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医女不多, 除了太后身边有两个医女,也只有皇后有资格用医女。医女不比太医在太医院领俸禄,她们是经过层层选拔之后直属于太后或者皇后, 在宫中有自己的住所, 还会有一个宫女伺候她们的饮食起居。每个月可以出宫两次和家人团聚。
这样丰厚的待遇, 选拔过程自然也是极严格的。徐医女进来的时候穿着医女专有的宫装, 肤色细白, 中年人的模样,但细瞧之下还是富有姿色的。
“这是瑾妃。”
大概柔昭容常来,那医女倒也认识;于是皇后只对她介绍了郁华。
“瑾妃娘娘安。”
她对着郁华的方向福了福, 又道:“娘娘常年不得安枕,可以放一些菊花在枕头里面, 明目安神。平时多吃些桂圆红枣, 若用桂圆肉、酸枣仁、芡实炖汤, 平时睡前服用,也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郁华诧异地瞧了她一眼, 又对皇后道:“这位徐医女真是好医术。”
“她素来是这个样子,喜欢卖弄,却不惹人厌。”
宫女引了郁华跟逸恒去别处,这是皇后娘娘平日的恩典,许他们母子单独相见。为此郁华很是感激。
而柔昭容见瑾妃与四皇子去了别处, 徐医女又一心一意地给皇后娘娘请脉, 也就识趣不在这里坐着。她便站起来告退, 皇后冷淡的瞧了她一眼, 点点头, 便不再看她。
徐医女就仿佛当这些没发生一样,只是一心一意的给她请脉。主仆之间絮絮说了许多, 却都是些有的没的的话。
天将晚,郁华辞了皇后回甘泉宫。每次离开的时候心里就回钻心一样的疼,一点不是矫情,那种感觉旁人不能明白,自己也无人可说。于是自己难受自己消受,然后再笑对世人。
今年的大年夜和往年一样的恢弘热闹,宫里的孩子越来越多,因皇上常去金华宫留宿,顺修公主也渐渐与皇上熟络起来。她本来就长得好看,嘴又甜,皇上自然也慢慢喜欢上了自己的这个小女儿。虽然冯清凌仍旧是贵人的身份,可是只要皇上喜欢小公主,那她日后也就多了一层保障。
皇后多喝了几杯酒,因屋子里地龙熏的暖和,便也有些薄醉。她带着醉意敬沈焕,沈焕笑着接过她手中的杯盏。皇后说你要一饮而尽。称的不是皇上,而是你。
可没人敢有任何异议。隔得近的妃嫔听见了,只有无尽的羡慕。当晚郁华也多喝了几杯,歌舞欢宴尽,她与众人恭送帝后先行。逸恒左手被皇上牵着,右手被皇后牵着,郁华从未见过皇上拥有那样真实的笑容,他笑看着逸恒与皇后,仿佛是对他们俩说了一句当心着凉。
这凉了多少妃嫔的心。
然而她不想理会这些,情爱之事虚无缥缈,命里无时切莫强求。虽然她也是极羡慕的。她隔空与陈筠对视一眼,那眼神里有着无尽的唏嘘。
却无人注意到此时有些怔忪的路桃。她的表情有些木木的,细瞧下去面上倒有些不落忍的神色。只是做下的决定不会重改,她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残羹冷炙,问她身旁的宫人:“轿辇备好了吗?”
