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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郑氏米铺再一次挂出“一百五十钱一石”这个与赵氏米铺一模一样的价格时,挤在街道上看热闹的汝阳人再次欢呼起来,大概是觉得汝阳郑氏当真不虚外乡人,给他们汝阳长脸了。
但在赵氏米铺二楼的赵虞,却笑着对静女说道:“郑潜怕了。”
听到这话,静女微微歪着头,两道柳眉亦稍稍皱着,显然没有明白自家少主为何如此笃定。
只见淡如丹脂的嘴唇微张,似乎想要询问什么,但旋即,她好似又想到了什么,鼓着脸不说话。
仅有二人的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见此,赵虞奇怪地转头看向静女:“静女,你怎么不说话呀?屋内就咱们二人,张季也不在,你不说话,我话都接不下去了。”
小主人这孩子气般的抱怨,听得静女忍不住抿嘴想笑,只见她故作生气状,鼓着脸说道:“我才不问,一问少主肯定嫌我笨,然后就会欺负我……”
“怎么会呢?”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看着静女鼓着脸的可爱模样,赵虞还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忍不住想去捏捏她的脸。
没有任何别的意思,他真心觉得静女特别可爱。——大概是因为岁数摆在那里吧。
“好好好,不欺负你不欺负你,你快问。”
“真的哟?”静女糯糯地问了句,旋即这才按赵虞的意思问道:“少主,你为何说那郑潜怕了呢?”
“你看,这样我才能把话接下去嘛。”
赵虞摸了摸静女的头发,旋即在后者皱着鼻子表示抗议的动作下,他转头看向窗外的郑氏米铺,正色说道:“我方才就说过,这郑家心高气傲惯了,那郑潜也是,方才咱们降到一百八十文,他一下子就又降十个钱,这明摆着就是要反客为主,反过来给咱们施压压力。……我当然不会让他,于是立刻再降二十钱,没想到这郑潜居然虚了……”
“他怕了?”静女眼睛一亮,脸上带着几分欢喜。
“啊,他怕了。”赵虞点点头说道:“但应该不是因为这价格,而是因为我的反应,他吃不准我到底有没有经过考虑,亦或仅仅只是意气用事……呵,占了岁数上的便宜了。”
静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问道:“现在咱们跟他郑氏,都是一百五十钱一石米吧?少主还要再降么?”
说到这里,她脸上露出几许心疼的表情,劝道:“少主,别再降价了吧?亏好多好多了……”
“唔……那好吧,听你的。”
赵虞伸手揉了揉静女的头发。
见自家小主人居然听取了自己的建议,静女先是一惊,继而脸上露出几分喜悦,但旋即,这份喜悦便很快就被患得患失的神色所取代:“这样会不会影响少主的谋划?少主,奴只是心疼……”
看着静女患得患失的模样,赵虞笑着道出了真相:“逗你的。……既然我已决定与郑家死磕到底,哪可能半途而废嘛。之所以暂时维持这个价格,那是因为店铺内的米不多了。咱大管事也太谨慎了,就只运来二百石米,这怎么够嘛?我再跟那郑潜打上几场,指不定这二百石米今日就卖空了,那不是让郑家看笑话么?先等两天,等后续的米粮运过来,咱们再跟他慢慢斗。”
“原来是这样。”静女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旋即她才意识到自己又被骗了,故作生气地鼓起了脸颊。
就这样,赵氏米铺依旧维持一百五十钱的价格,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动静,这让对过郑氏米铺内的众人,包括汝阳侯世子郑潜都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当然,二者如释重负的角度是完全不同的:王直等人在意的是价格,而郑潜则是意识到对面的赵虞好歹还有些理智。
总而言之,在赵虞、郑潜二人的相互克制下,当日的粮食价格战,最终以一石一百五十钱收场,尽管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好事之徒挑唆,但赵氏米铺与郑氏米铺都没有再降低价格。
不得不说,这让许多汝阳人有些失望。
“这赵氏,方才气势汹汹,怎么这会儿不见动静了呢?你再降低些价钱呀,降至一百钱我买一石啊!”
“赵氏就算了,郑家居然也没了动静……你们说,这两家是不是私底下和解了?”
“不会吧?那我趁着这个价钱赶紧买一些。”
不得不说,赵郑两家米铺忽然偃旗息鼓,让街道上围观热闹的汝阳人有些摸不透。
其中大部分人觉得这两家可能私底下接触了,毕竟按常理,傻子才会一直做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嘛,两家联合一起赚钱不好么?
