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水下,四处都是横亘的红色血管,犹如一张错综复杂的网,铺满了湖底,并不断起搏。湖底躺着一枚蚕茧般的蛋。
蛋内:
一只浑身红色的裸人躺在石台上,全身蒙了层薄膜,薄膜下,隐约可见诡异的血管、脉络在反复搏动。
整个太湖中缭绕的血雾被缓慢地吸进蛋中,沿着四散入水的红色筋脉管注入那血人的身体。
胡喜媚手里抠着一个莲蓬,把莲子塞进嘴里嚼个不停,忽然发飙了。
“没糖糕,没日月精华,没书看,没弹珠儿玩,哇啊啊啊啊——!!”胡喜媚大声尖叫起来:“你不能快点放我出去么——!我快要闷死拉!!”
血人叫苦不迭道:“小姑奶奶,你就安静点罢……待我九幽血罗大阵一成便放你出去……成不?”
胡喜媚把莲蓬朝血人身上一砸,哭喊道:“我要姐姐——!你这是干嘛!治了你又不放我回去——!”
血人声中带着哭腔,道:“这就抓个人下来陪你玩,莫叫了,脑子都被你叫疼了……”
正说话间,那暗红色触手又重重延展,将脸色苍白的,窒息已久的龙阳君拖进蛋壳内。
龙阳君一进蛋里,便哇的一声伏在地上,艰难地咳出几口水。
胡喜媚不叫了,取过一根竹篾,试探地捅了捅龙阳君,道:“谁?”
龙阳君劈手夺过竹篾便是一刺,胡喜媚尖叫,转身就跑,龙阳君登时就地一个打滚追上,以竹为剑,刺向胡喜媚后心!
胡喜媚在空中一跳,化为雉鸡精原型,唧唧呱呱落了满地羽毛,扑扇着跳过来,又跳过去,那躺着的血人吼道:“休得放肆——!”
龙阳君先是一愕,继而被无数触手缠上,夺了竹篾,便捆到柱上。
龙阳君昏头转向,好半晌才清醒过来,定定望着祭台上那血人。
龙阳君又将疑惑的目光移向喜媚,后者恢复了小女孩的人型。
龙阳君道:“你……你是?”
喜媚道:“我我我,我是鸡,是妖怪。”
龙阳君道:“你是子辛大哥的妹子?”
喜媚大叫道:“你才是子辛的妹子呢!你全家都是子辛的妹子!就他和浩然把这家伙给放出来祸害!到这时还不放我走呢?!”
龙阳君又惊又疑地望了祭台上那血人一眼,颤声道:“这究竟是何物?为何占了整个震泽?!”
胡喜媚这才朝龙阳君解释,自首阳山蚩尤天魂脱困后,喜媚便被这上古血妖掳进了太湖,并一头扎入水中,并于太湖内设九幽血罗之阵,采湖中生灵血气,汇而为一,重塑肉身……
龙阳君晴天霹雳状。
然而这九幽血罗阵乃是喜媚一族,云梦泽独传之技,喜媚为其设下阵法,这血妖却并不放其离去。原因无他——无聊。
是的,无聊,在血池下被太上老君压了上百年,无聊得紧。遂留喜媚下来说说话。
喜媚郁闷道:“我家种的花儿草儿,这许久无人浇水……”
血妖道:“孤曾化了元魂飞去,见你义姊独自在轩辕殿前守着。”
“不管不管!”喜媚又开始哭道:“哇啊——!孤你个头!你也配称孤道寡!”
血妖却似是饶有趣味道:“你云梦泽雉鸡精一脉,自孤当年败退山海界后,无人统领,如今如何了?”
喜媚恨恨道:“死光了拉!我爹一去,族人被成汤后人杀了个干净,亏你如今还记得这事。”
血妖静了片刻,而后轻叹一声,道:“孤的不是。”继而不再开口,安静躺在石台上,又道:“孤不日间便可重塑天魂之身,待得来去自如之时,送你回去罢了。方才湖上有钟剑二神巡寻,不可再吵闹,免多生枝节。”
龙阳君圆睁杏目,失声道:“钟剑……二、二神?”
