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茂等人护送秦王荡的遗体回到咸阳宫正居殿。
秦惠后早已经得知儿子的死讯,但双眼还是泛出泪花。秦惠后不想再踏入正居殿,因为这座大殿是她的伤心之地。
四年前,她在这座大殿送走了他的夫君。没想到四年后,自己的儿子也将会从这里离开。秦惠后走进大殿,用温柔地目光,看着自己双眼紧闭的孩子。
秦惠后的情感早已经如河岸决堤,一泻千里,“荡儿,这下你总算能够安安静静听母后说话了。”
秦王后上前抱着母后,泣道:“母后,荡哥哥走了。他不想看着母后现在这个样子。”
大殿内,秦王后、嬴疾、甘茂、乌获、孟贲等人也在大殿之中。众人见秦惠后和秦王荡母子情深,也是一阵唏嘘,泪落不已。
众人也想不明白,为何上天会给他们一个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少年君王。为何会这么快便将他召回去。秦惠后稳了稳心中悲伤的心情,问道:“吾儿在临死前有何临终遗言。”
甘茂拱手道:“王上走后,秦国无主。国中大事,任凭惠后做主,择贤者为王,替王上完成未竟的伟业。”
秦惠后目视着自己的孩子,他临死前最不放心的还是大秦的大好河山。既然儿子将江山社稷托付给她,她也要肩负起守护儿子的江山。
秦惠后问道:“吾儿,可说,以何人为王。”
甘茂答道:“王上说庶长壮是先王长子,又是一位贤者。秦国的天下交给他,王上放心。”
秦惠后又道:“吾儿还说了什么。”
甘茂道:“王上说攻韩国,拔宜阳,定三川,观九鼎。王上心愿已了,虽死无憾。王上临走前最放心不下的是惠后、王后。王上说不能在惠后跟前侍奉,请惠后原谅他的不孝。”
“荡儿,你安心走吧!母后不怪你。怪只怪,我和荡儿母子情分太短。”秦惠后又道:“吾儿,还有什么话要交代的。”
甘茂答道:“没有了。”
乌获见状,正准备开口说话,被甘茂拦下。秦惠后伤心欲绝挥了挥手,“你们护送王儿归国,辛苦了,下去歇息。”
甘茂道:“喏。”
走出正居殿,乌获低声问道:“左相,你怎么不把王上将秦国的江山托孤于你,还有芈八子乱国的事情全部都说出来。”
甘茂低声回道:“宫中情形,你还没有看清楚?”
乌获问道:“左相,有何苦衷。”
甘茂微微叹息道:“惠后丧子,痛心疾首,缺少了理智,对我说的不但不会相信。反而,还会认为我权势熏天,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制衡右相。挑拨秦惠后和芈八子之间的关系。右相听见王上将江山托付给我,他的心情又会如何。退一步说,王上真的要托孤江山,也应该是右相。”
孟贲道:“左相是否多虑了。。”
“右相不仅是先王的弟弟,也是王上的叔父。右相也是宗室之人,德高望重,战功赫赫。真有托付一事,理应托孤于他。岂会托付给我这个外姓之臣。”
乌获急道:“王上将江山,托付给你。这是我们都听见的。”
“那又如何。”甘茂眸色哀伤,“尤其是当今处于风口浪尖之上,是没有人相信,王上会将江山托付给我这个外臣。他们甚至会认为,王上病重,受到了我挟制,才会做出荒唐而又糊涂的政令。”
孟贲问道:“左相之言,岂不是辜负了王上对你的信任。你这样做对得起王上吗?”
