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九龙

徐府府门外,方才领着家卫去追回徐映璧的白胡子老头,也即徐继堂的二弟——徐乔亭,正跨着一匹小马满头大汗地在府前的石子路上团团乱转。

徐继堂身死以后,徐乔亭便如愿以偿地成了徐府的大老爷。担着这么个名头,这段日子以来,他一直是享受着众人的追捧,过得春风得意。

直到今日徐映璧在他眼皮子底下逃婚这一闷棍打下来,他才发现,原来这小丫头片子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可把他气了个半死。

其实说到底,他徐乔亭觉得自己也并非是个糊涂虫。主动将侄女嫁入匪寨,这在哪个世家都不是件光彩的事,他也知晓。

但如今徐家势微,若不走这迂回的路子既讨好九龙寨又讨好煜王,怎么为徐家的将来铺路?本来为了这等利益之事牺牲徐映璧,他心中还有些愧疚,因此特意将这迎亲的时间定在了大半夜,就是想要避人耳目,也好保下几分面子。

但这么一来却惹得九龙寨那帮子人精十分不满,早就明里暗里地给过徐家下马威了。如果此番再让他们知道徐映璧竟然胆大包天逃婚了,那还不得把整个徐家给端了?

他既火冒三丈,就忍不住要吹胡子瞪眼好好地找个人撒一番气。却没想到转了一圈他才发现,自家门口那几个扫雪的仆人早就已经躲得远远的了,那贼眉鼠眼的缩着头的样子看得他简直要一口气憋死。

好在就在这时,远处一个身披银色盔甲的家卫疾驰而来,面上一脸喜色,带来个好消息,“启禀大人,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

徐乔亭登时喜出望外,提了提缰绳便要赶快去赢,然而刚走了两步他心里却又打起了鼓,这混账丫头刚才那么没命地要往外跑,会这么容易就跑回来吗?

不过还没等他想清楚这个问题,另外的麻烦事便又找上门来了。自家卫疾驰而来的方向的对面传来一阵喧天的锣鼓声和鞭炮声,好几户人家被吵得亮起了灯想要看个究竟。

徐乔亭也忍不住转过了头,只不过待他定睛一看,他便笑不出来了,原来,不远处正有一辆裹着大红绸缎的花轿一颠一颠地赶来,一看便是来迎亲的。

徐乔亭虽说心中一百个不愿意,却还是硬着头皮赶忙往那方向挪了几步。

一群腰悬佩刀的轿夫在他的面前堪堪停了下来,个个面色肃杀,不像是来迎亲的,倒像是来打架的。

为首的青年长相英俊,桀骜中带着一股子冷冽。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一跃而出,迎着月光在徐乔亭身上扫视了一圈,然后嗤笑了一声,有些傲慢地道:“你们小姐呢?”

徐乔亭被眼前这群一看便知不好惹的人吓的胡子抖了三抖,颤颤巍巍地提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结结巴巴地道:“这……这……二当家的再等一等……女子出嫁,总归是要矜持些的……慢些也是正常……正常……”

他可不敢和眼前这人实话实话,因为这是九龙寨的二当家,周迟。

周迟其人,不仅是宫中宠妃宁妃的义弟,而且素有神武之名,自九龙寨建立起十几年,他便将它变成了凉州当之无愧的地头蛇,也算是如今首屈一指的人物。

周迟显然不会相信徐乔亭这些糊弄的鬼话,而且当即便怀疑了起来,语气里带着些威胁的意味,道:“哦?矜持些?我可听说徐府嫡女自小闯荡江湖,性子十分野,何来矜持一说?依周某看,该不会是徐家看不上我这九龙寨二当家的,事到临头想要悔婚吧?”

徐乔亭心里骂着娘,面上却不敢露出一点不满,赔笑奉承着:“哪里哪里,像周公子这般的人才,该是我们徐家高攀了。周公子看……要不要先坐下喝杯茶,我那侄女确实是十分舍不得娘家,如今正抱着奶娘在柴房里哭……耽搁了些时候实在是对不住……”

www •тт kán •¢ 〇

周迟不耐烦地甩一甩鞭子,刚想直接喊一句“搜人”算了,便看见一匹英武的黑马自徐乔亭身后闪了出来。

黑马之上,一人身穿火红嫁衣,盖着金线勾边的盖头,墨黑长发散散垂在身侧,掩映在夜色中的身影有些看不真切,却莫名地惹人注目。

周迟眼中闪烁着些许感兴趣的光芒,轻笑道:“若周某未认错的话,想来这位姑娘便是周某以后的夫人了?”