血妖此话一出便后悔不迭,只听喜媚扯开嗓子尖叫道:“救命啊——!”
“……”
“你就算叫破喉咙……”浩然微弱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龙阳君与喜媚倏然瞳孔收缩,继而同时大声尖叫!
“也没人来救你的了!”浩然笑吟吟地一声大喝:“破——!”
刹那间白光万道,银龙入湖,浩然一身混元真气腾然而起,化作咆哮的长龙如流星般狠狠击穿了湖底蛋壳,落地瞬间轻巧转身。
手掌一推,“当”的一声巨响,血罗结界猛烈震颤,将伸至面前的暗红触手震得粉碎!
被浩然击穿的那个巨大破洞轰轰灌入水来,水柱挟着子辛没头没脑地冲入,晕头转向地喷出一口水。
“喜媚!”子辛见了浩然护住胡喜媚,终于松得一口气。
浩然示意不妨,道:“这是何物?”
那时间蛋外破壳,水流哗哗声不绝,淹至众人脚踝,子辛知龙阳君无碍,便不去看他,喜媚战战兢兢,说话结巴,浩然与子辛俱是同时吸了口冷气,浩然道:“这就是首阳山中血池镇压之妖?!”
“以老君通天彻地之能亦杀不得孤,你区区一具灵物,又有何法?”那血妖肉身已近重塑完毕,此刻翻身而起,坐于石台上,睁开一双血红的眼,背后展出无数触手,缓缓蠕动,铺于地面,其型可怖至极。
浩然道:“我们见过?”
血妖与浩然对视良久,那水已淹至膝弯,子辛心中一动,道:“方才水中与孤说话那人,便是你?”
“……”
浩然道:“你俩随便一人换个称呼成不?咕咕咕的,听得头疼。”
子辛啼笑皆非,道:“你是……当年涿鹿……”
子辛一言登时惊醒浩然,浩然霎时已明来龙去脉,喝道:“这厮留不得!现得杀了!”
子辛喝道:“且慢!还有话问他!”
浩然石破天惊喝道:“他是蚩尤——!”
那血妖正是蚩尤之魂,一听此话仰天长笑,道:“世间非上古神兵不得诛我,轩辕剑在此,再一剑将孤斩杀便是,孤且任你来斩,然死前须问个明白,钟儿,孤此生犯过何错?!”
喜媚结结巴巴道:“别、别杀他,他入湖这许久,未、未曾杀人,只汲了这水中鱼儿虾儿之血……”
浩然道:“蚩尤再出,必将重启人魔之战,神州顷刻再成焦土,岂能以人命衡算?!子辛!化剑!”
轩辕子辛却不予理会,抬手示意浩然稍安,沉声道:“你曾藏身伏羲琴中?”
蚩尤缓缓答道:“正是。”
蚩尤背后触角悄无声息在地上蠕动,探向捆于柱上的龙阳君,于柱后伸缩,轻轻勒住了龙阳君的脖颈,立于蛋内数人俱是未曾察觉,龙阳君瞬间涨红了脸,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那触角轻轻一扎,戳进龙阳君肩膀,缓慢汲取些许血液,便马上散开,龙阳君脸青唇白,瘫倒在地。
浩然微微蹙眉,只以为龙阳君惊吓过度,便也不去察看。
子辛道:“你曾向孤所言那事,以昆仑镜行时光倒转之能,又是如何?”
浩然道:“你们何时交谈过?我怎不知?”
蚩尤答道:“太一所言俱是诓你,要净化世间本无须十神器散去自身天地灵气,只须启用虚空之阵,即钟、剑、斧、壶、塔。后五器琴鼎印镜石,名唤‘失却之阵’。”
“你道太一为何要寻齐后五器?失却之阵何器置于阵中,启的便是何器之能,昔年天受共工所撞,破一万古玄门,而后女娲补天,然而却留下一豁口,后称‘万古玄门’,便是你二人来此之路,鸿钧,三清,轩辕,太一俱有辟此玄门之能……”
那滴龙阳君的血沿着触手缓慢回行,流到蚩尤身上。
子辛道:“东皇要补上那破洞?”
