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嫔在泰坤宫留饭的消息自然传到了白意耳朵里, 其实那天沈焕翻的是她的牌子,不过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间了。
因多年未见,对于白意来说, 眼前的人多少有些生疏。然而她不过只是一瞬间的走神, 她旋即笑道:“臣妾当年任性, 竟狠心舍下了皇上与逸霜。只是一切都过去了, 还请皇上不要在计较当年的事。臣妾如今也只是因为想念皇上, 想念逸霜,才见罪于一直侍奉的佛祖。”
这话说的恳切漂亮,何况她虽然老了, 却因常年清心寡欲的生活,如今瞧来却别有一番风情。果然沈焕对她的言谈举止颇是动心, 便笑道:“过去的事情, 便过去了吧。”
她今日化了淡妆, 眉是远山黛,袅娜之间, 却有着二八少女不曾有了美丽。她原先的容貌并不出众,却应了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那句古话,年纪越长,却越显出风情来。
这边一番旖旎不提,用罢饭, 郁华与恬嫔同行, 恬嫔回宫, 她去瞧刘婕妤。
因人还病着, 只在桂宫宣过旨, 只等着到时候她身子好了再行册封礼,如今伺候刘贵人的宫女太监都是落雪过筛子过了几遍在安排过去的。德妃的手伸不进桂宫来, 只得退而求其次,安心抚养七皇子。这宫里,就属她跟德妃的出身最高,身份也最贵重。只是德妃吃亏就吃亏在了没有亲生儿子这件事上。
因太医的精心调养,宫里的人事又比之前干净了许多,刘婕妤的身子比之前也渐渐有些好转了。听外头唱着皇后娘娘驾到,她忙要起身迎驾,却被身边的一个宫女劝着躺了回去。
虽然之前与皇后并无交集,也知道皇后帮她不全是因为可怜她。可是不论原因如何,也不论皇后有怎样的居心,她救了她的性命是不可抹杀的事实。
“嫔妾不能起身接驾,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郁华看她一句话断断续续的说不完全,知道她的身子还是非常孱弱,也就笑着说:“你正病着,本宫又怎么会因此而怪罪你呢。”
说着又问身边伺候她的宫女:“刘婕妤这两日还像之前吃不下东西吗?”
“回皇后娘娘的话,也能吃下一些东西。也没前两日咳的那么厉害了。”
这宫女是刘婕妤自家里带来的,自然十分可靠。郁华瞧着那宫女,说话调理清楚,与她对话也不畏畏缩缩的,暗道刘婕妤也算会□□下人。能在宫里体面的活下来的人,大抵都不会很蠢。
“这便好,皇上抬了你的位分,一是嘉奖你为天家诞育子嗣,二也是因为看重你的缘故。你是七皇子生母,自己也要争气。”
她瞧着刘婕妤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果然那话说话,刘婕妤本来还略显无神的眼睛渐渐有了些神采,不知道是因为皇上,还是因为七皇子。年轻的女子就是如此,对诸如情爱之类虚无缥缈的事有着无限的期待,殊不知那终究是握不住的。
“嫔妾谢娘娘指点。”
“我比你虚长这么多岁数,自然比你晓得要多那么一点。在这宫里愿意努力活下去的人,不怕没有来日。怕的是你从没想过来日。”
刘婕妤愣愣地看着她,平日里只觉得皇后是个高深莫测的人,没成想今日既能与她说这样的话。她心里一暖,道了一句是,又说:“嫔妾多谢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对嫔妾的恩情,嫔妾必定不会忘记。”
郁华怔忪,没料到刘婕妤会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对于刘嫔,必定是要慢慢收买的,只是却未料到刘婕妤这样冲动。
也是,虽然七皇子在德妃手里,但看现在德妃与刘婕妤的架势,怕是要势不两立的。
“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把身子养好才是正经。”
她语气虽淡,言语间却又显得更柔和了。
“臣妾晓得。”
瞧着她说话这般气弱,知道她现在的身子还不适合同人多做交谈,便又嘱咐了几句,又说:“天也晚了,本宫不打扰你休息,便先回去了。”
