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守心把匕首插-进她心窝的那一刻, 她终于露出了笑容,失神的双眸涣散的看着茫然的虚空。
“仲蕴......”
她笑得笑个孩子一样开心。
守心也在笑,笑得像个疯子。
门外守候的林立博握紧青筋暴起的双手, 他也在笑, 笑得很失魂落魄。
他这一段人生, 千疮百孔, 残缺得太多反而不能说有什么遗憾了, 本就是遗憾的一生。
只一点,他想听听施墨眼中的仲蕴是什么样的。
他到底...是哪里不好?
二十年的相守怎么比也比不过一个死去的仲蕴。
其实施墨心里有很多很多的愧疚,因为她知道, 自己不值林立博为她付出的一切。
可也只是愧疚了,更多的她也给不了。
她的一切都给仲蕴了, 她的心, 她的命, 连魂魄都为他沉湎得全无残余。
过往的事情都模糊了,她能想起的只有有关仲蕴的一切, 仲蕴家道中落,仲母带他避到南明巷的那年,施墨蹲在门槛边剥莲子,小小的手指剥得脏兮兮的。
娘不许她把沾着泥水的莲蓬抱进院子,她蹲得很辛苦, 整个缩成一团只有手指在动, 仲蕴帮着请来的伙计搬一些摆件和字画。
恰好有一幅滚落到施墨脚边, 来捡画的伙计怔忪的看着仰起头的施墨, 他伸出手捏了捏施墨的脸颊:“小姑娘, 你长得真可爱。”
仲蕴在远处瞧见这一幕微皱起了眉,放下手下画忙走过来:“男女食不连器, 坐不连席,授受不亲,若让人看见你要她如何自处?”
他年纪虽小,表情却很严肃,说得伙计有些臊得慌:“这是南明巷,又不是你们的深宅大院。”
仲蕴的脸色有些难看,也并没有和伙计争论什么,等到伙计走远了,他才对施墨问道:“刚才他摸你脸你怎么不躲开呀?”
施墨手指麻木的扒着莲子:“为什么要躲开呀?”
“那样不好,况且你这样好看,你若不学会拒绝他们,这样对你的人就会越来越多。”
那年施墨六岁,并不是很懂得仲蕴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知道这个比自己略大一些年岁的哥哥是在为自己好,把视线从莲子上移开,抬头看向这个将会和她成为邻居的温柔哥哥:“你也很好看啊。”
仲蕴楞了一下,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仲母唤他,便匆匆告辞离去了。
走时施墨塞了一把莲子给他,小小的手掌抓满手心也只有四颗,仰起的笑靥澄澈:“很甜的,你尝尝。”
大约是因为那四颗莲子,仲蕴投桃报李的给过施墨很多好处,有时是仲母新做糕点,有时是一些精致的菜,都用荷叶包得整整齐齐的,分量不多不少恰好够她一个人吃饱。
虽然经常给她东西,但是仲蕴却很少和她说话,施墨只有在门外的时候能听到他的念书声,他的声音很好听,施墨很喜欢这个温柔的哥哥。
因为那些吃食能够让她吃饱,人难免贪心,一旦尝过吃饱饭的滋味就不想再挨饿,施墨带着些巴结的心每天都会送一支挑选出来最好看的莲花送给仲蕴,开始仲蕴还肯收,后来就让仲母代收了。
仲母看她的眼神让施墨挺开心的,那种可以称之为悲悯的眼神,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施墨还是挺开心的,因为但凡有人对她露出这种眼神,就代表那个人会愿意给她很多好处。
后来施墨才知道原因,竟是悲悯她的美貌,与大家目光短浅的艳羡不同,仲母是对的,她第一眼就看出了,这样出身的女子却拥有这样的美貌,将会是多么大的一个悲剧。
每天用那双纯净得透明的双眼望着仲母,一声声清脆的伯母的叫下来,就这样在仲母面前晃悠了十多天,仲母几乎是于心不忍的把施墨领到了仲蕴书桌前。
“蕴儿,教她几天学识,让她识几个字也好。”
虽然依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她就是又得到好处了,施墨嘴角藏不住奸计得逞的得意笑容,只她这样的脸,如此笑着也明丽得澄澈。
仲蕴并不赞同仲母的决定,仲母语重心长的说道:“蕴儿,你永远无法预知你的一点帮助会给别人带来多大的改变。”
