要再在一起待一段时间,我就能估量出你武功的增长速度了。”他笑哈哈的说着,随即敛去笑容拍了拍原沂的肩:“咱们既然是兄弟, 我就多说一句, 武功藏着些, 增长得那么快, 只怕多心人发现了会生出事端。”
原沂没想到宿天鹤会毫不忌讳的同他说这番推心置腹的话, 他自然明白自己身上的种种渐愈不同寻常之处:“我记下了。”
宿天鹤有些不舍的问:“你俩不去云桃去哪?我若是要寻你们,往哪处寻?”
“浪迹江湖无处是家, 来日天下人都会知道我走到了何处。”
宿天鹤闻言笑着拍掌:“你以豪情壮志酬分别,比酒还好,我记在心上,凌夜,不与我话别吗?”
凌夜干巴巴一声:“走好”
宿天鹤像是料到凌夜会是这样的反应般无奈的一笑,转身扬手:“走了!”
原沂与凌夜目送着一袭暗青衫消失在交错的灯影人群中,凌夜扭脸看向原沂,问:“我们先去哪?”
“十三剑庄,先去将你的暗器做出来。”十三剑庄是如今江湖中的一流剑庄,虽然对于暗器的研究没有公良家超然,但也远高于其他铸造暗器的门户,凌夜的暗器在青陵时本就该做好的,但因为种种的愿意拖延到了现在,如今将此事交给十三剑庄做也算是被误期得值当。
两人到达十三剑庄所在山脚下的村庄,乡民众多贸易来往很是热闹,背着背篓担着扁担男人在窄道上来回走动,破烂亭子里正坐着喝凉白开的年轻人打量原沂与凌夜,起身忙不迭凑到两人跟前:“两位公子是要上剑庄?这地崎岖各个小路也复杂,我给两位公子引个路?”
有人引路自然是比自己摸索来得方便,年轻人审度着两人的衣着竖起一根指头:“一两银子。”如此便成交了。
年轻人姓郑名青,老爹管辖着剑庄与山脚下物资交换,虽然只是从山头到山脚的这一段山路,但在村民中算得上一个颇有权威的人物了,郑青说起他老爹语气很平淡,没有该有的自豪与骄傲。
一路上郑青嘴巴闲不住,不断的说十三剑庄的一切传说,一旦有什么是原沂与凌夜没听过的,他立马着重描述,说的简直天花乱坠。
十三剑庄名字好记,所在的地名也好记‘十二剑山’,传闻此处葬有十二把名剑,所以此山又称剑冢,十三剑庄自诩为此山中第十三把名剑,才取了十三这个数。
“一个好好的剑庄,偏要和十二把殁了的剑齐名,还当做光耀的事。”凌夜一脸嫌弃。
郑青立马强调:“你可知道那十二把剑是哪十二把?据闻若是它们还存于世,兵器榜前十都会是它们,没了也是很厉害的东西。”
凌夜继续嫌弃:“朝代更迭,兵荒马乱加灾疫,百年转眼过,谁闲得无事记这些。”
确实没人知道十二把剑的名字是什么,郑青觉得眼前的少年有些轻视自己,似乎在说他大题小做没见识,转而道:“反正当年都是很厉害的,来过我们韶州的人都知道这十二剑山,你们第一次来吧?”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有些争锋的意味,原沂走在凌夜身旁从头到尾都沉默着,这一路上他也打听过可能是魂冢的地方,韶州最有名的几个地方天外楼、破屋村、晨露湖,其中自然也包括剑冢。
天外楼不必说,晨露湖也与天外楼有关,天外楼女弟子平日无事会去洗洗澡,嬉会儿水,出名是因男人们香艳的想象力。
而破屋村的出名则是因悲惨,也因它激起了人们对死亡潜藏的恐惧,没人知道死亡在何处,也没有人知道死亡会何时来。
破屋村如其名,最开始是荒地上立起了一间破屋,年岁迁徙中慢慢变成了一个村落,而就在八年前,破屋村中的人一夜全被杀死了,私盐商路过时村民已经死了一月,仲夏腐尸满地,商贩被吓得大病一场,之后的传言就开始变成了志怪类,冤魂在破屋村里哀嚎不肯离开之类的。
而最有可能是的就是他们要去的十二剑山了,魂冢与剑冢,很难不将这两个联系到一起。
而剑冢的存在早于剑狂,如果他要将花费自己毕生心血创造出的剑法藏起来,剑冢也不算太差的选择。
本想着为了凌夜的暗器耽搁些时间也无妨,偏一切都送上了门来。
十三剑庄修建在山腰与山顶的中端,山峦秀丽风景独好,原沂一路走着发现一个问题,这一路树木茂盛,但越靠近剑庄反而越荒凉,甚至连土地都贫瘠了,大块裸露的石头与种种开凿的痕迹夹杂在一起,只有肃冷,原沂低声将这个发现告诉凌夜,凌夜也压低声音窸窸窣窣的和原沂说话,惹得原沂笑了起来,伸手将他凑近的脑袋推开,原沂压低声音用了内力,有几分传音入密的意思,旁人知道他在压着声音说话,但绝对不会听到他在说什么,凌夜的压法却还不如光明正大的将话说出来,弄得贼眉鼠眼还让人将话听了去。
凌夜被原沂推开脑袋,知道自己的说话方式被嫌弃了,撇嘴看着原沂:“你先这样说话的,你想怎样?”原沂无奈的摇头,不去理凌夜。
到了十三剑庄巨石砌起的阙门前,湿润的空气在此阙门前都变得生涩,阙门后平整的石块与规整的建筑掩在山阴中,一丝不苟得没有丝毫人气,冰冷而肃杀。
凌夜侧头盯着那阙门,轻轻吐出三字:“无情煞。”
原沂问:“什么?”