甘茂道:“乌获、孟贲两位将军,王上甍逝,你我都难辞其咎。我相信,不久我们都会有牢狱之灾。”
乌获、孟贲大惑不解,问道:“谁敢动我等。”
“王上为何会死,总要有个说法吧!秦国反对我们的人很多。”甘茂叹道:“秦国再也没有我们的立足之地。”
王上之死,乃举九鼎,气绝而亡,与他们有何关系。自从秦王荡死后,甘茂整个人也都变了。甘茂这些言语,令乌获、孟贲两人认为这是他太杞人忧天。
甘茂谢绝二人,独自落寞走出宫中。甘茂明白,惠后让他离开宫中,回去歇息,就意味着他再也不可能登上秦国的高堂。
大殿内,秦惠后因为丧子,性情大变,不在是一位温文尔雅、贤良淑德的女人,咆哮道:“我的儿子英明神武,力拔山兮,怎么会死,怎么会死。”
秦王后含泪道:“母后,荡哥哥已死,请节哀。”
“吾儿不攻打韩国,拔宜阳,定三川,车通周室,以观九鼎。吾儿就不会举鼎,吾儿不举鼎就不会冒犯神灵。神灵也不会要了我儿子的命。”秦惠后双眸流露出冰冷刺骨的眼神,“谁害死了我的儿子,我要替他报仇。”
嬴疾道:“臣也不主张攻打韩国。臣若能够力排众议,压下百官狂热好战。极力劝阻王上不前往周室,王上也不会甍逝。惠后,你要责罚,就责罚臣。”
秦惠后双眸布满血色,“王儿任性而为,胡闹举鼎。甘茂、乌获、孟贲等人为何不阻拦他的荒唐之举。”
嬴疾见惠后正在气头上,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语言来安慰她。
“吾儿举鼎死了,这些人活的好好的。”秦惠后冷声道:“吾儿尚未建立功勋就这样一个人凄惨地走了。我要让这些人为王儿陪葬。右相,你有什么办法,诛杀他们。”
嬴疾大骇道:“惠后,甘茂为左相,兼上将军,身居高位。支持他的朝中大臣也不在少数。我们诛杀他,可能会引起朝局大乱。”
“我管不了那么多。”秦惠后怒道:“如果不是他们怂恿吾儿,吾儿不至于白白送了性命。”
不一会儿,庶长壮进入正居殿,拱手道:“参见惠后、王后、右相。臣听闻王兄洛邑举鼎受了重伤,我带了些上好的膏药,前来看王兄的病情怎么样了。”
秦惠后打量了庶长壮,眼神哀伤道:“你有心了。荡儿,已经走了。你的膏药,他是用不上了。”
庶长壮闻言大惊,问道:“王上体魄强健,怎会走了。惠后,我听说王上举鼎,伤了筋骨。好武之人,断筋伤骨是常有的事,也不至于送了性命。”
秦惠后闻言,心中泛起疑虑道:“你说什么。断筋伤骨不会送了性命。”
庶长壮答道:“右相领军与诸侯交战,可曾见将士断胳膊、少腿,而送了性命的。”
秦惠后将目光盯着嬴疾等待着他的回答。
嬴疾若有所思地答道:“的确有很多将士因为战事,断了胳膊,少了腿,若是及时医治,不让伤口溃烂、发炎,是不会丢了性命。”
秦惠后道:“如此说来,吾儿举鼎砸断了胫骨,也不至于送命。吾儿之死,另有原因,他是被人谋害的。”
嬴疾道:“臣不在洛邑,也不曾观看王上举鼎。更不知道王上从洛邑归来,发生了什么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王上之死是举鼎气绝而亡,还是因为砸断了胫骨、流血过多,医治不当所致。还是另有原因,臣不好下结论。”
秦惠后看了看王儿,又看了看庶长壮,问道:“壮儿,你可愿意认我为母后。”
公子壮闻言,扑通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壮儿,拜见母后。”
秦惠后又道:“你去给荡儿磕几个头。”
公子壮又重重磕了几个头。
秦惠后问道:“荡儿临终前将江山托付给我,也有意让我立你为王。你若为王,你将会如何治理秦国的天下。”
公子壮道:“一切听母后的意思。”
“好。不愧是荡儿看重的人。”秦惠后怒道:“你继位之后,一定要将荡儿之死,查个水落石出,为荡儿报仇。”
三个时辰后,大殿内传出悲呛悯人的哭喊声,一名侍者站在殿外,齐声高呼道:“王上甍逝,众人哀悼。”
丧钟之音,在整个咸阳宫城弥漫。
公子何捏碎手中地杯盏,怒道:“王上果真死了。我们都被甘茂骗了。事到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公子雍转悠着手中地酒盏,“王上死了,我们就有了名正言顺地理由回咸阳。我们先静观其变,注视秦国朝局发展。”
公子何道:“王上死了,没有子嗣。按照祖宗之法,必会从王上兄长之中挑选贤者为王。我们商议之后,推选公子雍为王。”
公子雍目视着众位兄弟,拱手道:“多承诸位兄弟看得起我。我若为王上,定会与尔等共享秦国的江山,同享富贵。”
翌日天明,秦国无论是官吏,还是商贾百姓,亦或者是奴隶,皆身穿白衣守孝。丧期内,秦惠后放言道:“何人胆敢破坏秦王的葬礼,杀。”
在秦王荡丧期之内,诸公子虽有异动,但也不敢太过放肆,循规蹈矩参加葬礼。
秦王荡出殡之后第一日,秦惠后当着群臣的面,迎立庶长壮为新任秦王。
秦国大臣拱手道:“一切全凭惠后做主。”
秦惠后道:“甘茂攻韩国、拔宜阳,定三川,有功。没能劝阻王上举九鼎,导致王上甍逝,此乃大过。甘茂,你可认罪。”
众人见惠后向甘茂发难,纷纷出言维护。
秦惠后问道:“甘茂,你可认罪。”
甘茂闻言,神情镇定。这一天,他早就想到了。在丧期之间,他也看到了秦国波涛暗涌的局势,一场大动乱终究躲不过。
秦王荡之死,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今的局势,必须找一个人出来认罪,方可平息众人的愤怒。
甘茂为了保全家人和族人,对着众官僚行礼,服罪道:“王上之死,臣,难辞其咎。臣,领罪。”
秦惠后没想到他会如此爽快地认罪,想着他以前的功绩和忠心事主,对他的杀心稍减,“攻宜阳有功,但保护王上有过,功过相抵,即刻免去你左相职位和上将军的军衔,关入牢狱,你可服。”
“臣罪有应得。”甘茂举着手中的虎符和官玺,“请惠后看在我为秦国立下功德的份上,不要株连臣的家人。”
秦惠后派人手下虎符和官玺,答道:“好,如你所愿。”
“谢,惠后。”甘茂躬身退了下去。
众臣皆道:“惠后不可啊!左相为秦国立下汗马功劳,岂能入牢狱。如此做法,会令大秦将士寒心。”
“甘茂有功,亦有大过。”秦惠后喝道:“谁敢为他求情,同罪。”
众人见惠后发怒,也不敢进言。
孟贲求情道:“惠后,左相忠心为国,你不能这样对待他啊!”