蚩尤嘲道:“那是自然,女娲乃是大地之母,其元命神精能补万物,乃至天、地、人,来日钟剑若是齐毁,还需着落于这女娲石之……”
浩然道:“休得谣言蛊惑子辛……”
蚩尤怒道:“不知好歹!孤昔年涿鹿留你一命,你此刻仍是执迷不悟?!”
子辛示意浩然勿要过激,又问道:“东皇为何要封补玄门?”
蚩尤讥道:“封了玄门,圣人们便不可穿梭来去,一切俱成定局,太一在后世便可安心当他的造化神祗……”
浩然怒喝道:“子辛!不能信他——!”
霎时间变故倏生!
子辛正犹豫间,浩然已一声爆喝!
龙阳君之血行入蚩尤体内,上古邪神猛一错愕,便纵声长啸。
“妖皇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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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然与子辛措手不及那时,离湖面上百米的山峦高处,白起背对漫天破晓之光,猛然拉开了牢牢架在地面上的攻城强弩。
一杆手臂粗细的木箭噔然上弦。
白起紧闭双眼,辨出那湖底啸声来处,一松手,喝道:“去——!”
利箭无声无息地没入水中,一箭射穿蛋壳,将蚩尤牢牢钉在石台上!
浩然、子辛、喜媚同时抬头眺望,蛋壳轰然垮塌,
刹那湖水猛然沸腾,轰的一声爆向天空!
巨兽伸出上万触须,蔓向太湖周围山峰,一道银光旋转着从湖水中射出,夹着浩然的怒斥:“化剑,子辛!”
蚩尤愤然咆哮,音传百里,天地为之色变,白起又猛地喝道:“浩然!这处!”
浩然一手抓着子辛手腕,另一手提着喜媚,子辛道:“不可伤了他!孤还有话未问——!”
“你……”浩然勃然大怒,拖着子辛,狠狠朝湖中探出头来那庞然怪物甩去。“混账!昏君!我干你娘的!”
子辛被这么一甩,如炮弹般朝蚩尤掼去,见浩然动了真火,无可奈何,再不敢多说,只得于半空中化作一道金光,恢复剑形。
浩然又急又怒,将喜媚甩向白起,飞身冲向落湖的那把巨剑。
然而龙阳君此刻受冷水一激,早已醒转,见大剑入怀,人于半空中堪堪伸手抄过,茫然望向蚩尤。
随着白起一声怒吼,又一杆巨箭呼啸着飞来,砰然将冒出水的巨兽中心——人型魔神蚩尤带得飞出水面,钉在岸边!
浩然一甩之力未消,龙阳君手执大剑,咚的一声再次落水。
蚩尤仰天狂啸,触角猛地在空中一抽,将浩然抽得倒射回去,狠狠摔在岸边。
漫天遍地的触手在那一刻尽数消失,现出一名全身赤 裸,肌肤古铜色,双眸似血,披头散发的男子。
钉在胸口的巨箭被蚩尤随手抽出,抛向水面,蚩尤放肆地大笑几声,砰然化作血雾四散,轻飘飘飞向西北面去了。
子辛抱着龙阳君载浮载沉,半晌后捞着一截断木靠岸,白起揽着疲惫不堪的浩然上前。
龙阳君显是失了元气,一张脸白得恐怖。
子辛道:“白老弟怎地来了?”说着伸手去接浩然,不料横里挥来一拳,登时鼻血狂喷。
浩然怒到极致,愤然击上轩辕子辛面门,将其打得再度摔下水去。
浩然吼道:“你闯了大祸!”
龙阳君冻得嘴唇发紫,哆嗦道:“钟、钟太傅。”
“你他妈的也不是好东西——!”浩然怒不可遏,一脚将龙阳君亦一并踹进水里。喘息片刻,喜媚胆颤心惊来扶,被浩然推了个趔趄。
浩然揉了一把湿淋淋的短发,心烦意乱到了极致,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