抱着这样的想法,起初那些观望的汝阳人也坐不住了,认为粮米的价格会在赵、郑两家和解后恢复原价,甚至是比原来还要搞的价格,于是他们纷纷涌入两家米铺,抢购粮米。
这会儿就不用刻意区分赵郑两家了,反正两家的价格都一样,买谁都一样。
待等下午未时前后,郑潜问王直道:“我方才叫你派人盯着赵氏的店铺,情况如何?”
王直当然知道自家世子问的是什么,立刻就回答道:“我方才叫人算过了,迄今为止,赵氏那边的店铺大概卖出了一百五十石左右,咱们也差不多,稍微比他们多点,一百六七十的样子,可见县人到底还是偏向咱侯府的。”
郑潜点点头松了口气,旋即冷哼道:“哼,那种偏向,可有可无,倘若那赵氏再次降价,这些人保准又去排队了……总之先这样吧,先看看赵氏父子还有什么招数。”
“是。”
王直点了点头。
而与此同时在赵氏米铺的二楼,赵虞亦在吩咐张季与马成二人。
“张季,这里的事交给马成,你跟我回鲁阳。……马成,我走之后,你看着这间铺子,倘若郑家降价逼迫,你就跟他保持相同的价格,也不需要过于逼迫他,终归咱们这边粮米不足,等新送来的粮食运达再做商量。”
“是。”张季、马成二人点点头,抱拳领命。
见此,赵虞正在带着静女下楼,却忽见有一名卫士噔噔噔地走了上来,赵虞几人原本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变故,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却愕然发现上楼的竟然是府里的卫长,张纯。
“叔。”
张季、马成二人立刻打招呼,而赵虞此刻却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要知道,卫长张纯跟大管事曹举,乃是赵虞他爹鲁阳乡侯的左膀右臂,跟巨细无遗负责许多家务事的曹举不同,管辖府内的卫士的张纯,一般只负责保护乡侯府以及乡侯府的家业,绝不会随随便便远离府邸,除非……
“乡侯来了,要二公子立刻去见他。”张纯笑眯眯地说道。
『曹管事那边暴露了么?』
赵虞讪讪地点了点头。
跟在张纯身后,赵虞带着静女、张季二人从店铺的后门离开,在拐过了一条弄堂后,赵虞在一条小巷口看到了一辆马车。
他老爹鲁阳乡侯当时正在车窗瞪视着他。
赵虞赶紧上前给老爹行礼:“父亲。”
“上车。”鲁阳乡侯看似平静地命令道。
带着静女一起登上马车,车厢内仅老爹鲁阳乡侯一人,赵虞面色讪讪地坐在父亲面前正襟危坐。
此时,就见鲁阳乡侯上下打量着儿子,带着几分嘲讽说道:“虍儿,你不是说去县城逛逛么,怎么跑到汝阳来了?”
赵虞装傻打诨道:“孩儿这不是就在县城嘛……”
听到这话,鲁阳乡侯面孔一扳,微怒道:“住口!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先斩后奏这种事都敢做了?你还把为父放在眼里么?”
赵虞笑着奉承道:“爹,瞧您说的的,孩儿向来最尊敬您了。您说一,孩儿绝不敢说二……”
鲁阳乡侯听罢冷笑道:“你是不会说,你直接就做了!我跟你说什么来着?从长计议,从长计议,你真当汝阳郑氏是泥巴捏的,你想怎么揉就怎么揉?”
听这语气,赵虞也猜到老爹肯定是有所了解,他索性也就不装了,双手一摊故作无奈地说道:“反正店铺已经开了,也跟郑家宣战了,爹您说怎么办吧。”
“嚯!”
鲁阳乡侯气乐了,一手抄起从旁早已准备好的戒尺,准备执行家法。
正所谓棍棒底下出孝子嘛。
见此,赵虞双目微睁,连忙喊停:“爹,虎毒不食子啊,您忘了当日孩儿替您解围的恩情了么?”
“恩情?”鲁阳乡侯又好气又好笑:“你跟我谈恩情?!”
不过赵虞这一句话,倒也让他有了些顾虑。
仔细想想,这小子金贵啊,打不得——打了这小子,周氏肯定要跟他闹,而最麻烦的是,他老岳父周守正说不定立刻就会杀到鲁阳跟他拼命。
那老爷子……
鲁阳乡侯心里着实有点虚。
打不能打,那……禁足?
可禁足教训不了这小子啊,这小子去哄哄他娘,他娘指不定就心软了。
鲁阳乡侯花了整整半炷香的工夫考虑如何教训儿子,但想着想着他忽然发现,他这个当爹的居然没办法教训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