秦惠后怒从心生,“孟贲身为大将,不能力阻王上举鼎,保卫王上安危。死罪,并诛九族。”
“想我孟贲,忠心为主。竟然落得如此悲凉之地。惠后要我死,我不敢不死。秦国的江山交给你,岂能长久。秦王,臣对不住你。惠后,我在地府等着你。”说完,孟贲血溅当场。
众人见孟贲死后,双眼怒睁,久久也不必目。乌获哈哈哈大笑,亲自上前替孟贲合上双眼,狂道:“秦王,这就是你的母后。乌获虽然乃一介粗人,岂能为她效命。”说完,乌获也是血溅当场。
秦惠后挥手道:“拖下去。”
芈戎低声道:“惠后囚禁甘茂,诛杀乌获、孟贲两员有功大将,失了民心。”
魏冉也道:“是啊!这几年,甘茂和嬴疾,一左一右配合默契。有甘茂、嬴疾俱在,秦国何愁不强盛。惠后之举是自毁长城啊!”
秦惠后威吓道:“吾儿,临终前欲立公子壮为王。”
一老者道:“王上没有子嗣。理应从王上同辈之中,挑选德高望重之人。公子壮是庶子,若是为王,难以令人信服。”
“公子壮已认我为母,这个身份还不够吗?”秦惠后道:“公子壮为庶长,他的功绩你们是有目共睹。公子壮又是先王庶长子,为人贤能,这些条件加在一起,还不配为王?”
忽然,一人大笑而出。
秦惠后质问道:“何人,胆敢如此放肆。”
“惠后迎立公子壮为王,芈八子不服。”
“芈八子,这里岂能有你说话的资格。”
“我是没有资格。但我的儿子是先王之子,也有资格吧!”芈八子笑道:“秦王无子,突然甍逝。在座的都是朝中大臣,还有先王的诸子。王位,干系重大,岂能由你一人说了算。”
“立公子壮为王,是荡儿的意思。”
“何人为证。”
“甘茂、乌获、孟贲都能作证。”
“甘茂被关入牢狱,乌获、孟贲血溅当场。惠后,你是哄三岁小孩。乌获、孟贲就是因为不同意你的主张,才遭此劫的吧!”
“芈八子你休要胡说,信不信我杀了你。”
“你连左相都能关押,斩杀有功的大将。岂会不杀我。”芈八子转向诸公子道:“惠后今日能杀我,杀了我的孩子。明日,也能杀了你们。”
“芈八子休要胡言乱语。”秦惠后恫吓道:“你是什么身份,胆敢如此跟我说话。先王的夫人、美人、良人皆在你之上。你连先王的妾都不够资格。这里岂能容你放肆。”
“我在秦国的身份是八子没错。但我为先王生了三个儿子。”芈八子笑道:“这里在座的诸公子都是先王的血脉,都有资格成为王上。谁为王,理应大臣说了算,岂能让你说了算。”
芈八子之言,挑拨了诸公子争位的野心。
公子何怒声道:“芈八子说的不错。谁为王,岂能让你一人说了算。”
其他诸公子也纷纷附和。
秦惠后气急败坏道:“你们想要造反吗?”
芈八子还击道:“立公子壮为王,我不服。”
“你的意思应该立谁为王。”
“吾儿,公子芾。”
“在座的公子为王,我都没有意见。芈八子身份低微不说,公子芾非嫡、非长、非贤,岂配成为秦国的王。”
“楚国有今日,皆是相信命运是自己的,要靠自己的双手去实现,不要相信什么天道。”芈八子扬声道:“天底下,岂会有人会一直贫贱。”
诸公子闻言,怒道:“立公子壮为王,我等不服。”
“反了。”秦惠后怒道:“来人,将乱臣贼子给拿下。”
一大队将士涌了出来。
公子何、公子雍见状,摔破酒樽,一大队将士也涌了进来。
魏冉、芈戎见状,大喝道:“来人。”
几方人马,齐聚大殿,怒目而视。
秦惠后怒道:“犯上作乱者,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