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刚不愧是从市歌舞团出来的,不单嘴皮子好使,连劝酒都劝得花里胡哨,一举杯一张嘴就是一句劝酒令,侃侃而出,酒令还不带重样儿的。
“屁股一抬,喝了重来!屁股一动,表示尊重!”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我给金总倒杯酒,金总不喝嫌我丑!”
“天蓝蓝,海蓝蓝,一杯一杯往下传。天上无云地下旱,刚才那杯不能算。”
“小陆,快,给金总满上!”
……
菜是招牌菜,酒是洋河酒,这人也对路,所以几通酒令下来,三个人就差不多干了一瓶老洋河,气氛极为欢快。
金安民到底是酒精考验的战士,即便是洪刚和陆远轮番上阵敬酒,也不见他败下阵来,依然来杯不拒,仰脖就是一口闷。陆远还好,喝得不多,毕竟不是主陪,不过洪刚面色酡红,已经开始微醺了。
不过今天洪刚的表现让陆远刮目相看,平时在二科办公室里娘们唧唧的一个人,没想到喝起酒来这这么狂野啊。基本都是抬头仰脖一口闷,小杯子里从不带养金鱼儿的。
“安民,歇会儿,吃点菜,压一压!”吴娜夹了几口菜放到金安民的的碗里,冲对面的洪刚嗔怪似的说道,“洪刚,你少劝点酒,把我家安民喝大了,你自己背他回家!”
“好啊,这离我们杭三棉厂近,金总尽管放开了喝,我一会儿背你去我们厂招待所,睡醒了可以参观参观我们杭三棉厂的棉纱生产车间。参观完了我们继续喝!”洪刚知道吴娜是开玩笑的,自然也半开玩笑地回应了一句,顺势向金安民发出邀请。他今天来的任务是什么,他可没忘记。
说完,他轻轻拍了拍陆远的胳膊,说道:“小陆,你让服务员再拿瓶老洋河进来,咱俩今晚的任务就是把金总放倒!”
“还放倒我家安民?洪刚你真是长能耐了。”吴娜顺手捡起桌上的毛豆壳儿,冲洪刚扔了过去,不过被洪刚哈哈一笑,侧了侧身,完美躲过。
他们是老同事了,以前在市歌舞团那会让,打打闹闹早习惯了。
陆远刚要起身出包间拿酒,却被金安民叫住了,“小陆,先不拿了。我们吃点菜,说会话。”
陆远撇过头看向洪刚,征询着他的意见。洪刚点点头,示意他坐下,然后摸着自己发烫的脸颊,笑着说道:“好,听金总的。还是金总厉害啊,一眼就看穿了这点小酒量,知道我喝不动了!看来下次我要拉我们整个二科室的来坐陪了!”
洪刚知道这顿酒要开始进入正题了,不过还是不忘轻轻一记马屁送上。
今天安排这顿酒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接下来要谈的正事吗?
连陆远这种初出茅庐的菜鸟都知道,肉戏来了!
不过洪刚这小小的恭维,金安民还是蛮受用的,笑着客套了一嘴之后,说道:“洪刚,你之前托娜娜捎的话,我都收到了。你是娜娜的老同事,也不是外人,我就不跟你七拐八绕,直接开门见山的说了。”
洪刚点点头,笑道:“是是是,直来直去的好。”
金安民说道:“我们金盛家纺厂对棉纱的需求,一直都有,而且以后只会越来越大。今年下半年,我们还会扩大厂房,扩招纺工,加大在家纺四件套这块的投入。我二哥最近就在广东那边看裁床、绣花机和压边机。所以,你们想做我们家纺厂的棉纱供给,我觉得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我们非常欢迎啊!”
洪刚面色掩不住一喜,陆远却听着心里一愣,这…就成了?不可能这么容易吧?
果然没那么容易,只听金安民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但是,我们现在有自己稳定的供纱渠道,而且这些年合作下来都非常愉快,没出过任何生产问题。咱们在商言商,我们为什么要更换稳定的供货商,选择你们杭三棉厂的棉纱?”
“因为我们是国营厂的棉纱啊,老字号老牌子,值得信赖啊,金总!”洪刚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金安民哑然失笑,摇了摇头,说道:“这个理由恐怕不够吧?我们用的棉纱虽然不是国营厂出来的,但这年头谁还迷信国营厂的东西就比私营厂的要硬啊?我刚才不是说了么,这几年合作下来,没出过任何生产问题。”
洪刚又说道:“我们杭三棉厂的棉纱,价格向来公道。”
“但你们的价格也从来没便宜过啊,不是么?”金安民再次摇了摇头,说道,“外面私营厂的棉纱,还能码码价呢。”
“这……”
洪刚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一个可以说服金安民的理由,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陆远。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是病急乱投医,陆远一个初出茅庐的菜鸟,连纺纱车间有几道工序都没整明白,他又能有什么好主意?
