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中,有些东西埋的太深,自己都不愿唤醒。
徐长卿不愿承认,也近乎本能的摈弃‘爱’和‘奉献’这类概念在他的人性中出现,因为那太感性,不理智。
他就像那些试图用化学反应解释灵魂的科学家,觉得从纯粹的角度看,所有理论都不应该是有感情温度的,情绪是一种附加属性。
可他又不得不承认,情绪是灵魂中占有比重极大的一种特殊力量。
越是向高处攀爬,就越觉情绪的价值,只是他已经在理性道路上走的太远,不愿去面对感性,觉得那种妥协会让他自己变软弱了。
软弱的,不稳定的东西,如何能支撑漫长而又孤独的旅程?
这时候他却不愿换角度思考:他对于自己道路的坚持与执着,算不算是一种情绪向的行为呢?
直到直面数十亿人的死亡,才照见本心。
不是错、悔、愧、而是爱,他发现他内心深处有这种情绪,对同类的爱。
尽管这份爱意在平时的表达方式相当残酷,比如他对待小行星带人的态度,他在地球上的作为同样也绝对非主流,可他愿意接受联邦留下的烂摊子,愿意尽力推动让灾区的社会职能重新运转,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爱。
如果仅仅是为了演变,为了看人性在凄惨中迸发光芒,他不需要这般投入。
而且他也隐隐发现了,或许他从开始就搞错了方向,或者说想多了,天人想要的变量,并非浩劫时亿万念头擦出的特殊火花,而就是很物质的某种存在。
新年第一天,积云密布,天色阴霾的宛如傍晚,大雪仍旧飘飞,刺骨的寒风在地面形成雪暴,吞噬掩埋一切。
亚洲最大的避难所,无数人顶风冒雪劳作。
这雪不会停,人们必须清除营帐附近的积雪,否则明天会更难搞,一夜大雪,就能将房子都埋了,房子撑不住会垮塌,帐篷更不行。
大家都心情沉重,他们知道,已经有很多人死去,还有很多人在主动的、被动的等待死去。
风雪已经淹没了很多的营帐,被埋在雪中,没可能活太久。
很多人被组织起来参与营救。
当然,这确实是爱心放送,爱别人,也爱自己。
许多人的帐篷在风雪中被吹飞的不知影踪,他们得重新置办活下去的基本器物,如果不能营救出活人,那么死人的财物就能轮到他们。
徐长卿在这里,见证了人们工作的场面,几百平方公里都在进行这样的劳作,身处其间,有种置身无尽回廊中的感觉。
将视野从宏大拉到细小,场面并不悲。
人们已经顾不得悲伤,连日来死亡见的太多,已经麻木。
徐长卿深入营盘,主要是看这里的秩序状况,是否像组织者说的那样好。
如果是,他打算与之签署合作意向,像月球那边般,哪怕是死亡作业,也让社会重新运转起来。
虽然从异生物发起全球入侵浩劫到现在也不过十多天,这处亚洲难民营却已经经历了多番的人事权的更迭。
首先国家与民族之间就有天然的分野。
最大的两个群体,自然是自由天朝的汉族和印度的吠舍、首陀罗。而要说团结,棒子可以排进前列,越南人也还行。
各自有各自的营盘,营盘中还有更细致的划分。
像徐长卿关注比较多的自由天朝,东北、河北、内蒙……基本就是按照这种地域来分的,更细的,内蒙古,蒙人和汉人又有远近亲疏。
总的来说,由于是半自主半管理式的,所以就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而徐长卿主要联系的是两个搞的较为有声有色的群体,一个组织叫做‘老兵’,一个叫做‘第一工会’。
听名字就知道,这都是通过寻找共通点而重视团队凝聚力的组织。
第一工会的人他不久前已经见过了,说法不多,组织相对松散,但其成员都是手艺人,他们几乎承包了难民营所有非官方运作的生产与维护运作。
通过这种行为,他们这个组织算是在勉力运转,对己对人,都是有益处的。
徐长卿在接洽了这些人之后,评价是:仍旧在努力让自己和家人活好的一群。
徐长卿告诉他们,如果他们能整合出一条脉络清晰的工业人口链,那么不久之后,就会有去处。
所谓脉络清晰,自然是从采矿到机械加工的一整套体系。自由天朝,也就在北方,还有些重工业的痕迹,白云鄂博,以及原蒙古国境内的一些矿点。因为成本和环境治理需要,进入低功率运转,至今还有矿藏。
徐长卿就是想把这些都利用起来。
曾经的天朝四大钢铁集团之一的宝钢、首钢、鞍钢都已迁徙去了火星,而武钢成了以精尖设备制造为主的工业园。
而现在难管会最缺的,恰恰是合格的原材料,部件粗加工,以及辅助行业。这是因为雷日神号本身就相当于工业母机,它可以拓展出所需的尖端技术设备,而这类行业大都是高度自动化的,至少在主生产环节并不需要多少人工。
底层的原料、粗胚等的生产就不同了,设计之初这部分就是由大量的产业设备来完成,或者是由人。
现在能用人,自然是用人,发救济粮不是个事,人们需要工作。这会产生一定的归属感,同时也尽量少一些胡思乱想。
一个人有稳定的工作,稳定的物资来源,一个家庭就能变得安稳。
徐长卿是从这个角度考虑事情的,社会运转的初衷其实也是这个。
跟‘民兵’这个组织联系,主要是想让他们承担安保工作。
