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刚学会开车的人,开车总是有瘾一样。圣林刚学会算命时,也总是好显示自己的本事,总想做到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地步,追求令人瞠目结舌的结果。
即使是在看守所里,也是这样。
陆烟客曾经多次告诫他,不要只是顾着算无遗策,全都合盘兜出。
来算命的人,大多都是心中有事。有的是来寻求解决方案的,有的则只是寻求些心理安慰,对以往的事做一个验证,然后用命中注定的说法,为自己的霉运做一个注解,寻求心理平衡。
给人算命,本质上是为人提供一种传统式的心理服务。要以顾客为中心,满足顾客的需求。不能本末颠倒,把算命当成是显示自己本事的表演。
从一个人的八字中,不仅可以看出他本人一生的各种信息,就连他的前世,他的亲人,他的祖坟等信息,都可以看出来。
如果细批的话,从一生到大限、大运、流年、流月、流日,从六亲到财官印比食,批个十天十夜都批不完。
许多信息,并不是求测人想要的。只要提供了他想要的信息,满足了他的需求,就足够了,不一定需要面面俱到。
为了打响第一炮,奠定自己的地位,圣林给王景山算命时,说的多了一些,但仍然有许多信息没有说出来。
即使是这样,他也圆满地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当天,九监区的所有犯人就都知道了,来了一个算命奇准的圣林大师。
九监区犯人中的两个最高首领:生产主任咸武吉和值星组长辛明辉就找圣林批了自己的八字。
当然,算命的规矩他们还是明白的,每人给了圣林一条大烟儿。
这里的“大烟儿”,与以前叫做大烟的鸦片没什么关系。而是一监犯人们对200元金币条以上的高档香烟的叫法。
相对应的,就有“小烟儿”的叫法,一般是指50金币/条左右或以下的香烟。
咸武吉和辛明辉虽然不缺烟,但拿出一条大烟儿仍然有些心疼。
一般情况下,都是其他犯人给他们送烟,给一个新收送烟已经是破例了。
但不给圣林烟或者只是给一条小烟儿,又不符合他们的身份,会让其他犯人暗地里瞧不起他们,降低了他们的身份。
不过,后来发生的事儿,让他们的这点儿纠结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圣林算命的结果,让咸武吉和辛明辉很满意。不过,让他们更满意的,是圣林随后的表现。
“两位领导找我算命,也是给我面子。我初来乍到的,本来不该收领导的东西。但是祖师爷确实有规矩,就是给皇帝算命,也不能白算。
这样,收你们每人一包烟,剩下的,你们拿回去,就算是我给你们的一点儿心意。如此,就两全其美了。既没有坏了我的规矩,也表示了我的心意。
今后,需要你们关照的地方多了,将来有什么事儿找到领导头上时,可不要推脱。”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圣林如此做,无疑是表示承认两人的地位和权威。
第一次接触就有了投诚之意,加上汤文静曾经大力宣扬圣林在看守所的表现,尤其突出了圣林挺住了肖军的刑讯逼供,把四个警察关进笼子里的辉煌事迹,让他们不禁对圣林另眼相看。
再加上他们自己观察到:这个圣林所穿的内衣,所用的日用品等个人物品,无一不是高档货。
他们得出了结论:这个新收是个有实力的人,具备今后发展到自己圈子里的潜力。
于是对圣林的好感一下子就建立起来,心里琢磨着:明天就向监区的警官们举荐圣林,给警察们算命。
或许是受“民以食为天”这句话的影响,许多即使是与吃无关的事,也用与吃有关的词来表述。
比如,犯罪次数这件事,在一监狱的犯人中,就用“锅”这个量词。
第一次打罪,就叫第一锅,第二次,就叫第二锅,一共打了三次罪,就可以说打了三锅,依次类推。
不知底细的,还以为打罪服刑就是煮饭。后来阿黛尔到一监参观,就闹出了这个笑话。
