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皇后

虽是继后,册封礼依旧不比寻常,连王公大臣都要出面,更遑论那些争相赶来观礼的世家。诏命夫人,皇亲贵戚,像陈筠她们这些宫嫔变成了极不起眼的陪衬;皇子公主做童男童女,一起恭祝帝后永结同心福寿绵延。

然而郁华总觉得这位皇后的笑容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冷。

太后娘家的侄孙几个女面色难堪;本以为先皇后过世,自己离后位又进了一步,怎料被旁人捷足先登,而且姑奶奶又一直不同意她们姐妹几个进宫,这样好的身段容色岂不是要被白白辜负。

家宴之后众人皆散,陈筠瞥了阮氏与郁华同行,开口就问道:“听说昨晚皇上召了姐姐侍寝?”

“你这是明知故问。”

陈筠就笑。

“那先恭喜姐姐了。”

“这有什么好恭喜的。”

“如今中宫已定,昭仪她们自然要交回协理六宫之权,那位不开心了,姐姐不就该开心了吗?”

“筠儿是来做说客的吧。”

“姐姐想左了。”

“我知道你与皇后娘娘交好。”

陈筠目光暗淡。

“皇后娘娘怎么会瞧得起我这样的小角色。”

“你无需妄自菲薄。”

“实话实说罢了。”

两个人于是绕开了这话不提,陈筠笑言打明日起可就过不成原先日上三竿才堪堪梳头的惫懒日子了。

郁华深以为然。

回宫之后陈筠即刻便让人伺候沐浴,今天她化了浓妆,又按着五品婕妤的身份打扮穿戴,整个人回来之后累的几乎快站不稳。

整个人泡在水里,清醒的花香还有热水让乏得不行的身子渐渐恢复了活力,她看到今日皇后娘娘那可望而不可即的样子,知道原先那样的时光彻底一去不复返了。她们最终要为了各自的命运与荣辱,欲念与私心,站在毫无交集的天平的两端。

不管她曾经抱有怎样的目的,但在后来两个人的交往中她对宓妃始终真心相待,这个人似乎有一种可怕的魔力让你为之倾倒;可是那魔力在宓妃走出长乐宫的这一天戛然而止。

但无论如何,她感激她,如果不是因为她的示好她绝对无法在短期内得到皇上的青睐,更无法在这样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站稳脚跟。但她还来不及跟她说一声再见。

从今天起她们再也不能做知己。

陈筠第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虽然这孤独很快就随着夜色的到来被困倦席卷。

生活总要继续。

郁华在写字。春日里自然要写咏春惜花的句子,方才落雪过来说皇上送了冯氏一只猫,她说声知道了就没再言语。

皇上很喜欢冯氏的样子。

听说生性高傲的人喜欢养猫,骄纵任性的人喜欢养狗,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那猫通体透白,宝石蓝色的眼睛就那么明晃晃地瞧着你,怪渗人的。”

再怎么可怕也只是个畜生而已。听说天子续娶的继后大婚不能燃龙凤呈祥的红烛,不知道以如今这位皇后这样的性子能不能忍受自己继室的身份。

自然了这些都不是她应该操心的;与其在这里揣度别人的心思,倒不如好好想想明天早上该穿成什么样子去泰坤宫。

这已经是宫女第三次给白意添茶,折芝一边瞧着,一边低声说:“茶喝多了容易睡不着觉,娘娘少用些。”

“逸霜呢?”她冷不防的问。

“小皇子已经睡下了。”

“再过几个月就该开蒙了吧。”

“是。”

她回答。

“把起居注拿过来给我瞧一眼。”

这已经是今天第三次白意找折芝要起居注。

“娘娘,您已经瞧过两遍那了。”

“明日就要送还泰坤宫,怕是再也看不到了。”

“日后娘娘可以一心一意教养小皇子,也未尝不是好事。”

“你真觉得这是好事吗?”

白意咄咄逼人。

“奴婢……”

“你瞧,连你都知道我心里不舒坦,皇上他怎么就不知道呢。”

“皇上过几日一定会来瞧娘娘的。”

折芝说。

白意看着折芝那张没有任何亮点的小脸,说:“你我都是一样普通到留不住君王心的人。”

“娘娘折煞奴婢了。”折芝心里一慌,连忙跪下。

“行了,本宫知道你忠心耿耿,不必这么急着表态。”白意皱眉。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

折芝这才战战兢兢地起来。

“娘娘早些沐浴更衣吧,明日一早还得去泰坤宫请安呢。”

“是啊,你不说本宫都忘了,这宫里再也不是原先中宫无主的时候了。”

白意脸上浮现出没有笑意的笑容。

翌日一早郁华到泰坤宫的时候人都已经到的差不多了,于是忙上前行了个礼,道:“嫔妾来迟,还请娘娘恕罪。”

皇后今日穿着品红色的广袖五翟凌云衣,下着象牙白缠梅蜀锦曳地裙,右手小指上带着常见的翡翠戒指,额头点了牡丹花钿,头上是五凤朝阳冠,瞧着端庄华贵异常。

皇后瞧了瞧右手边的香炉,道:“起来吧。下次再早一些便是。”

“是。”

待香炉上的一炷香烧尽花家姐妹才姗姗来迟,妹妹花月凛更是一副懒梳妆的模样,温温软软地道:“见过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小妹妹,你可知道你来迟了?”