刘婕妤挣扎着起来要送她,却被郁华摁住了身子,道:“不必送的。你这样的身子,本宫不会怪罪你什么。”
如此看来,刘婕妤倒是个可以收买的。只可惜如今住在桂宫,不然的话……一个念头浮上来,不过转瞬就摁了下去,还是徐徐图之吧。
回宫的路上,风刮在脸上觉得冷极了,也不知道逸恒晚上睡得好不好。再过个几年就要开府出宫,到时候相见的日子就更少了。她与逸恒母子情厚,逸恒又是个懂事乖巧的,自己贵为中宫,连带着哥哥也得了不少实惠的好处。当年太太送她入宫,怕也是没料到她会有今天。
郁彤嫁的很好,皇后胞妹,侯府嫡出的女儿,即使生母是续弦也算不得什么要紧事。不过嫂嫂极少会带郁彤来进宫见她,倒也是,她与郁彤素来不亲厚,与她生母又有那样的过节。
骁哥儿也快要说亲了。
想着娘家的事,她就又有些恍惚,苏沐蓉倒是想把自己的女儿说给骁哥儿,毕竟两家走得近,她与苏沐蓉之间又亲近。不过说来说去,还是看在郁家人口简单,嫂嫂也是个好想与的主母吧。
白意病了,天气渐凉,这样的天气病了也是应当。郁华作为皇后,虽不用亲自去看她,却也要嘱咐内务府那边好生照看,白意势必要让自己病的重些,毕竟逸霜大了,又不是自幼长在她身边的,若不如此,想来逸霜也不会心软。
本是亲生子,却要用这种法子要他迎娶白家女儿。不知道白意自己会不会觉得得不偿失。其实若不是她自己多疑,总觉得陶净瑶的事是恬嫔的手笔,又怎么会非要走这一步棋。
一来二去,总归是要让母子情分淡掉的。白意这个人有时候就是聪明过了头,总觉得人人在算计她,不知道其实终归是自己算计了自己。
逸霜听说白意病了,心里总归是难过,一大早便起来往宫里去。他已经有几日没进宫拜见了,生怕一去母妃就逼着自己娶白家女儿做王妃,他做儿子,不好忤逆生母,却又实在不愿意违拗自己的心意。
祥宁宫门庭冷落。还记得自己幼时,院子里一树海棠开的正好,母妃总会为他拂去肩上的落花,然后叫他人生的道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样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呢?如今再见母妃,他只觉得想亲近,又仿佛始终隔着什么,无限惆怅陌生罢了。
“你来了。”
母妃的声音仿佛一夕间苍老了许多,他看着这个缠绵病榻的女人,她毕竟是他的生母。
“母妃还是应该多保重自己的身子。”
“无甚妨碍的,只是如今很忙吗?怎么总不见你进宫来?”
他如今在礼部做一个闲职,因晓得自己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也就不觉得什么。不是没有过雄心壮志,可就像皇兄说的那样,像他们这样没有生母依仗的人,除了安逸与富贵,还能贪图什么呢?
他都晓得。
“儿子有自己的事要做,何况儿子如今大了,总不好常常进宫来。”
“你打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逸霜,母妃不在你身边这么久,你可有怨过母妃?”
“母妃多虑了。”
他说着,又替她掖了掖被角。白意看着自己儿子生的这样温和恭顺,眼睛没由来的就湿润了。她真是又自豪,又心酸。
“母妃不想你总是在我病了的时候来瞧我。你可知母妃为你付出了多少。”
是啊,她曾为了他,不惜去谋害别人的孩子,不惜为了他犯下巫蛊大罪,她为他造了多少孽,又为他忍耐过多少寂寞。她甚至为了他而不要帝王的恩宠。
比起那虚无缥缈的情爱,至亲骨肉才是可以信任托付的。
逸霜不说话。她见他不说话,便叹了口气,知道现在还不是提白淑棠的时候。便一直絮絮说着逸霜小时候的事,来缓解彼此的尴尬。
毕竟血浓于水,不过一会儿,气氛便稍稍热络了起来。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逸霜才说:“儿子好容易进宫一趟。也该去瞧瞧恬母妃。”
白意顿时色变,但不过一会儿,便道:“你去吧,只记得路上不要着凉。”
说着又要太监送他。
逸霜也没推辞什么。只是白意看着逸霜渐渐远去的背影,脸一点一点的,冷了下去。
果不其然,次日白意的病便更重了,她恳请皇上让她母家的侄女过来陪伴她,沈焕看她的样子也多有不忍,便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