凌夜托腮沉思:“一种感觉,又无情又满是煞气。”
“没事。”原沂话中带着安抚,凌夜嗤声:“我是在怕吗?”
经郑青引见,接引的伙计领着他两进入待客前厅,原沂报上原齐两字,那伙计看了一眼他的佩剑,佩着钟徽剑的少年自然只有今年武林大会的新秀原齐了,伙计道一声:“稍等,我去请管事来接待少侠。”转身匆匆离去,婢子给他两上了茶,不一小会管事便来了,方一踏进来就见他满面的笑容,一副和蔼亲切的模样:“在下十三剑庄管事魏履,原少侠前来我十三剑庄可是要买兵器?”
原沂道“不是,是为我朋友而来。”
魏管事看向原沂身旁的凌夜:“原少侠这位朋友是...?”
原沂介绍道:“他名凌夜,少在江湖上行走,魏管事应该未曾听过他的名号。”
魏管事听原齐的这个说法,想来这个凌夜也是个很有本事的少年人:“年纪大了难免少闻寡见,凌公子想要什么样的兵器?”
凌夜立马说:“暗器,要淬毒的。”
魏管事轻咳了一声:“我们十三剑庄只做兵器。”
原沂看了凌夜一眼以示警告,忙道:“我这位朋友初入江湖,不知江湖规矩,只是想要个厉害的武器,并非狠辣之徒。”
魏管事称明白,不在此事上做纠缠,领着两人便要去瞧有没有什么上眼的暗器,凌夜立马表示:“原齐说要打一套暗器,单的我不要。”
原沂跟着道:“是,要一整套的,量身定做最好。”
魏管事为难了起来:“两位公子恐怕不知道,我们林大夫人新丧,头七都还未过,全庄上下轮流守灵,开不了炉。”
原沂道:“节哀...此事我们未曾听闻,不知林夫人的丧事需要办多久?”
魏管事道:“公子不知道是平常事,我们剑庄少与外界有联系,庄主也素来不喜欢我们乱嚼舌根,所以许多事只有到了我们十三剑庄才知晓,大夫人新丧前厅因要接待人,也未挂白绫,只在后院发丧,就连山脚下偶尔上山的村民,应该都还不知道这个消息,丧事吧,再有个四天就好,过了头七便下葬,这个天气也不能久停放,公子四天后再来如何?”
想到原沂对于十二剑山的推测,凌夜眨巴着眼追问:“不能住在这里等吗?”
魏管事道:“这个...我们十三剑庄素来是不留客的,还请见谅,两位公子四日之后在来我十三剑庄,我剑庄定为公子尽心尽力锻造出最好的暗器。”
十三剑庄确实有几分特立独行,至少原沂从未听说过有哪个庄院是不留客的,但十三剑庄的规矩是如此,也断然没有不从的道理,原沂带着凌夜便告辞下山,心中想着接下来要如何,所谓剑冢是否与问天剑法有关系还需去看过之后才知道。
两人方走出几步,一道清脆如黄鹂的女声慌忙唤:“且慢!可是原齐少侠?”
凌夜瞥身旁的原沂一眼,啧,莫非又是桃花来了?上天保佑是一朵好桃花啊!原沂一看凌夜这小样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转身时抬手拍了下凌夜的后脑勺,细微的动作行云流水。
唤住原沂的少女提起白麻裙的裙角三步并作两步轻灵的跑到原沂身前来:“你就是原齐?幸好幸好!小女子十分仰慕你,方才你们是想在剑庄住下是吗?不若就住下吧,闲来也可同我说说江湖里的事,同我说说武林大会你是如何大战群侠的。”说罢她扭头对魏管事吩咐道:“这两位是我的朋友,备两间厢房。”
“这...”魏管事还未能说出个一二三,少女立马扯住魏管事的衣袖,姿态可怜的摇拽着袖角:“魏叔叔,你可怜可怜勤儿吧,勤儿长那么大也没能下几次山,听听也好啊,勤而就想听听。”
“可...”少女依然没给魏管事将话说出来的机会,她压低声音道:“勤儿有心上人魏叔叔你又不是不知道,无需担心无需担心。”
“但...”魏管事依旧还想要说。
少女失了耐心,一双水灵灵的眸子瞪着魏管事,生硬的道:“那魏叔叔去问问爹爹许不许好了!”
魏管事心中合计,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要是真的闹到庄主哪里去了,庄主定还是会应允,不说庄主对三小姐的疼爱,他们争执的对象还是俊才中的新秀原齐,魏管事长叹一口气:“好吧好吧,三小姐你快回后院吧,我立马安排两位少侠入住。”
少女应了下来,魏管事却又有事情需要去处理,便由少女带他两往院子里走,路上少女却又不再一副笑语盈盈的模样,不咸不淡的拉着那张明艳稚嫩的脸,路途走了一半才说道:“小女子名林知勤。”
又走了一半,林知勤突然的看向原齐:“你既然是武林大会前十,自然是江湖正道对吗?”她眼中浮起一层忧虑,迫切的看着原沂。
原沂被林知勤的目光迫得一凛:“是,原沂剑中是正道。”
林知勤转过头:“那就好......”娇小的身躯继续走在两人身前。
一个身穿白麻衣戴孝布的青年正迎面走来,他瞧见林知勤便停住脚步半倚的柱边,似笑非笑的道:“三妹,可不要乱领男人回家。”他带着笑意的幽深瞳子让原沂想起凌夜那句无情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