雷日神号在武汉白玉山附近展开,目前正在一边为武汉的工业生产基地的重新开工、以及技术升级而努力,一边修复破损的战甲。
修复的过程中,是可以进行改造的,改造沉简版的机甲服。
连同那些修复的战甲,这类修理品,从综合性能上,是无法跟原装产品相提并论的。
就拿框架来说,原装的框架是一体式,而修复的有了焊接点,框架的整体的强度就不够了。
并且这种设备也比较讲究精度,徐长卿并不愿意将之再塞回战甲部队,以至于出现良莠不齐的情况。
可换个角度看,这些设备还是有利用价值的,小规模应用,执行简单任务,干点糙活儿,完全不是问题。
于是,徐长卿就想着,在武器威能方面略作调整之后,用于安保工作。
一个战斗小组,小组长由人担当,2-4名修复型战甲充当组员,就足以胜任一般的安保工作。
哪怕遭遇异生物的渗透者,也能战而胜之。
难管会这边不是特别需要这样的战力,毕竟有一千多万战甲部队在。难民聚集地那边却是恰恰相反。
不是用来对付异生物,而是用来威慑其他人,以及让人们心里有安全感。
力量制造秩序,秩序的第一体现就是安全感。想要社会运转,没安全感不行,没人在朝不保夕的情况下还能全身心的投入工作。必须营造起码的安全感。
而这个,难民聚集地的官方给不了。
仍旧顶着联邦官员名头的聚集地管理层,只有少量的机甲服,以及数量众多的武装人员。
这些武装人员用来监管难民,进行物资分配又或普通的劳作什么的,倒也够了,但遭遇异生物就远远不够。
从目前的大情势来看,异生物战舰硬着陆导致自然大灾害之后,肆虐的异生物怪物便随着潮水退下去了。
有人怀疑异生物要的本就是一场资源洗劫,是人类表现不堪,于是异生物得寸进尺。
没有大军,并不意味着战争结束,而是换成了阴鸷模式,除了渗透者,又出现了新种类,被人们称作劫夺者。
这些有着某些肆虐于月球殖民地的寄生者特征的怪物,在大地上游荡,像人一样寻找食物,生存、繁衍。
人的食物名单上没有它们,但它们的食物名单上有人类,如果被它们盯上,它们就会想办法搞定目标,因为它们的繁衍需要人类或其他体型够大的生物作为培养床。
这种以前只会在恐怖片中出现的怪兽,现在成了现实中需要面对的噩梦。它们像捕猎的野兽般耐心十足,即便跟武装后的普通人类正面对抗,也能打的有来有往。
可以说,一个小镇子,摊上那么三两头劫夺者,就能够让人们风声鹤唳,毕竟它们有足够的战力破屋而入,而普通人靠冷兵器完全不是其对手。
‘老兵’听说了徐长卿的打算后,自然是喜出望外,他们这个组织现在缺的就是武装,仅是靠着少量的武器和载具撑门面,来保障团体的安全,以及在跟其他组织或个人互动时,不至于被欺凌。
而如果有战甲,哪怕是修复的,也立刻鸟枪换炮,组织的格调立刻就上来了。不再是难民营的自救会式的团伙,而是官方也得正色相待的组织。
跟更何况跟难管会搭上关系这绝对是好事。谁不知道难管会的背后就是外域城邦。现在全世界,乃至全人类,都没有比这个组织更靠谱的大腿了。火星共和国都比不了。
用某人的话说:“你想加入共和国,得看80亿共和国人的脸色,当初说好听是远征,说难听就是被赶走,而进行死亡开拓。这笔账,换成谁也不会忘。永远别指望跟人家成为一家人。但是外域城邦,只要讨好一个人就可以。并且,这个人迟早是要走的。”
是的,迟早要走。
并非之后共和国看清了这一点。联邦人同样看的清楚。
徐长卿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跟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不算亲,这是事实。但反过来,他在这个世界所创下的偌大基业,也带不走。
并且,他是玩独裁的。
他在,嗯,确实牛逼,你是大爷,其他人都是孙子。
他不在,谁敢给老子当这个大爷?谁有资格坐那个位子?
必然是由一个组织机构来瓜分那些财富的。
就是这么个事。所以抱这位的大腿,比抱火星共和国的大腿跟合适。
抱这位,忍几年就自己当家作主人,至少也是跟其他人商量着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而且可以说是金银满仓,若没有强大的外部压迫,日子绝不会难过。
这不是在臆想,而是有现成的例子。阿尔法空间站就是。
联邦执政从小行星带撤出后,那里的各空间站,很是上演了一番惨剧,人虐人,人杀人,人吃人。
唯独阿尔法空间站逃过一劫,为什么?狩协在那里起家,徐长卿念旧,庇护了他们。
现在更名为九州空间站,社会安定,人民富足,一等一的好地方。
‘老兵’遇到这样的机会,其高层觉得很有些老天开眼的惊喜。赶快献膝盖当顺民,要知道竞争对手是很多的。在这种乱象下,最不缺的就是吃暴力饭的,他们这些老兵,可不是共和国的红色子弟兵,面皮并不光鲜,拿的出手的,也就是专业技能,还都荒废了有些年了。哪还敢拿价摆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