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2月9日,农历正月十八,壬辰年壬寅月庚子日。
看守所接见室的管教虽然不直接分管圣林所在的301监室,仍然对圣林印象很深。
这种印象来自以下几个方面:抗刑讯逼供能力强,曾经把审讯人员关在笼子里,创造了看守所历史上的第一。
前来探视的人虽然不多,但是很有特点。或者是来的频次较多,或者是花钱较大,或者是来人很漂亮,比如,妹妹敏欢,秦主持人和沈总。
这小子,也真够幸运的,净是些大美女来看他,要是天天能有这样的美女来看我,叫我到号里住上几年也愿意。
管教嘟囔着,不过一想到真要有那一天,恐怕就没有人来看自己,甚至老婆就会第一个和自己说拜拜,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当然,所谓的探视,绝大多数是见不到人的。也就只是存钱送物。
在押人员不允许持有现金,看守所会给每个人设立一个账户,存上钱后,就可以刷卡了。
送物带信,都需要经过严格的检查,以防止流入违禁违规物品和串通案情。至于要想见到人,则是在生效判决下来之后,才允许的事。
今天这个来探视圣林的人,与以往那些衣着光鲜的人不同,一看就是个在工地上打工的。
虽然自称是圣林的初中同学,但出手就差得多了。
存了100元金币,送的几件衣服,都是干活用的工装。有几处显然是开了线,又用针缝上的。
送了几包方便面,还有一个电动剃须刀,虽然是新的,但一看就是地摊儿货。
噪音很大,好在还有个说明书,说明书上面还有电路图,虽然档次很低,看来还是个正儿八经的产品。
来人虽然谦卑而热情地请管教抽一支烟,但管教一见那牌子,就以有纪律不能收礼为由,坚决地拒绝了。
别人都是成条的高档货甩给我,你就拿根儿草棍儿糊弄,以为这是你们工地啊。
管教心里虽然不太满意,不过,他是个有修养又有同情心的人,对这个没有什么油水可榨的家伙并没有什么刁难,只是例行公事地检查之后,叫来一个勤杂把东西给圣林送去。
他对自己今天的表现很满意,不仅没有表现出对这个底层人员的歧视,反而可以在今年的述职报告上,将自己拒绝收受在押人员亲属礼物的次数增加一次。
圣林一接到东西,就知道是凡奇送来的。
他先检查方便面,没有什么异常。顺手扔给了平时伺候他的河魁。
接着,又检查衣服,仔细看了几分钟,叫过河魁。
“这几处缝的太难看,你看这针脚,七歪八斜的,拆了重缝,衣服归你了。”
河魁不敢怠慢,赶紧动作起来。
圣林又看剃须刀,对说明书上的电路图看的很仔细,过了一会儿,递给河魁。
“剃须刀也归你,把说明书撕碎,放下水道里冲了。”
河魁很高兴,处理了说明书,收好剃须刀,继续缝衣服。
衣服上乱七八糟的针脚就是密语,剃须刀说明书上的电路图,就是法院周边的地形图。
两者合起来,就是凡奇为他制定的越狱计划和行动路线,时间,就在明天开庭的时候。
已经是夜里11点了,坐班的太冲和登明也打起了瞌睡
所谓坐班,就是号里晚上的值守人员,负责监视号里的动静。
陆烟客仍在看他的《大六壬心镜》。
号里晚上是不关灯的,这倒方便了他读书。
虽然不关灯,到了10点,也是必须睡觉的,即使睡不着,也必须躺着。象陆烟客这样看书,其实已经是特权了。
陆烟客放下书,推了推身边的圣林。他知道,圣林并没有睡着。
“真的决定了吗?”