皇后的声音透着温柔。花月凛不知所措的看着姐姐,只见花月旸又磕了个头道:“还请娘娘恕罪。”

“去外头跪着吧。”

皇后丝毫不为所动。

花月凛似乎还想再争辩,她姐姐却已经拉着她又磕了个头,非常谦卑地说:“谢娘娘。”

众嫔妃都神色复杂的瞧着这姐妹俩。

“日后谁来迟了就自己去外头跪个一炷香,寒冬腊月下雨下雪的就去旁边的暖阁跪着,你们要是心里不岔大可以去告诉皇上,让皇上来驳本宫的理。”

“臣妾不敢。”众人异口同声。

“知道你们不敢。”

“这是后宫起居注跟这几个月整个后宫的开销,还请娘娘过目。”白意先开口说。反正都要放权,何必到临了了还给人留个贪恋权势的印象。

“还有平日里的杂册,也请娘娘过目。”许馥不甘示弱。

“你们都太客气了。”话虽如此,冬晴收这些东西的手一刻都没闲着。

“你们谁是婉华娘子?”

听见皇后娘娘叫她,吴婉华赶紧站起来道:“见过皇后娘娘。”

她瞧了瞧吴氏,淡淡道:“长得不如冯氏好看。”

“臣妾容貌粗鄙,不敢与姐姐相提并论。”

冯清凌言辞谦逊。

“不过你已经很好看了。”她又夸吴氏道。

“凭谁也越不过娘娘去。”荣昭仪开口。

“你不就越过本宫了吗?”

“嫔妾不敢僭越。”

“你倒是越来越懂规矩了。”皇后笑言。却惹得许琉菱冷汗涔涔。“都散了吧,以后逢双日来,日日请安你们受不了,本宫一样受不了。”

“皇后娘娘仁厚。”又是一番异口同声。

回去的路上阮氏身边的宫女说:“皇后娘娘的性子可真别致。”自然不见百米之外花家姐妹的压抑怨愤。

回宫之后花月凛就掉了泪,花月旸心烦,便斥她:“成日里就知道哭,没出息的很。”

“我就是没出息怎么样,在家里娘嫌咱们两个是赔钱货让她丢面子,在外头她们嫌咱们不懂规矩说娘是妾室扶正;好容易进了宫,皇上对咱们又好,奴婢们也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受了这一番折辱。”

“我的乖乖,你可小点儿声。”花月旸忙捂住她的嘴。“你别以为皇上宠着咱们你就能口无遮拦,排揎皇后娘娘,你是不想活了怎么着。”她低声劝道。

“可是……”

“有什么可是的。娘出门前怎么教你的?”

“听姐姐的话,别耍脾气。”

“你还知道你脾气大。”

“我怎么就不知道了。可我就是忍不住。”

“忍不住也给我忍住,你还想不想出人头地,还想不想给娘挣脸面?”

“想。”

花月凛小声回答。

“想就快把你的眼泪擦干净了,皇后娘娘罚了咱们皇上肯定不会不闻不问,到时候皇上来了问你话,你可千万别说你委屈。记住了吗?”

“记住了。”

荣昭仪坐在轿子上,吴氏跟丹桂一左一右的走在旁边,活像一个贴身的婢女,而非宫嫔。她早就习惯了这种屈辱,都说皇上喜欢她,可是皇上喜欢她怎么还任由她住在明光宫,明知道荣昭仪是不容人的性子,明知道荣昭仪欺负她,也对她不闻不问,只说她就是那样的脾气让自己忍耐。忍耐,忍耐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可惜荒谬的是不忍的话只会让她更快的一无所有。

“转过来让我瞧瞧你。”

荣昭仪对她说道。

她听话的把脸转过去正对着这个女子,只见她微眯着眼睛,像打量一件物品一样打量着她。

“是没有瑾嫔宫里的那个妖媚货长得好看。”她说。说完又笑。“瑾嫔可得心烦了,这么个尤物天天在眼前晃悠,她只怕要恨自己眼睛太好用了吧。”

没人敢接话。

春风拂面,许琉菱素来对花粉有些敏感,不期然打了个喷嚏。许馥在回宫的时竟歪在轿子上睡着了,昨天一宿她都辗转着没睡好,今天把东西交出去的时候倒没有想象中那么舍不得。也许很多事情做起来比想起来容易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