薛信步从20岁打第一锅罪,到现在已经是第三锅了。如今已经34岁,从20岁起到现在,在法外呆的时间不超过2年。
用犯人的话讲,是“将毕生精力都无偿献给了劳改事业”。
用他自己的话讲,在法外的两年,是打罪打累了,出去休息一下,或者说,是出去度度假。
因为连续打了三锅罪,又是强奸,又总是强奸同一个人,让薛信步的父母家人对他极度失望。
第一锅罪时,家人常来探视他,第二锅时,来的就很少了,第三锅,就根本不来了。所以,薛信步现在就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三无人员。
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他在监狱里仍然过着比较滋润的生活。无论是吃的、抽的、穿的、用的,他什么都不缺。
除了在强奸同一个女人这件事上一条道跑到黑之外,他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有一个明显的优点,就是勤快,机灵,长眼神儿。用犯人的话说,就是有眼力尖儿。
首先,参加劳动,积极肯干,又不惹事儿。这点就很受狱警们的欢迎。
其次,就是伺候那些有权有钱的犯人们。
洗衣、做饭、洗碗、打饭、打扫卫生、搓澡、打水、按摩、跑腿学舌……,这些人自然就不会亏待了他。
小烟儿、衣服、日用品、饭菜、水果、饮料等,少不了时常打点他一些,这就足够让他过的很滋润了。
原本他就伺候汤文静和王景山,现在加上圣林,就又多了一个有实力福主。
有两件事实有力的证明了这一点。
一、圣林给了他一条烟、一套衬衣。
二、由于找圣林算命的人太多,薛信步开始组织这些人的先后顺序,有的人为了早点儿排上号,开始走他的后门,给他送烟了。
“人们之所以愿意追随强者,是因为强者能够给他们带来利益。”
薛信步再一次在心里确认了自己一直奉行的这个原则。
晚上8点,开始点名,点名,其实就是清点人数。
看守对到各个监区把人数清点之后,回去汇总,跟花名册上的人数对上之后,点名就算结束了。
如果数目对不上,就是有问题了。
有问题,主要是指数目少了而言。
比如监狱里一共押了8000人,点名时,只点出了7998人,那剩下的2个哪儿去了?是不是跑了?
如果真的跑了,那可就是大事儿了。
当然,也有点名点多出来的事儿。这就显然是计算上的错误了。
明明监狱里只押了8000人,却点出了8100人,那多出来的100人,是从哪儿来的?是你抓进来的,还是他们自己跑进来的?
点名后,走廊的大铁门上锁。10点,就寝时间到了,圣林今天的算命才算告一段落。
他的床上已经摆满了香烟,床下塞满了饮料。他叫薛信步给自己号里的每张床上分别扔了一盒烟和一罐饮料,在薛信步的伺候下睡觉了。
其实,所谓的伺候,无非就是把白天用于做样子、应付检查的被子——犯人们称之为“型被”——放进储藏室,再从储藏室把晚上盖的被子拿出来放到床上。
与看守所一样,监狱的号里晚上也是不关灯的。
不过,与看守所不同的是,这里的号里的灯有两盏。不睡觉时,开的是照明灯。睡觉时,开的是睡眠灯,睡眠灯比照明灯亮度低,光线也比较柔和。
走廊里的值星们走动的声音也小了,他们一天24小时坚守在走廊,也要不时走进各个号里巡视,监视着每个犯人的一举一动。
Wωω▪ttκa n▪C○ 一旦有打架或者是其他的异常情况,他们将第一时间控制局面并通过对讲器向狱政处报告,向自己监区的值班警官报告。
所以,有时候犯人们自嘲说:我们是全世界最安全的人,晚上睡觉时,有值星们贴身守候,值班警察在第二层守候,白天干活,有犯人小岗、巡逻守候,当然,还有警察守候。
一天24小时,无死角、全覆盖,监控守候。外有高墙电网、保安部队持枪保护。
实际上,如果单从人身安全的角度而言,这话还真就一点儿也不过分。
早6点,值星喊起床,开始洗漱,整理个人内务卫生和打扫个人卫生分担区。各类物品要按规定位置摆放整齐,行李叠成豆腐块,换上干净雪白的床单。然后就开饭了。
