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雨又潇潇

“皇上,臣妾再敬您一杯。”好言劝了陈筠回席,郁华莲步姗姗的走到沈焕的桌子前,一个时辰的沐浴熏香,使得她所到之处都是暗香浮动。酒催人欲暖,沈焕瞧着郁华娇艳欲滴的样子,扯了她的手过来将那酒饮尽,道:“本以为你只会红袖添香,没料到也是温香软玉。”

女人香软的身子盈盈倒在他的怀里,郁华很娇羞地笑了,却欲拒还迎道:“臣妾失仪。”

说着也不等沈焕再开口就慢慢的站了起来,只留不经意里掉落的一根长发还粘在帝王怀间。如此一来就连白意都不禁对郁华另眼相看。

陈筠微眯着眼睛看着这一切,转眼就将一杯酒倒进自己的腹中。

翌日早会的时候许馥瞧见郁华眼底的那一抹乌青,心里不期然泛起一层妒意。

“瑾嫔昨晚劳累了。”

然而还未等她说话,周婕妤就首先发难。

郁华今日穿着芙蓉色的散花襦裙,让落雪替她梳堕马髻,胭脂淡扫,一改往日的清冷寡淡。

“夏日里蝉鸣聒噪,确实容易让人辗转难眠。”

“是呢,这行宫里似乎没有粘蝉的习惯,每到晚上那些小东西叫的人真是心烦。”

陈筠不紧不慢的顺着郁华的话说道。

“我倒觉得蝉鸣别有兴味,每每听了更易入眠。”吴良人也开始和稀泥。

“良人真不愧是行宫里出身的。咱们姐妹都受不了这蝉呱呱怪叫,偏良人喜欢。”

周婕妤不禁出言暗讽。

“说够了没有。”白意听他们你来我往心里颇烦,又觉得如今瑾嫔竟全不似从前,不由感叹人心易变,全没想过这一切因何而起。古人常说高枕便无忧,如今的白意一心一意守着儿子,早没了当初那敏锐的直觉。

几人见昭媛动了真怒,也都乖觉的闭口不言,许馥见白氏现在越来越端着,突然就想若是哪天她跌下来了该是个什么样的收场。

“好了好了,不过是几个姐妹里相互逗趣,何必闹得这么严肃。”许馥圆场。“这是碧波水才收上来的莲子,拿蜜糖和薄荷浸好了孝敬上来的,都尝尝吧。”

许馥总是这样,只要白意唱了黑脸,许馥一定会唱红脸。

“听说逸霜前些日子着凉了,现在可有见好?”许馥问。

提到唯一的心头肉,白意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隐忧。“逸霜的身子总是这样,时好时坏,真是让人操心。”

“哪个孩子没点三灾八难,姐姐也别太担心了。”许馥又说。

一说到孩子,在做的几个妃嫔都像蔫了的茄子一样不说话,许馥得意自己又搬回了一局。

“如今就等昭仪再生个弟弟跟他们哥俩一起玩,这宫里怕是要越来越热闹了。”漂亮话谁不会说。白意收起了脸上淡淡的隐忧开始反击。

“昭仪肚子里可不止一个皇子。”周婕妤说道。

“一儿一女最好,龙凤呈祥。”

“吴良人如今颇得圣宠,也该早早生个孩子才是。”

“可不是,瞧良人的模样就知是好生养的。”

“姐姐们净取笑我。”

日子如白驹过隙,转眼已经在承平行宫呆了十天。郁华慢慢打阴影里走出来,日日看花逗鸟的,旁人看来觉得她过的好不快活。

当然了这宫里没人会真正快活。

那一日宋太医照常来请平安脉;他原本是太医院里籍籍无名的一个,只因为曾经替章贵太妃瞧过几次病,晚棠觉得他人老实医术也还算好,就向郁华举荐了他。

“我身体可还好?”

“瑾嫔身子康健。不必担忧。”宋太医中规中矩的说。

“宋太医可娶亲了?”

“回瑾嫔话,贱内才替臣诞育了一个千金。”

“先开花后结果,这是好事。”

宋太医不料瑾嫔开始同他闲话家常,他因无钱无势,极少能有替这些主子娘娘诊病的机会,若不是晚棠姑娘赏识他,恐怕他如今仍在太医院里浑浑噩噩的度日。

“借娘娘吉言,臣也是极喜欢这个女儿。”

“女儿乖巧听话,自然要惹人怜爱些。你在我这里伺候快有半个月了吧。”

“回娘娘话,今个儿正好半月。”

郁华点点头。“你是个尽心的人,落雪,拿二十两银子来。”

宋太医听了这话之后忙到:“娘娘这是……”

郁华瞧出他这是吓着了,便道:“你放心,我不过是觉得你忠心可用,医术又好,不是让你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宋太医这才把一颗心放下。