施墨是她至今为止见过最好看的小女孩,她可以很轻易的想象出她长大后会是怎样的明艳动人。
在施墨之前,她记忆中最好看的是自己的丫鬟夷儿,美貌是可摧山裂海的,第一次见夷儿的时候她就一眼看上了她,她那时候只觉得这个女孩真是好看极了,便不管不顾的和管家闹着非要夷儿来服侍她,最后是求到了祖母哪儿,才把夷儿要来。
不然夷儿是要依二舅的要求分去二舅院里的。
夷儿那年才九岁,就经常被一些叔伯留在房里服侍,给他们斟酒唱歌之类的,夷儿浸淫其中,自然知道他们的意思,回来悄悄的和她说,想要她能回护她些。
她年纪还小又深居绣阁,第一次听闻这样令人震惊的事,更是对夷儿生出了一份舍我其谁的责任心。
从此以后夷儿便贴身服侍她,再也不出她的院子,夷儿很喜欢这种能躲在一隅的日子。
可她也只护到夷儿十二岁,高嫁的姑姑回来探望祖母,夜里夷儿回来得晚了些,她点灯抱着被子等了她许久,等她回来的时候,裤子上却全是血。
夷儿说是同姑姑一起回来的表哥做的,她想要给夷儿讨个公道,夷儿怯怯的摇了摇头:“小姐,夷儿不想给他做妾。”
她哑然无言,是啊,再大的公道,也不过是让夷儿给表哥做妾了。
后来表哥借故提起夷儿,说自己夜里匆匆遇到过夷儿一面,想要讨走夷儿的时候,她哽咽得几乎难成声调:“你胡说,夷儿每天都给我守夜,从不夜里出去...你分明就是觊觎夷儿。”
她怕祖母以为夷儿是个不守规矩的,只说夷儿晚上从不出门,更别说遇上表哥了。
可祖母未听她言,将夷儿招到身前:“是个漂亮的,沼儿喜欢就带走吧,你妹妹那儿,再给她挑两个懂事的丫头就行了。”
夷儿若是识字,最初那一年,也不会被拐骗着签了卖身契,周转几折卖到了他们仲府。
女子啊,要是生得漂亮,就不能太蠢笨了,活到如今,她自然更明白这世上的男人大多都偏爱美人肉,专噬美人骨。
仲母抚上施墨饱满的脸颊,夷儿啊......
仲蕴教给施墨的第一次词,是怀璧其罪。
施墨听完仲蕴的解释,清丽妩媚的眼角上挑瞥着仲蕴,带着些懵懂:“怎么能说怀璧其罪,罪在人心啊。”
仲蕴捧着书册愣在原地,定定的看着施墨,良久后转过身背对她:“今天就这样,你回去吧。”
罪在人心,承受那些罪的却是无暇玉璧。
施墨十一岁,恰巧与她有一面之缘的一位中年商户寻上门要以十锭金子买走施墨,顿时令施墨名声大噪,在南明巷风头无两。
而人人啧啧称奇的施墨却跪在自己娘面前泣不成声的为自己讨价还价:“娘,墨儿今年十一,若十五出嫁,待长成也不过四年,哪怕待价而沽,聘金也绝对不会低于十锭金子。”她抓着娘的手放在自己的脸蛋上:“娘,他人求娶我待嫁,待我长成荣华富贵有何难?”
施母怜爱的看了看又看施墨的这张漂亮脸蛋,对一旁的商户坚决的道:“不买。”
商户贪恋的眼神在施墨身上流连:“女子年稚时都青葱可爱,再长几岁这花开败了可就不一定值这个价了。”
施母看了一眼施墨的脸:“她如今就长成这样了,还能败到哪儿去?”
小书房里,仲蕴斟了一杯茶放在抱膝蜷着的施墨身侧:“以你的聪明,怎么还如此害怕。”
“你不懂,她真的会买了我。”
“毕竟骨血相连,她多少要为你想些......”
“她不是我娘,我是爹在外面捡来了。”施墨蜷缩着,脸埋进了臂弯里。
仲蕴不置一词,安静的同她坐在书房里看了一个下午的书。
施墨十二岁那年摔了一跤,脸着地,半张脸都被挫破了皮,她被施母狠抽了一顿柳条,仲蕴在巷口遇见抱着莲蓬迎面走过来的施墨时,她顶着那半张脸的伤痕累累对仲蕴笑了。
像解脱了一样的欢愉。
直到施墨走远了很久,仲蕴站在原地却还没迈出一步,他握紧了手中新做的画卷,用力到发抖。
“我本想着,凭你的相貌,以后要什么不会有呢?”仲蕴蘸着墨,看着面前毁了半张脸的施墨慢慢在纸上下笔。
施墨嘴上噙着笑容,她脸上的上很浅,慢慢总会好的,她想得很周全,她会乘着伤口没有愈合一遍一遍的加深自己的伤痕,撕开血痂,抓烂伤口。
她心情真的很好。
“可偏你容貌毁了,想要找个好夫家却是难了,以后你少不了要受苦受难了。”仲蕴一笔笔的落下:“所幸我娘也还算喜欢你,若要保你一生无忧,还是我娶你罢。”
施墨一瞬不瞬的看着面前垂目落笔的少年,似乎太不可置信了,双目的逐渐失焦、崩溃。
“我那么丑了,你也要娶我吗?”