“是的,我不能坐以待毙。”
“不会成功的,我推了三次,结果都是一样的,极其凶险。”
“我必须试一试,这是个机会。”
“我知道劝不住你,这是天意。但一定要记住一点,别多管闲事儿。如果你成功了,我也很快就出去了。你可以到青城山找我。”
“我知道了。”
禅谛正月初五就从禅觉寺出来了。先是代表禅一师太参加正月初六泓光寺的定光佛圣诞仪式。接着又去了东北的大悲寺,今天,在辽东的双泉寺落脚。
这里是药师佛的道场,药师宝殿虽然还没有全部完工,但也颇具规模了。接下来,她还要到另外几个寺院去,打算在二月初八——释迦牟尼佛出家日之前,返回禅觉寺。
跟她同行并住在一起的,是永乐师太。说起这永乐师太,一生也颇为曲折离奇。
年轻时,永乐和丈夫开了一家旅馆,不知为何,两口子总是吵架。尤其是丈夫喝醉了的时候,更是如此。终于有一次,丈夫开始拿刀威胁她。
尽管丈夫说要杀了她,但永乐并不认为丈夫真的就会杀她。事实上,丈夫真的就动刀了。并且刺中了心脏。
丈夫去自首了,永乐被送去了医院。医生们认为没救了,但还是进行了抢救。
结果奇迹竟然就真的发生了,还者的救活了。就连医生们都感到奇怪。
永乐救活了,丈夫去了监狱。可两个孩子还得永乐养活。
旅馆没了,家里钱没了,最困难时,永乐不得不到澡堂替人搓澡养活孩子和自己。后来永乐遇到禅一师太,皈依了师父。
鉴于她所受的苦难太多,师父给他取名永乐。
丈夫在监狱时,永乐和丈夫离婚,孩子判给了丈夫。前年,丈夫刑满释放,永乐将孩子交给前夫,自己剃度出家,春节前刚刚受戒回来。此次,准备在双泉寺住一段时间。
晚上九点,禅谛正在打坐,突然手机响了起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但她仍然接了。她刚刚应了一声,就听对方急急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打错了,我朋友出车祸,正在手术,我通知他家人,按错号了。”
作为全国权威的胸外科专家,禅谛虽常住寺院,但一听有手术,仍不免着急。
她想多问几句,甚至想与手术的医生说上几句,看是否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是对方挂断了。她回拨过去,无人接听。
这个莫名其妙、突如其来的电话,打断了她的静坐,也勾起了她的心绪:
“我是不是该回禅觉寺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立刻不可遏制地左右了她。心中的归意越来越浓。
几乎没做犹豫,她就收拾好简单的行装,与妙莲师太告别。
妙莲师太虽想挽留,但知道禅谛突然离去,必有原因,且出家人素以放下、不执着为念,也就不做强留,欣然告别。永乐则留在了双泉寺。
开车出了双泉寺,向南穿过镇子,向右一拐,上了高速。加大油门,全速前进。
按照这个速度,明天中午前后,就可以回到禅觉寺了。
早晨八点十五分,刘管教来提圣林开庭。
陆烟客没有再说话,只是冲着圣林点点头。汤文静亲自给圣林拿来鞋,帮他穿上,打趣道:
“到外面见了美女,替我多看上两眼。”
河魁则前前后后帮着圣林穿衣服,还把脚镣上的绳子换了一个新的,力图好看一些。
河魁对圣林几乎有一种崇拜之情。他到看守所来,几乎是个戏剧性的故事。
几年前,他和几个小伙伴在歌厅跳舞时,和人发生点儿矛盾,双方都是年轻人,都好面子,互不相让,就打了起来。
河魁他们人少,吃了点儿亏。见势不妙,几人就跑了。不料,对方还是不愿意放过他们,就在后面追。
几人跑到大排挡,在一个摊主那里拿了几把菜刀,转身回去迎战,一阵乱刀之下,把对方砍死一人。
对方见河魁他们开始玩儿命,扔下伙伴就跑。河魁等人见惹了祸,也都跑了。
第二天,河魁的三个伙伴就都被抓住了,三人被判刑,每家给死者拿了20万民事赔偿。
几年来,只有河魁在逃。
他跑到北龙江林区,以为可以呆在深山老林里。
可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是被以前的故事误导了,深山老林虽然还有,但早已经不是以前那样,一帮各地来的盲流在那里伐木,山高皇帝远没人管的场景了。
警察的手脚,早就已经伸到深山老林里了。
不过,他还是设法在那里落下了脚,在一个农场打工。虽然很偏远,但生活还是不错的,吃的,住的,喝得,抽的,几乎不差什么。
只有一点让他实在受不了,那就是天天做梦。
许多人都做梦,但他的梦却与众不同,就是天天都梦到被他们砍死的那个人,浑身是血,找他要钱。
“他们三个的钱都还了,你的钱什么时候还?”
