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承睿在接下来几天果真每天都去接林翊放学,作为一个警察,他不会理想主义地美化青少年的人性和品德。相反,他知道这个年龄的人冲动愚蠢又缺乏判断力,一个眼神,一句话就足以构成犯罪冲动。而且人一年轻,自制力有限,道德观念淡漠,对自我定位和人生目标也没多大概明确,却偏偏有强烈的,渴望成为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那种*。在这种*驱使下,有时候只是为了好玩或证明自己与众不同,他们就可以杀死一个人,完全不需要事关爱恨,更加不会顾及这个世界的伦理纲常。青少年犯罪的动机是黎承睿接触过的,仅次于变态杀人犯一样无法用理性解释的东西,所以他一点都不愿低估这群脸上长着青春痘,说话咋咋呼呼,喜欢用夸大的表情动作表现自己的大孩子们的破坏力。
他一想起自家小孩身处这么一群危险分子当中就忧心忡忡,在黎督察看来,自己的小恋人又单纯又木讷,可偏偏长得又好,身体又文弱,家里还没背景,学习还不好,班上有这种男孩存在,真是不欺负他欺负谁。
欺负了他也不说,也不懂得告状,黎承睿真是恨不得24小时跟着他。
黎督察就如所有善于将危险夸大的家长一样,除了亲自接送自家孩子,还抽空去见了他们班的班导老师。当然这个见是瞒着林翊的,以林翊的性格,若被他知道了,说不定得害羞半天。
黎督察做事很周到,他先给林翊母亲打了个电话,把情况大概说了一下,表示不用担心,交给自己处理便好。正值月底,林太太忙得脚不沾地,听到黎承睿肯帮忙,自然感谢得不得了。黎承睿等林太太正式同意了,才给林翊的班导打了个电话,声称是林翊的亲属,听孩子说学校里有人欺负他很担心,自己又是做警察的,于是想过来了解一下是不是有能帮上忙的地方。他说话非常客气,对方于情于理,也愿意多跟家长沟通。
黎督察约了一个林翊上课的日子,特地放下手头的工作,休了半天假赶到他们学校与老师会面。接他的电话的老师是个女的,听声音很柔和年轻,见了面才知道对方是个中年妇女,面目和善,带着黑框眼睛,一身灰色套裙裹住她略微发福的身材,黎承睿还没说话,她已经热情地满脸堆笑过来伸手握手说:“黎Sir是吧,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林翊的家长平时我们只能联络到他母亲,但林太太工作忙,我们也没能及时沟通,现在有你我这个心就放了一半了。”
黎承睿有些诧异,生怕自家笨孩子在学校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忙说:“哪里哪里,是我一直没主动跟校方交流,说来是我惭愧。阿翊一直很乖,我们以为他能自己照顾好自己,所以就没多留心,这是我们失职了。您有什么话不妨直讲,我一定配合。”
中年女教师扶了扶眼镜,想了想,问:“黎sir,你在电话中提到林翊被同班同学欺负勒索,是怎么回事?”
“这件事我亲眼目睹,”黎承睿从带来的袋子里掏出几分复印件说,“之前我有次来学校接他,发现有几个不良学生围殴他,还抢他身上的东西,这种事就算涉及的不是我们家翊仔我也会管,所以就把那几个人带回警局录了口供,这是他们口供的复印件。”
女教师脸色凝重地拿过去看了看说:“这件事我们校方会严肃处理,请您放心。”
“我倒从没怀疑这点,但我想这些学生仔虽然做错事,可一个个都跟阿翊一样的年纪,若严肃处理,留了案底,对他们不好,也起不到育人警醒的作用,我看过太多这样的案例,有时候在人做错事的初始给了他警告,引他入正途往往比一味惩罚他好。您说呢?”
女教师笑了,点头说:“黎sir您这么说真是深得我心,我们这些为人师的,还是希望学生能知错就改,改过还是有大好人生。这样教育才是给人希望的,对不对?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不把这件事通报校方,换成私下敲打这几个学生,并联络他们的家长好好谈谈,我会表明你给他们改过机会的立场,希望他们珍惜,并真的能懂事和吸取教训……”
“对,你最好加一句,如果再犯我不会手软,”黎承睿正色说,“我的本意是希望他们重新做人,但人的劣根性却很容易将别人的好意扭曲成懦弱或纵容,我希望你在劝服他们的同时,不要忘记申明这一点,机会只有一次,要不要抓住是他们的事。”
女教师点点头,笑了笑说:“还是要谢谢黎sir网开一面。如果家长都像你这么通情达理,我们就安乐了。”
“哪里,只是阿翊是我们家亲戚中最小的弟弟,我很疼爱他,爱屋及乌而已。”黎承睿笑着问,“阿翊平时在学校表现好吗?”
女老师收敛了笑容,沉吟了片刻,犹豫着说:“林翊同学是很好的学生,很乖巧听话,虽然表现一般,但他让我们做老师的很轻松,就是太轻松了……”
黎承睿敏锐地察觉到这个老师话里有话,忙正色问:“您的意思是……”
女教师站起来,拿了个纸杯为黎承睿倒了杯水,重新坐下来才说:“您别着急,林翊在我的班上一直是循规蹈矩的好学生,他没做什么错事,他只是……”
黎承睿皱眉盯着她,淡淡地问:“不合群?”