“美貌是你的不是我的,你的东西自然任你处置。”
施墨找来细软的布掩住自己的伤口,不见光不见风不碰水,一天敷两次药,内服三次药丸子。
美貌是她的,她现在不害怕了,她要留下这个东西,为了将在仲蕴面前展现的每一个笑容。
她见了施父开始恭敬又亲切的叫爹爹,亲切得仿佛她找到了自己的亲爹一样,也是在提醒施父,她是个敬爱他的‘女儿’。
她在仲蕴妹妹仲苭哪儿听了很多关于仲蕴的事情,知道了他们家族的败落,寡母抚养着他们兄妹,被政敌的侮辱以致降下身份退让到南明巷以求手下留情,仲蕴身上背负了很多东西。
所以很多事,她要自己学会解决才行。
她开始频繁的交友,虽从不和人调笑,但却擅长用眼睛说话,愿意为她仗义执剑的男人也越来越多,施母不敢再打她,至于嫁人的事也不敢再四处物色富人,一切都让施墨自己做主。
因为她看见了施墨的力量,在这种力量下,她无论嫁给谁,他们施家也不会亏本。
施父也继续懦弱的和蔼着。
但这种力量是有强烈蔓延的毒性的,施墨只想要尝一尝掌控自己的甜味,可毒性蔓延得太快,施墨都还没能熟练这种能力,毒性就已经开始反噬了。
她没能力平衡好这些错综复杂的微妙关系,争风吃醋、持械打斗、上门求娶,情理之中却在施墨意料之外的事情层出不穷。
施墨手中捧着只有在仲蕴书房才能喝到的茶,不敢去看仲蕴的脸。
“我只是想要利用他们自保。”施墨发现了自己手持的武器可以令自己不再任人宰割,性格也不再那么谨小慎微,反而变得有些张扬。
“我知道。”施墨天性里就有种趋利避害的狡黠,她不止越长越漂亮,也越变越聪明,怀揣着这种日渐增加的聪明,要她什么都不去做是不可能。
“仲蕴...你别生气...”
仲蕴的脸色很冷淡:“现在麻烦已经找上门了,你打算怎么办?”
施墨小心的觑着他的神色,她和仲蕴一起长大的,仲蕴是她的朋友,是她的老师,是承诺了会娶她的人,更是她心里的唯一与全部,她没想到事情会惹得这么大,害怕仲蕴觉得她放荡下贱,小心翼翼的又满怀期待的看着他:“我谁也不理了好不好,我再也不搭理别人了。”
仲蕴沉默了很久,久到施墨眼圈都红了才道:“不许再和他们说话,眼睛也不能和他们说话。”
“好!”施墨笑靥如花。
“你不理他们,他们终归会消停。”
“你说得对,我们仲蕴说的都是对的。”施墨讨好的凑到仲蕴面前,像只温顺的猫儿。
仲蕴看着施墨仰对他的盈盈双目,眸中的温和动容的闪烁了一下,随即勒令她规矩的坐回去,不许越矩。
仲蕴抿了抿唇,似乎有些紧张:“我已经托人为我作保了。”
施墨一头雾水:“作什么保?”
仲蕴回避的垂眼看着自己面前的空白宣纸:“等我考取功名我就娶你。”
“......”施墨只能仰慕又心疼的看着他,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傻傻的笑:“嗯。”她已经做好一个人扛的准备了,她咬着牙也要扛到仲蕴娶她那天。
她自己舍得,仲蕴却不舍得让她一个人扛。
“此事不可张扬,对你名节不好,只我们两家人知晓就行。”
“嗯。”施墨痴痴的看着他,心全然都化了,只傻傻的笑。
只是世易时移,又两年过去,施墨的身价又大不相同了,纵然她冷脸冷面,寡言少语,从不正眼看人,千金求娶的也不在少数。
毕竟对贵人们来说,金银低贱,拿来换个施墨这么个令人耳目一新的别致玩物还是很划算的。
施母也想要把施墨嫁出去了,毕竟就算仲蕴真的考取上了功名,他名禄加身又如何?他拿得出那么多金子吗?