每次梦中,那个人都这样催他。
这样的梦,天天作,几乎没有一天停顿过。
河魁实在受不那个罪了,心道,这样下去,用不了几年,就得折磨死。
还不如回去,把该赔的钱赔了,再进去呆上几年,兴许还有条活路。
于是就回来自首,并把自己这几年打工赚的20万拿出来赔偿受害人家里。
就在警察通知他说,已经把钱交给受害人家里的那天晚上,奇迹发生了,几年来,他第一次没有做梦。而且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做这个梦,就连开始不太相信他的说法的警察后来找他求证时,都感到十分惊奇。
不过,这些事与他崇拜圣林没有多大关系。之所以崇拜圣林,是因为圣林给他算命时,把他几个同案的姓氏,案发地点,被害人的姓氏、他这几年的躲藏地点的名字,躲藏地周边的环境都准确地说了出来。
甚至就连他在那里干什么活,他的老板姓什么都说了出来。
一两个事儿兴许是撞大运蒙上的,但这么多事儿都说的准,你要还说是蒙的,那就不是圣林瞎蒙而完全是自己在瞎蒙了。
圣林有如此神通,又有把警察关进笼子里的辉煌战绩,一时间,河魁几乎把圣林视为天人,顶礼膜拜。
河魁伺候完,圣林就出了号门,他看了一眼号里的人,还真的感到有些不舍。
就算都是一帮坏人,在一起处的久了,也会发生感情。圣林也不例外。
穿过几道关卡,法警办了交接手续,带着圣林来到停车场。
让圣林感到奇怪的是,肖军带着两个协警也在那里,那两个协警还是那次让他关进笼子里的那两个。
“大概他们是在办别的案子的吧。”
圣林心道。没想到,肖军却笑嘻嘻地迎了上来。
“圣林啊,好久不见,真是有缘,不过,我们今天是帮王队他们打工的,我们听他们吆喝。”
圣林没有仔细考虑肖军的意思,他不知道,肖军他们几个,今天是被法警借来的,特意加强押送力量的。
不过,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会在意。以他和凡奇的力量,并不在乎多几个人。
肖军的亲热,出自他的幸灾乐祸,之所以今天愿意来,就是要看看圣林在法庭上的狼狈样。
因为他在圣林案子上毫无建树,更因为在审讯室被圣林秒杀关进笼子里,肖军在警察局几乎成了一个笑话。
就连刘灵月也抛弃了他,投到冯四海的怀抱。总算刘灵月还念着旧情,在冯四海耳边说了肖军不少好话,也因为冯四海还记着点儿他当初出的力,他还是保住了副支队长的位子。
尽管他把自己倒霉的原因归咎于圣林,倒也没敢放肆。因为他对圣林了解甚深。当初那么用刑都没让圣林屈服,一旦真的有一天有机会报复,圣林会放过他?
毕竟警察也不能天天呆在警察局大楼里,也不可能有人给他配多少个保镖,一天24小时保护他。
况且,圣林的实力他是了解的,就算是呆在警察局大楼里,也未必能够挡住圣林的复仇步伐。
上了车,坐在中间位置,圣林本能地打量了一下车内的环境。
这是他当兵时就养成的习惯。到任何一个地方,首先就是要掌握周边的环境。
没想到,法警队王队长一个耳光就要打过来,圣林头一闪,肘部一抬,王队长打了个空。
“圣林,你给我放聪明点儿,乖乖地配合,别动歪脑筋。敢轻举妄动,别怪子弹不长眼睛。”
“全体都有,子弹上膛,被告人如有脱逃,行凶,可以击毙。重复一遍,可以击毙。小孙,你坐到他身边去。”
王队长干法警已经20多年了,押送过多少个被告人开庭,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他早已经没有了刚参加工作时那种对被告人的痛恨了,而是纯粹把押送当做了一份单纯的工作。
现在,他只是把这些带着手铐脚镣的人当做一群愚蠢的可怜虫,有时甚至还有些同情他们。
不过,这并不影响他对这些人采取一些震慑手段。包括打耳光、子弹上膛等警告措施。
其目的,就是为了制止这帮家伙的侥幸心理和反抗意志。让他们不敢采取脱逃的举动。
他对押送的每个人都是如此,倒也不是特意针对圣林才这样做。
例外的事情只有一点:圣林躲开了他那一耳光,而其他人,没有躲开的,甚至躲都不敢躲。
小孙二十一二岁的样子,是唯一没有带枪的人,从他的年龄和有些拘谨的动作和表情看,显然是个新入警不久的警校生。
不知道是真的口渴,还是第一次执行任务心情紧张,他拧开一瓶矿泉水,刚举到嘴边,停住了,把瓶子给了圣林。
“你渴吗,喝点儿水。只要你好好配合,我们不会为难你的。”
小孙还想再说什么,王队长回过头,瞪了他一眼,小孙不敢吱声了。
圣林接过水,一口气喝了大半瓶,今天,他还真的有些渴。
小孙法警做梦都想不到,正是这瓶水,在几个小时后救了他一条命。
当天晚上,他把这件事讲给奶奶听时,奶奶立刻就叫他到楼下买来一箱这个牌子的水,在自己供奉的观音菩萨像边,腾出一个位子,放上一瓶水。
以后,每天都换上一瓶新水。而换下的水,则由她的宝贝孙子喝掉。
几年后,奶奶去世了,但这个习惯,小孙法警保持了一辈子。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个水的牌子,恰好就叫“圣泉”,正是禅谛居士昨天所住的双泉寺旁出产的。
水来自于双泉寺的两口泉眼之一。这两口泉眼,一口叫做福泉,一口叫做慧泉。人称“福慧双泉”。
双泉寺,正是因此得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