“是,非常不合群,他转学来这边都两年,可是我担心他连一半同学的名字都叫不出来。”
“转学?”黎承睿有些惊讶,他立即知道自己失言了,忙说,“哦对了,他妈咪跟我说过,但我不是很记得这些。”
女教师忧虑地说:“翊仔总是一个人读书,一个人学习,虽然很用功,可成绩总是徘徊在C这一档,各科成绩都很一般,可能他确实不是学习的料。我教了这么多年书,或多或少也接触过类似的孩子,单亲家庭,从小缺少玩伴,习惯独来独往,但林翊的情况好像更严重。我基本上看不到他对外界有任何兴趣,如果没必要,他会一整天都不说话,我有时看不过,点名让他回答问题,他都会磕磕巴巴,憋不出两句……”
黎承睿想起自家翊仔那副死样子,不禁有感同身受的犯愁,他皱眉问:“难道这么久了,都没一个同学跟他走得近?”
“没有。”女教师摇头说,“老实讲,他长得靓仔,也有女生向他表白的。我作为老师可能讲这句不合适,但阿翊这么乖,我有时会宁愿他也学人交个小女朋友,这样,也许他跟外界也算多条接触……”
黎承睿心里有些别扭,问:“就我们家阿翊那样,还有女生暗恋?”
“当然有啊,还不少呢。”女教师好脾气地笑了说,“这也是他总是被男生欺负的原因之一。”
“还真是没想到,”黎承睿苦笑了一下,问,“那他对女孩子也同样拒之门外?”
“是的,”女教师点头说,“所以你们家阿翊,乖得过头了,我都没见过哪个单亲家庭的学生似他这样懂事听话,不给母亲添麻烦,可这样一来,我却担心他心理发展得不好,毕竟出了校门,他要进入社会的啊。”
黎承睿点点头,站起来说:“谢谢你,有空我会带他去做个心理测试,如果真的有心理障碍,我会带他就医。”
“我也只是推测,其实阿翊年纪还小,家人多点陪伴他,给他多点耐心和信心会更有用也说不定。”女教师笑着说。
“我明白了,无论如何,真是很谢谢你对阿翊的关心。”黎承睿跟她握手道别,临出门时忽然想起一事,问,“前两个月被人杀死的教师陈子南您认识吗?”
女教师点头说:“怎么会不认识,哎,我跟他共事虽然没多久,可也想不到他私底下会是那种人,更想不到他会横死……”
“他跟您共事没多久?”
“是啊,”女教师抬头说,“他去年才调来的。”
黎承睿的心底升起一种隐约的猜测,他问那个教师:“陈子南生前也教过我们家阿翊,他对翊仔也像您这么关心吗?”
女教师眼神中流露恍然的神色,说:“您这么问,其实是想问他有没有猥亵过林翊同学对吗?黎sir你放心,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陈子南应该来不及对我们学校的哪个学生下手,因为他虽然调过来一年,可排给他的课很少,因为他当时向校方申请做了一个什么课题,在学校根本都很少撞见他。”
她不这么说还好,这么一说,黎承睿却反倒越发肯定了心里那个不祥的揣测。他想起刚刚认识林翊的时候他说过的话:
“陈sir对我好好。”
“陈sir夸我靓仔,还说给我买衣服。”
“陈sir有说带我出街。”
如果陈子南都很少露面,那他哪来的时间去勾搭林翊,林翊是一个不会撒谎的孩子,他说陈子南对他做过什么,那事实就一定如此。
所以,陈子南跟林翊在之前就认识,或者在少年转学前就认识。
黎承睿走出办公室时心情都是沉重的,他把车如常在校门口停好,等着林翊放学,他站在那半个小时都脑子混沌不堪,他想着他的少年,两年前才多大?十四五岁,身形发育迟缓,长得又那么出色,像陈子南那样的恋童癖不可能忽略他,那么林翊会遭遇什么?
黎承睿觉得自己的心疼得都不敢往下想,他现在恨不得把陈子南挫骨扬灰,可那些伤害已经在了,终其一生,它都会入恶毒的诅咒一般如影随形。怪不得他的阿翊从来都独来独往,从来都沉默寡言,他一定经历过贸然相信别人却被伤害的过往,他一定经历过,张开喉咙呐喊却求救无门的事情。
所以他才干脆闭上嘴,把自己封闭起来,对吗?
黎承睿正想着,却看见少年走出校门,他看见自己后眼睛一亮,似乎身后有看不见的小尾巴一直摇一样,颠颠地冲自己跑来,脸上泛着红晕,还有羞涩透明的微笑。
“睿哥。”他喊他的称呼,“其实不用你接,我自己懂得回家的。”
虽然这么说,可少年看向他的眼神却那么温暖和快乐。
黎承睿觉得心里疼得厉害,这么单纯的孩子,真正是捧在手里怕热了,含在口里怕化了,拼尽全力却对他好都唯恐哪里不注意怠慢了,可怎么有人狠得下心来伤害他?
黎承睿默不作声,伸手将林翊拉了过来,扶正他的衣领和领带,拍拍他的肩膀,然后郑重其事地抱了抱他。
像一个仪式,他抱过这个少年,于是他发誓要为他倾尽一切,不让他再受一点伤。
“睿哥,怎么啦?”林翊呆呆地问。
黎承睿笑了,松开他说:“突然想抱一下而已,你有意见?”
林翊傻呵呵地笑了,摇摇头。
“小傻子。”黎承睿揉揉他的头发,接过他的书包,替他打开车门问:“你妈说今晚加班,让我带你吃饭呢,要吃什么?”
“肉。”林翊诚实地拍拍肚子,“中午没吃饱,我饿了。”
“ok,那睿哥带你吃肉去。”
作者有话要说:我禁不住想写点他们温情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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