“好啦,安民,洪刚是我老同事,哪有你这样说话咄咄逼人的?你看把洪刚急得。”吴娜这时出来打圆场,埋怨了金安民一嘴。
金安民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笑着对洪刚致歉道:“哈哈,洪刚,对不住了啊,我这人谈事喜欢直来直去的,兄弟你别见怪!”
洪刚摇着头,连连摆手。
吴娜又说道:“安民,洪刚是真心想跟你们金盛家纺厂合作,我跟他认识了这么多年,就没见他干过不靠谱的事儿。”
这话说的洪刚一脸感动,他看得出来,吴娜是真心在帮他忙,向金安民往死了吹枕头风。
金安民面有难色地对吴娜说道:“这……你也知道,金盛家纺厂虽然是我爸留给我们哥三儿的,但一直都是大哥在作主拿主意。像改换棉纱供应商这种大事,关系着整个家纺厂的兴盛存亡,如果没有一个令人无法拒绝的理由,这事在我大哥那头根本就过不了!”
他这个说得的确是实话,这个道理连陆远都懂,通常情况下,如果不是供货商出了问题,没有一家厂子是愿意改换供货商的。无论是棉纱的产量,还是棉纱的质量,都关系着一家棉纺厂的生死存亡。所以贸然改换供货商,是隐藏着极大风险的。纺织生产行业,就有用生不如用熟的规矩。
吴娜是铁了心要帮洪刚,继续吹枕头风道:“那你就给他出个主意呗,该怎么样你们家纺厂才会改用他们厂的棉纱?”
金安民考虑了一下,随后对洪刚说道:“如果你们杭三棉,能以低于市价20%的价格,每年供应我们家纺厂20吨40支棉纱的量,我有把握说服我大哥,把供货商换成你们!”
他说的40支棉纱,是纺纱行业评定纱线粗细的物理指标,一般有21支纱、31支纱、40支纱、50支纱、60支纱,棉纱的支数越高,织出来的布密度越紧密,质地越柔软、坚实。
“每年20吨40支棉纱,要低于市价20%?”
洪刚吃惊的不是每年20吨的供货量,因为杭三棉厂负责供纱的国营纺织厂里,需求量都比他要大,他吃惊的是金安民要求的价格,竟然要低于市价20%。
这个价格别说他了,恐怕连他们二科的科长郑一鸣都做不了主。
当日在会上,郑一鸣也再三强调,二科开拓新市场,降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降价,尤其是低于市场价,这更不可能!如果要靠降价来挖掘新市场,还不如让给销售一科继续做。销售一科的人正眼巴巴地盯着二科出洋相呢。
金安民提这个要求,无异于变相地拒绝了他。
看来金盛家纺厂这笔供纱单子,是做不成了。
洪刚微微垂下面颊,一言不发,沉默了下来,似在思虑。
这时,吴娜和金安民两口子也非常默契地屏息凝气,不再多言一语。
包厢里安静了片刻后,洪刚突然起身,说道:“金总,你和娜娜稍坐,我去个洗手间。”
金安民轻轻嗯了一声,嘴角微微一扬,他知道上厕所是假,估计是到外头打电话,向领导请示去了。
陆远见洪刚出了包间,也赶紧起来,对金安民两口子说道:“洗手间地滑,我去看着点洪哥。”
说完,他便追出了包间。
……
饭店吧台前。
洪刚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找出了郑一鸣家的座机号码,准备给郑一鸣打电话,汇报请示一下。
陆远虽然没手机,但认得洪刚手里这款诺基亚8250,去年才上市的,要两千多块。凭自己一个月八百的试用工资,要不吃不喝攒上三个月,才能买得起。
洪刚还是有钱人啊。
不过洪刚好像没有用手机打过去的意思,找出郑一鸣家里的号码后,他跟饭店前台借了座机,准备拨号过去。
抠啊。
陆远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上去对洪刚说道:“洪哥,你发现没,刚才金总和他老婆一唱一和的……”
洪刚本来还想问你怎么也出来了,但听陆远这么一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开始他的确是被吴娜给感动了,都不在一起共事这么多年了,还这么仗义帮忙,拼命吹枕头风。后来他们夫妻一唱一和的,他才看出端倪来, 敢情儿这两口子是套路自己啊。
陆远不说还好,一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臊得慌。
不过他嘴上还是说道:“管他们是不是一唱一和,现在要紧的是拿下这笔单子,给咱们二科一个开门红。一年20吨40支棉纱的量,放到一科那边都算大单子了。”
“可他要求低于市价20%啊,这能行?”陆远问道。
洪刚瞪了他一眼,柜台上的座机努了努嘴,说道:“没看我在跟郑科长请示呢吗?”
“洪哥,我觉得先不忙着请示汇报。”
陆远把洪刚拿在手里的听筒放回了原位,笑着说道:“刚才金总这话里透着毛病,我觉得这20吨40支棉纱,咱们不用降价,他兴许也会买。”
“你是痴人说梦呢吧?”洪刚觉得陆远此时此刻这张脸特别欠揍,老子都急得火上房了,你还有心思跟我在这儿逗闷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