“臣只是觉得赏赐太过丰厚,臣受之有愧。”

“无愧。你只要日后都如现在这样踏实勤恳,你便问心无愧。”

他只得战战兢兢的答应了。

锦画堂挨着碧波水,每每穿堂风过,荷香扑面,也算是一种享受。吴良人依旧受宠,只是多了郁华跟陈筠两个人抗衡,不过吴氏出身不好又一味做小伏低,在嫔妃间的口碑也不算差。不过总是有人瞧不上她,比如出身门第之家的王仕女跟周婕妤。

周婕妤倒也罢了,她本就入宫早,位分也在吴氏之上;可王仕女每次遇见她也是横眉冷对的,吴氏倒有自知之明,平日里也不与她争辩。

偏巧那天两个人在花园里遇见了,王仕女依旧是潦草的行个礼之后转身就走,吴良人身边的宫女看不过眼,就道:“我家主子好歹是个六品的良人,王仕女如此不恭岂非是把宫里规矩当儿戏。”

“你家主子不过宫女出身,有什么资格在这儿对我指手画脚,你们与我学规矩,贻笑大方罢了。”王仕女淡笑反击。

那宫女还想替自家主子分辨,吴氏却拉住她的袖子道:“甘草,算了。”

王仕女却似乎还不甘心。

“果然还是良人比较懂规矩;不然怎么说良人能成主子,而你,叫甘草是吧,只能做个奴婢。”

吴氏目光坦然的看着她,脸上不辨喜怒,王仕女被她盯的发毛,方说:“走吧。”

于是转身便走了。

后面的事都是晚上的时候郁华听宫人们说的,皇上以王仕女藐视宫规为由将她送回宫里并禁足;听说那时候皇上就在拐角处站着,隐隐约约的把两个人直接的对话听了个大概,之后又找了人来把事情学了一遍,只道一句:“宫中之人竟势力至此。”就处置了王仕女。

陈筠跟郁华说起这事时,郁华说:“吴婉华真聪明。”

“能在荣昭仪手底下讨生活的人自然是一等一的聪明人。”陈筠不置可否。

“凭她的容貌手段,配这样一个出身真是可惜了。”陈筠又说。

“出身比不得什么,荣昭仪不还是一样的稳坐九嫔之位。”

“她快生了吧。”

“听说八月中的时候就差不多要临产,这宫里又要热闹了。”

“谁说不是呢。”

吴婉华在回宫的路上总想着王仕女那张表情跋扈的脸,她真是恨啊;这宫里都是一起子欺软怕硬的小人,明明她不算最得宠,更别提她对人对事无一不谦恭,没有半点得势便猖狂的样子,可是她们却照样瞧不起她。

王仕女的事是她的第一次反击,她当然知道这不会是最后一次,但她仍然希望这些人不要把她逼到无路可退。

这次来行宫她只带了甘草和阿菊,不论阿菊对她忠不忠心她都不能用她,但是她要把阿菊好好地“贡着”;虽说昭仪娘娘已经不是第一次对她的得宠表现出强烈的不满,可是丹桂姑娘瞧得上她,因为她有用。何况那位荣昭仪,她冷冷一笑,实在是个蠢角色。

王仕女的失宠让很多人发现那位温和的婉华娘子实在是深得圣心,自然了,许多人依旧不把这个所谓的六品良人放在心上。跟着来行宫的妃嫔不多,彼此之间的明争暗斗反而更加厉害,陈筠有时候着实摸不透自己身边的这位阮婕妤;她总是一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得宠不得宠的她也无所谓,可是她明明跟苏嫔结了大仇,不然怎么会处心积虑要她性命。

她哪里知道阮如汐处心积虑进宫就是为了了结苏嫔的性命。她哪里知道阮如汐曾深爱一个女子,那女子入宫后与苏嫔交好,最善厨艺,她叫青瓷。

夏风拂人面,阮如汐眼窝极深,鼻梁高挺,唇薄肤白,带着一种神秘坚毅的美。自杀了苏嫔,她的生活也丧失了唯一的一点目标,她不喜欢男人,不是那种看见了就觉得恶心,只是单纯的不喜欢,提不起兴趣,不会因他们的温柔情动,也不会因他们的凉薄伤心。她此生最爱是那个女子青瓷。可是青瓷与她不同,青瓷清醒并且有野心,那天青瓷跟她说她要进宫了,她知道最后她们都要嫁人,可是她还是觉得青瓷不该进宫。

因为青瓷不够聪明。她想要的太多,急功近利,操之过急,可是青瓷去意已决。

后来青瓷死了。得知青瓷死讯的那天她想,既然嫁谁都一样,那就嫁给全天下那个最尊贵的人吧。起码,她还可以在青瓷生活过的地方生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