早餐一般是大米粥或者小米粥,咸菜,小馒头或者发糕。有时会有两个煮鸡蛋。发糕由玉米面和白面混合、发酵蒸制而成,味道还是不错的。
当然,也有经济条件较好的犯人,自己买一些糕点之类的,也有的人想多睡一会儿懒觉,干脆就不吃早餐了。
伙食监督员也上岗了,他们以前的任务,主要是监督饭菜分配是否公平,而现在,则转为主要监督是否有犯人浪费粮食的现象。
犯人的伙食标准,星江省有统一的标准。一般有两个指标,一个是金额上的指标:每人每月180金币。这个数目并非固定不变,随着物价和通货膨胀指数会有调整,基本上是只升不降。
另一个指标是实物量指标。
规定每人每月粮食22。5公斤,其中细粮60%以上,肉类2公斤/人•月,蛋0。5公斤/人•月,鱼0。5公斤/人•月,油0。75公斤/人•月,豆制品1公斤/人•月,蔬菜20公斤/人•月,调味品适量。
两项指标必须同时达到,伙食费专款专用,不得克扣,不得结余。
如果按照这个标准执行的话,犯人们吃饭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以前的原则是保证犯人吃得饱、吃得热、吃得熟、吃得卫生,现在,在前面四个原则的基础上,又加上了“尽可能吃得好”这个要求。
对监狱里情况不了解的人,或者是受文艺作品影响的人,以为犯人吃不饱,互相抢食,或者是有好吃的都要给牢头狱霸进贡等等,这种情况,以前有过,现在其实是极少发生的。
如果没有狱警做后盾,单靠暴力就能成为牢头狱霸的情况,其实是极少能够成功的。
象圣林、王景山、汤文静、咸武吉、辛明辉这样的人,都有潜质成为牢头狱霸,但他们几乎都不会选择那样做。为什么?自然是利益的取舍。
他们大都本身经济条件不差,有的人甚至条件很好,看不上别人那点儿东西,其主要目标是多减刑,早日出去,不会采取那种冒险的方式去争那点儿利益。
况且,他们在犯人中的地位都比较高,更不愿意放下身段,去做那种丢人的事儿。
反而倒是他们自己,经常出钱出物给薛信步那样没钱的人,这才能赢得别人的尊敬。
第一监狱犯人的伙食,在全省的监狱里,历来都是比较好的。不仅严格执行标准,逢年过节,甚至还从生产经营收入中拿出一些来补贴犯人伙食。
有的监区,为了鼓励犯人,也会自己出钱改善犯人伙食。
这个钱,其实是不白花的。有时为了赶工期,给犯人弄点好吃的,犯人觉得**心里还是体谅犯人的,干劲儿就上来了,加班加点,活儿干的又快又好。
即使是象赵观澜他们这些监狱长们,也愿意拿自己犯人伙食好这事儿,象其他监狱长们显摆。
“我的犯人,烧鸡、鸡腿、红烧肉,随便吃,这帮混蛋不爱吃,扔得哪都是,把下水道都堵死了。听说你们的犯人吃不饱,要不要我扶贫一下?”
当然,说归说。伙食好的,吃不了倒掉的情况虽然有,但也绝对不会那么夸张。
真有那么好,外面的人还不打破头皮,都抢着往监狱里挤。
真要他接济一下其他监狱的犯人,也不会有谁真的去做。
况且,就算伙食确实是比以前好了许多,每月180金币,每天平均5。5金币的伙食费能够吃到些什么,谁的心里也会算这笔账。
狱方克扣犯人伙食费,挪作他用的情况,在其他监狱也不是没有,所以也才有上级经常检查审计这样的事发生。龙生九子,各不相同,监狱也是如此。
饭菜是由伙房的送饭员们用不锈钢桶、盘,装在不锈钢车上推来的,正常情况下,由本监区的打饭员分配。
但许多时候,打饭员干的时间长了,掌握了规律,摸清了门道,就开始偷懒,由犯人们自取,自己在一旁看着说:吃多少拿多少,别浪费。
多数人根据自己食量,按需取用。
也有的人不自觉,总怕不够,多多益善。结果吃不了,还得想法偷偷倒掉。
否则,被伙食监督员发现,又恰好两人关系不佳,记上名字,交给狱警,因为浪费了粮食,扣分就难免了。
在大多数监狱里,伙食卫生基本上是不用担心的。
除了制度完善,设施大多比较先进外,也跟伙房是由犯人做饭有关。
对此,有的人颇感费解:犯人一般都是坏人,怎么坏人做饭反而会做得更为干净卫生?
