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赌徒

“本宫的逸霜还病着,皇上却在甘泉宫陪着她们母女玩笑。”白意拈了一个青果子,这次腌的有些酸了,她每吃几个就会拿蜂蜜水漱漱口。

“你爹的病好些了吗?本宫这里还有些没用完的血燕,拿去给你娘补身子吧。”

她说着扬一扬脸,就有婢女端了一个大盒子上来;上好的金丝楠木盒子,里边装着足足近一斤的血燕,并着两个老山参和几颗鹌鹑蛋大的蓝宝石。

“我知道你们做宫女的都有自己的法子把东西送出去,你姑姑的那份本宫依样给你,你带过去给她也好替她一起送回家也好本宫都不管,只一样,若是这事让旁人晓得了,你们两家都不够填命的。”

怡然见了那满盒子的赏赐先是一喜,紧接着又为着白意的话身子颤了颤;怪道富贵险中求,机缘巧合下她得了白意的看重,自瑾嫔有孕以来白意就对她赏赐不断,更是不知道拿什么法子让她的姑姑做了小公主的奶嬷嬷,她原先也只道昭媛是要她们盯着瑾嫔,却没想着是要做这杀生的勾当。可是想抽身已经来不及了,且不说她们早被这富贵迷晕了眼,就算她们狠了心将昭媛所有的赏赐还回去,昭媛也不会再留她们性命。

“奴婢明白。”

“明白就好。这是安神的药粉,极小的剂量,改日让秦嬷嬷放一点在公主吃的奶水里,剩下的就不用本宫教你了吧。”

“奴婢一定办妥。”怡然半天都没敢抬头,只想着拥有这样寒冷的声音的主人,为何永远一副温婉贤良的模样。只是如何往公主身上浇凉水或拿冷水里浸过的毛巾给公主擦身子,这就要她和秦嬷嬷仔细思量了。

没有人会喜欢背主的人奴才,白意自然也不例外,嘱咐完了该嘱咐的事情,便直接对怡然道:“你走吧,别叫人瞧见了。”

“是。”

怡然走后白意瞧着身边站着的两个婢女,没由来的觉得厌烦,便道:“你们下去吧,看折芝回来没有,若是回来了就让她过来一趟。”

因着冬日里份例的衣服出了些问题,昨日她与荣昭仪还有许馥为这事的解决办法争执了半天,最后各自退让,取了一个折中的法子,折芝今日则是为了这事在内务府耽误了半天。

折芝回来之后只觉得脑仁疼,偏才坐下便有宫女进来说昭媛让她过去一趟,她恐是有什么大事,连茶都没喝完就急急忙忙的赶了过去。

“见过娘娘。”

“起来吧,许馥她们的人可有为难你?”

“倒没有,不过是彼此看着都有些瞧不上。”

“你也不必对她们太客气,礼数上不落人口舌也就罢了。”

“是。小皇子可有好些。”提起孩子,白意的表情柔和不少。

“太医才来瞧过,说是好了不少,再悉心养几日便能好全了。”

“如此便好,奴婢看着娘娘日日忧心也是难过。”

“话虽如此,该做的本宫一样要做。只是本宫心里终究不安啊。”

她神色疲惫,面上淡淡的一抹红晕也为此减去不少,只余下一丝暧昧而慈悲的神色。

“娘娘若是不安,便罢手吧。”

“折芝啊,为娘的为自己的孩子,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那个求子的法子再邪门荒谬,我也终究是因着它有了孩子,那个法子里说我的孩子是托着旁的孩子的福生下来,所以到时候两个孩子都出来了,那个孩子就会要我孩儿还福给他,所以我不会让那个孩子在这个世上待太久而阻了我孩子的路。”

折芝边听她说,边缓缓替她按压着太阳穴,她太阳穴跳的厉害,可知这几日都没睡好。

“也许真的只是巧合。”

“太巧了。其实原先本宫是不信鬼神的,可偏偏本宫试了这个法子就有了,瑾嫔的孩子又跟本宫的孩子同一日生出来,本宫不敢不信。也罢,就当本宫欠她一回,要怪,就怪她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折芝听了也就不再劝什么,只觉得这皇宫太冷,自家小姐的命也苦;不,自家小姐不苦,小姐头胎就是个小皇子,年纪轻轻就贵为九嫔之一,待小皇子平安长大,封妃指日可待,何况如今皇后之位空悬……这么一想,便觉得死一个小公主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了。

整整20天,陈筠数着日子,整整20天皇帝未曾召幸过她,前几日倒是来过一趟,却也没坐多久就走了。瞧瞧与她一同入宫的人,除了瑾嫔也没有一个出息的,皇上寡情,却独独看重瑾嫔,不得不让她深思。

“百合。”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便朝着外头喊了一声;不多时便瞧着百合迈着小碎步跑过来,因要值夜,穿的也比白日里厚重。

“主子可是要喝水。”

“我困得睡不着,你同我说说话吧。”

“奴婢替主子拿件衣服来。”