养着这么一个值钱的女儿却始终拿不到手一分钱,施母被那些抬上门的金子晃得眼都要发绿了。
收下了那些金子,讲定明天便用小轿来抬。
第二天施墨被施母拉扯着要掼到小轿里的时候,她被拉扯得摇摇晃晃的看着掀开红布帘的轿子,像个深渊巨口,施墨抬扭脸看向石墙隔壁的那户砖瓦人家,一把挣开了施母的双手,跑到墙角抱来了扫把便朝着门口的打去,她下了狠力,打一下皮上就要出几个小血痕。
打了两下,乘着大家都还没反应过来,转身抱起房门两侧的金砖匣子朝外狂奔,等人们追上去的时候便正好看见施墨抱着匣子跳下了羊渡口。
大家看得惊叫连连,不少认识施墨的渔夫赶忙跳下去救人,结果他们才跳下去,施墨就在羊渡口的深水区浮了起来,她在水里凫着水,嘲讽的朝岸上的人喊:“聘礼我给河神爷了,叫五爷自己来和河神爷来说吧,姑奶奶不嫁!你们能听清楚吗?姑!奶!奶!不!嫁!”
“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施母看着站在面前浑身湿漉漉的施墨,此时更显楚楚可怜凹凸有致,施母恨得牙都痒痒了。
施墨只直直的看着前方:“你答应过仲蕴了的。”
“是,我答应过了,可你自己看看,你是什么老天爷赐的资质,他又是个什么东西?五爷欣赏你,不追究了,不然你现在还有命活?”
“五爷想要杀我,舍不得,他心里清楚,施墨就一个,死了就再也没了。”
“所以啊乖女儿,你看看你多厉害啊,连五爷这样的人物都能打心眼里怜惜你,姓仲的能和这样的人物比?”
施墨闭上了嘴,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们之间没法说。
而且接下来她想要说的话绝对不能说出口,施墨握紧了手心克制自己的情绪。
她其实很想扇面前这个中年女人一耳光,对她说:“闭上你的嘴,仲蕴也是你能说的?”
这样的执念萦绕在施墨心头,后来但凡有人敢在她面前说仲蕴,她都会像个疯女人一样扇对方的耳光,然后恶狠狠的盯着他,盯到对方害怕、六神无主。
从此施墨变成了一个仰慕穷酸书生的疯女人。
她是天生的美人,性子天生和其他人不一样也没有什么,这恰好衬她的身份。
她冷淡,孤傲,不爱说话,有时又会突然暴怒,没人能轻易接近她,她的人生终于稳定了下来,她终于在这平静生活里看到了希望。
这样平淡的过下去,一日复一日,然后就到了仲蕴来娶她的那一天。
施墨最期盼的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恰那年夏天,荷花格外的盛,她就快要等到她此生最想要的东西了。
她抱着莲蓬从船上上岸,一艘客船也恰好靠岸,船上下来的一个青年的眼神黏在她身上无法移开,他对着施墨示意:“姑娘,在下玉灵王家、王斌,请问姑娘芳名。”
又一天,她在遮天蔽日的菡萏中采莲子,一旁驶过的船上站了一个儒雅公子,那个公子的眼神淡淡的,并不为她所动,施墨难得见到一个不惹人厌的男子,他又有着和仲蕴相似的气质,便随意的问了一句每个采莲女都会说的话:“买莲蓬么?”
后来,在她出嫁那晚仲苭混进来和她说,仲蕴会在羊渡口等她,会一直等她,还给了她一包迷药。
仲蕴没有翻手成云覆手成雨的能力,他只是一个背负这家族兴旺的少年书生。
施墨扔掉了那包迷药,她盖着红盖头浑身颤抖,她在哭,只是一直克制着不让自己太难看。
她从来没敢想仲蕴能为了她做到这种程度,他带她走了,他的家仇,他仲家的兴亡,谁来背负?
他的寡母孤妹谁来照顾?
可那个克己复礼不喜多言的温柔书生,就是愿意为她做到这一步啊......
傻子啊...我怎么舍得
而那个虽眼神淡薄却总是会望向她的林公子出现救了她,她虽闹着,情绪反复着,却还是跟他走了。
因为堂堂玉灵王家的怒火,正是要十三剑庄的少主才能承受的。
施墨仰躺在地上上,从胸口匕首处逐渐蔓延出的血让她觉得好冷,她老了一些,皮肤也成了病态的苍白,枯瘦的模样刻薄得很冷艳。
余光处出现一个人的身影,施墨竭力的张开嘴:“林立博...记住...把我烧成灰...撒进羊渡口。”
“好。”
施墨的露出了浅笑,双眼逐渐涣散。
我啊,哪里值得你们这么爱呢。
我从始至终都是个无才无智,只有些小聪明的低微采莲女啊......
你们又到底爱我什么呢?
不过一张皮而已。
仲蕴你错了,我听你的,没有和他们说话,可还是没有用啊...
你看,你也是会犯错的。
既然你也错了,就原谅我好不好?
原谅我那天没来。
原谅我居然傻到认为你会明哲保身的离开。
一双手覆在施墨的双眼上,帮她闭上了眼,轻声的说:“你们就要团聚了,会不会偶尔想想我?”
林立博愣神许久,终只能自嘲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