整个春节皇上都是与皇后娘娘一起度过的,帝后情深,对后宫而言不算坏事。只是便更显得别的宫苑门口门庭冷落。初三逸恒的奶嬷嬷领了逸恒过来甘泉宫给她拜晚年。因季恬也带了逸霜过来与她说话,兄弟俩虽不常见面,但见着了倒也不觉得生疏,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便熟络了起来。
她心中有心结,瞧着逸霜与逸恒玩的高兴,心里难免还是觉得有些过不去。但毕竟不好在外人面前表露出来,何况白意是白意,她儿子是她儿子;若冷静下来,她也明白这一辈人的恩怨,与他们这些小辈无关。
难得的是今儿像是说好了的一般,许琉菱也带着逸尘过来了。自从没了之前的恩宠,又能以抚养大皇子,许琉菱在众人面前还是收敛了许多,不像之前那么张扬放肆。许是年纪大了,倒也不像之前那么不饶人。虽然有时候亦听见唐美人抱怨她,但在旁人看来,如今的荣昭仪已是收敛了很多。
与她一拨入宫的几个人,许馥早去地下见了阎王,白昭媛不用说,不知道是怎么了连儿子都不要要搬到后头做什么劳什子居士。悯妃死的早,周婕妤之流早就不得宠,一年到头连皇上的面都见不着几回。倒是许琉菱,出身不是最高,又是个鲁莽没甚心计的,如今却还能挣得一个儿女双全的富贵体面。
逸尘渐渐大了,他原先有许馥抚养,最初许馥待他还很好,后来许馥自己怀了孩子,便对他冷淡不少。再后来他又被送到荣昭仪宫里。荣昭仪从不苛待他,对他不冷淡,但亲近他的时候总带着一股子不自然。他后来晓得自己的生母生下他不久就撒手人寰,自己虽是皇上长子,只是生母出身不高,养母也不得父皇待见,连带着他见到皇上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渐渐的逸尘也就更加沉默寡言了下来。
“皇兄安。”
“大哥哥安。”
逸霜跟逸恒见了他先后像他行礼。逸恒是长在皇后膝下的,身份自然无形中就显得尊贵一些。平日里皇后见了逸尘便要逸恒叫他大哥哥,这样虽然听着亲切,但这也说明了在皇后心目中逸恒身份尊贵远在他之上。
还好他不太在意这些。或者说就算他在意也没人会替他纠正逸恒的叫法。他不过是这宫里人人都敢得罪的一个皇子,空有一个皇长子的虚名罢了。
他淡淡一笑,道:“弟弟们快别这么客气。”
逸恒听了便冲他笑。
真羡慕他这么天真无邪。逸尘在心里想着,面上却笑得更亲切了。
几个人被宫人们带到别的地方玩,郁华她们便在东暖阁里头闲话。荣昭仪这几年有些发福了,皮肤也不像以前那么细腻白嫩。失去了恩宠的女子,仿佛时间也格外苛待她。还好她现在有着一份儿女双全的体面。这宫里什么都可以是假的,但孩子却是实实在在的,能带来荣宠也能带来安定的晚年。
季恬原与荣昭仪不熟,本来她只是一个不甚得宠的普通妃嫔,而荣昭仪虽不如之前那样得圣上喜欢,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好歹也是九嫔之首,现在的柔昭容见着她亦要恭恭敬敬的叫一声姐姐。
只是因为如今她抚养了二皇子,身份便与之前不同了。虽依旧只是个婕妤,可是有了皇子的婕妤与没有皇子的婕妤,那是完完全全的两码事。
不能生育的痛苦随着时间慢慢冲淡,取而代之的是她与逸霜渐渐亲厚的母子情分。有时候她睡不着,便去逸霜房里瞧他,熟睡的男孩,长长的睫毛以及平静面容,她一个恍惚,便想,老天爷赐给了他这样一个体贴听话的孩子,剥夺她生育的能力也是理所当然。虽不知道瑾妃娘娘的下一步棋,但起码她们现在的目的是一样的,瑾妃不喜欢白昭媛,她也一样;如果说她以前不喜欢白昭媛是为了自己,那现在她不喜欢白昭媛,完完全全是因为逸霜。
她不希望白昭媛从她身边将逸霜夺走。
“季妹妹想些什么呢,这么出神?”
荣昭仪一句话就将她拉回了现实。
“没什么,就想着这几天雪下的大,什么时候雪化了,应该也就开春了。”
“开春就可以穿漂亮衣服了,你们瞧我,一到冬天就把自己裹得厚厚的,不光皇上不爱看,连本宫自己都不爱看。”
“昭仪天生丽质,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郁华知道她爱听奉承,也就不吝于赞美她。
果然她听了极是受用。笑容也更深了。
“本宫还记得你初入宫的时候总是喜欢穿淡色衣裳,如今怎么开始喜欢这种鲜艳的料子?”
即使在郁华封妃之后荣昭仪也甚少对郁华尊称一声娘娘。不过郁华虽然位分高于她,论资历的话却比她要浅些,何况她素来就是个不知道轻重的;于是也不恼,就随她去了。在旁人瞧来,总归是她落了个性子温和的贤名。
“以前年轻,总觉得穿这些颜色压不住。现在年纪渐渐大了,再穿那些浅色的衫子,倒招人笑话。”
她语气平和的说。
“你这样的都说自己老,叫我如何自处?”
许琉菱半开玩笑的说。郁华倒习惯了她的不恭敬,其实不习惯又能如何,无非是自找麻烦罢了。皇上不会因为这些小事而责罚荣昭仪,即使皇上偏向她,责罚了荣昭仪一时,也终归是要原谅她的。到时候怕又会觉得是自己小题大做了。
倒不如就要荣昭仪这样嚣张到底。一个人久不吃亏,到了了总会吃点亏的。
“才说了昭仪天生丽质,不像我与季婕妤一样容颜粗陋。”
许琉菱很是自得的笑了。
“瑾妃还是这么喜欢说笑话。”
“娘娘,二皇子与三皇子吵起来了。”
一个丫鬟突然跑进来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