“不必了,这地龙烧的暖得很。你说你以前是伺候宓妃的,可我自打进宫就没瞧见过宓妃娘娘,这里头可有些什么缘故。”

百合私心想着主子这是睡不着了想听故事,反正宓妃的事也不是什么宫闺秘闻,也就细细的说了。

“奴婢在宓妃娘娘那里不过是一个不的脸的小宫女,知道的也不多,只说宓妃娘娘那时候给皇上生的小皇子不到一个月便没了,宓妃娘娘心里难过,情急之下跟皇上吵了起来,还说了好些大不敬的话。打那之后皇上就不怎么愿意见娘娘,后来皇上又去瞧了娘娘几次,每次都是被娘娘冷言冷语给赶出来的,最后一次宓妃娘娘请皇上废黜她的妃子之尊,皇上没答应;但隔日宫里的奴婢都被内务府的人领了回去,又重拨了几个哑巴负责长乐宫里粗活洒扫,连厨子都换了一个不爱说话的。后来皇上发了话,只说宓妃娘娘病了要静养,至此,奴婢就再也没见过宓妃娘娘。”

“宓妃娘娘是被禁足了吗?”

百合摇了摇头,道:“奴婢有个姐妹在去年七月流火的时候瞧宓妃娘娘出来走动过,想来娘娘只是不愿出门罢了。”

“这样啊。”陈筠说着绕了绕头发,又问:“宓妃娘娘她,美不美?”

“娘娘是个明朗傲气的女子。”

百合答非所问,然而陈筠却觉得她真真是聪明。

“百合,你觉得瑾嫔如何?”

百合听了忙低头道:“奴婢不敢妄议主子。”

“如今这房里只有你我,你只管说,我恕你无罪就是。”

百合想了想,才略带忐忑的开口道:“瑾嫔娘娘性子很好。”

“那你觉得,瑾嫔像不像宓妃?”

“不像。”

不像啊。她望着不远处明明灭灭的烛光,突然觉得有些倦。

“我乏了,你出去歇着吧。”

“奴婢告退。”

翌日一早郁华醒过来的时候瞧着还在熟睡的皇帝,不自觉就笑了笑。传了宫女进来伺候梳洗,又让她们把小公主抱回去,等自己收拾的差不多的才敢叫皇帝起床。

天连朦亮的样子都没有,皇帝也是睡眼惺忪的样子,郁华没让宫女上前,只是自己学着平日里宫女们的样子伺候皇帝穿衣,正准备亲自拧了毛巾梳洗,却被皇帝拦住了。

“这样的事让下人们来就好,朕瞧你这发髻挽的不好看,重梳一个吧。”

也不知道是因为这话里的冷意还是清晨的缘故,郁华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

然而她仍旧只是规矩地把毛巾交给身后的宫女,然后扯出一个甜甜的微笑。“女卫悦己者容,是臣妾疏忽了。”

由着皇帝在里头梳洗,她在内室里的小隔间梳妆,她见落雪把那翡翠滴珠钗和银质珍珠长流苏慢慢地摘下来,又一点点拆了才盘的一丝不乱的头发,说了句:“天一日比一日冷了,最近多捡些有颜色的往头上戴。”

落雪听说皇上方才对主子的语气不太好,知道主子现在心里怕是委屈着,也不敢多说话,只说了句是,又问这个金累丝嵌鸽子血点翠步摇这么样。郁华瞧了一眼,点了点头便没再说什么。

皇帝随意吃了几样甜点,却没动那才端上来的核桃燕窝粥。

“皇上可是不喜欢这粥?”

皇帝听了,瞧了郁华一眼,看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知道今天早上是被他吓着了,但又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得勉强对她笑了笑,“朕平素早上不爱吃这些流食,有时候早朝时间长,实在不够朕填肚子的。”

郁华见皇帝面色有所缓和,不由放松了不少,也顺着他的话道:“是臣妾的不是。”

“不知者无罪,何况不过是微末小事,不足挂齿。”

郁华知道他不爱听官话,笑了一下也就不再说了,只让御膳房再上几个水晶饺上来。

皇帝走后郁华逗了会孩子,却发觉自己心里还是乱的,她不知道皇帝是为什么突然恼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好了,实在心烦意乱,让宫女们替她磨墨铺笔,准备练会子卫夫人。

可巧,陈筠一早上起来也在练卫夫人,不过她不像郁华一样是为了静心,她只是在想一个人的名字。

她有一个庶出的姐姐是嫁给了一个世家的小儿子做正头夫人,只因那人是个哑巴;她知道自己姐姐有个姓金的妯娌,汝南侯嫡支的小姐,宓妃的亲姐姐。

陈雅啊陈雅,我到底要求你一次。

若说陈筠在家的时候除了她的姨娘之外还有一个算得上真心相对的人,大概也就是她的这个姐姐陈雅了,虽然她们早就翻了脸,但是事情过了这么久,沧海桑田,她与陈雅大抵还是可以重叙情谊。

赌一次。

陈筠想到这儿快活地扔了笔,只留下一个不成形状雅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