其实,这并不奇怪。犯人的背后,是警察,警察是什么,国家机器,是强制犯人在劳动。
每个犯人都有自己的岗位和卫生分担区,随时检查,一旦出了问题,身在监狱中,跑不了,逃不过,只能乖乖接受处罚。
所以,最有利的选择就是不出事儿,想不出事儿,就要按照规矩来。
许多外来参观的人到了一监狱犯人伙房,都称赞其卫生水平比他们的食堂甚至酒店还好,确实不是虚言。
从食品安全的角度来说,监狱里的犯人,确实要比法外在一些餐馆或者是食堂吃饭的人更有保障一些。
吃完饭,薛信步收拾餐具洗涮完毕,就开始出早操了。
早操有时是跑步,有时是做广播体操。由执星组长组织,每个监区每个人有自己固定的位置。
已经有一些警察在一边等候了,他们是各个监区前来提工的狱警。
出完操,有的监区回到号里,有的则直接就出工了。
仍然是排队行进,身穿比较干净的囚服,保持队形整齐,提工的警察不时地喊着口令。
除了“一二一、一二三四”这些口令外,还有诸如“遵纪守法,积极改造”之类的自创口令。
狱政处的人会监督各监区的出工秩序,队形不整、口号不响亮的,会被命令重走,在生活区的操场上转圈,合格后才可以走出生活区,进入生产区,然后到自己所在的监区。
圣林他们九监区的队伍一次成功,开始向生产区走去。
相对于整个监狱的大门来说,生活区通往生产区的大门叫做“二门”,队伍在二门要停下,提工的狱警报上出工人数,填写提票。
守门的看守队狱警则清点人数,核对无误后,才给予放行。
狱政处的人有时会在这里进行搜身检查,查看是否有人携带什么违禁违规物品。
如果搜出什么现金、手机之类的违禁品,也就别出什么工了,直接就是小号伺候。
出了二门,就是生产区的范围了。
九监区在生产区的最北边,一直行走到尽头就是了。
那是一座四层楼建筑。一层是狱警们的办公室、库房,犯人休息室。其余几层则是生产车间。
在楼门口,队伍停下,提工狱警自顾走了,由咸武吉组织,以分监区为单位,每次两队,顺序进入楼内。
休息室里摆着一排排的大柜子,这就是犯人们的工具箱,每人一个,上面有编号,大伙儿在这里开始换衣服。换完衣服之后,就到各自的岗位,准备开始一天的劳动了。
中午,就在休息室里吃饭,伙房会把饭菜送到这里。
下午继续干活,晚上有时在这里吃饭,吃完饭后,有时继续加班,不加班,就回号休息。
有时收工较早,就回到在生活区的号里吃饭。吃完饭,就休息了,点完名,号门一锁,剩下的就是睡觉了。
如果有病,由本监区狱警领着去医院。购货,超市的售货车会到这里流动售货,也可以去超市。
家里来人探视,领着你去接见室。
来邮包了,领着你到生活区的分发中心取邮包。
想跟家里人联系,监区有亲情电话可打,狱警监听,刷卡付费。
写信,先交给分监区狱警审核,没有什么影响改造言论和其他不适合言论的,封口后交给警察寄出。
如果家里给你来信,也是先到狱警手里拆封阅读,看没什么问题,再交到你手里。
若是狱警认为来信内容可能影响改造,也可以把信扣下。
除非将来有机会听家人提起,否则,你很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家里曾经给你来过这么一封信。
当然,狱警也不是想扣就随便扣的。什么信扣,什么信不扣,也还是有规定的。所谓通信自由的说法,在犯人这里,是不成立的。
这就是一个犯人一天生活的大致轨迹,从今天开始,圣林就要面对这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