萧恒一边暗骂着媳妇你个头,一边尽量柔柔弱弱地下了马,迈着小碎步往前走去。

周迟眯了眯眸子,凝神看着他,然而随着萧恒走得越来越近,周迟的心里缓缓浮上了一丝疑惑,这女人……怎么这么人高马大的?

因为怕露馅,所以萧恒一开始便打定了主意能少说话便要少说话,此时更是只顾着闷头往那马车上赶。

周迟按捺不住心中的不安感,纵马上前,一伸手拦住了他,试探道:“不知徐姑娘可还记得,周某曾与徐姑娘在京城中有过几面之缘,当时相处甚欢,徐姑娘音容笑貌更是令周某至今难忘。没想到如今你我二人也得以共结连理,想来也真是我们之间的缘分啊。”

说着,他又笑了笑,十分优雅地躬了躬身,继续道:“周某还记得徐姑娘有些体弱,不若让周某扶徐姑娘上车吧。”

萧恒停下那扭扭捏捏的步子,有点发懵,什么缘分,徐映璧不是说他们根本不熟吗?

他看着周迟伸出来的手,嘴角抽了抽,这要是真牵了手,传回去他也不用混了。

别无他法,萧恒干干笑了两声,压细了嗓子道:“周公子说笑了,夫妻二人在拜天地之前,不该有授受之举,小……女子儒林出生,还望周公子能圆了小女子这一个清白的愿。”

周迟还未反应过来这是哪里来的歪理,萧恒便已经一个健步冲上了马车,放下车帘之前,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轻轻将盖头揭开了一角,弯起嘴角,清风一般地笑了一笑。

别的不说,身为魏朝头等金龟婿,萧恒对自己的样貌……还是很有自信的。

果然,周迟猝不及防被这笑容晃了一下眼,那些怀疑的心思也瞬间一散而光,成了,这样的美人娶回家,管那些七七八八的做什么?

只有徐乔亭狐疑地盯着萧恒的背影,心中直打鼓,这怎么有点不太像自己那侄女啊?不过他看周迟仿佛喜欢地紧,便也识相地不敢再多说话,只是哆哆嗦嗦地退到了旁边,装出一副十分欣慰的神情,捋着胡子看着这一对……新人。

周迟对自己这未过门的妻子十分满意,大手一挥喊来小弟将一箱又一箱的彩礼从身后的马车上搬了下来,然后也不理睬那一脸谄媚的徐乔亭,悠悠地道:“走了,回寨子。”

轿夫得了令,立马高声吆喝道:“起轿!”

在颠簸的山路上不知走了有多久,直到萧恒都觉得快要睡着了,他才听到马车外周迟喊了一声“停!”,轿子被轿夫小心翼翼地平放在了地上。

萧恒掀开车帘,打量了一下四周。虽然已经入夜,九龙寨却仍旧灯火通明,各处都装饰地十分喜庆,不时还能看见一群喝得醉醺醺的男子歪歪扭扭地在外面打醉拳。

萧恒镇定地下了车,还未来得及站稳,便立马有两三个仆妇并一个六七岁的小童迎了上来,十分热情地招呼道:“啊呀啊呀,夫人可来了,满门宾客可都在等着您呢!您呀,赶紧跟咱们二当家的去拜堂,拜了堂便能吃酒,散了筵便是洞房,今晚啊,夫人可尽欢吧!”

萧恒额头青筋暴跳,勉强忍住了把自己头上的盖头拿下来扔了的冲动,还拜堂呢,拜你姥姥的,要不是这九龙寨防的跟铁桶一样严实,连个苍蝇都飞不进来,他用得着出此下策吗?

不过好在萧恒只是这么想,却没敢真这么做,毕竟都忍了这么久,怎么都不能功亏一篑。无奈之下,萧恒只好咬咬牙再次祭出了杀手锏。

他伸出一只手放在唇边,压着嗓子撑了撑额头,语气低落地道:“方才这一路上颠簸地很,我实在有些乏了,不若周公子先去陪客,放我去歇息一会再到前厅去拜堂,如何?”

仆妇一听这话,有些急了眼,甩着大红手绢,道:“不行不行不行!夫人这说的哪里的话,待会若是误了时辰可怎么办?”

萧恒这辈子是没见过这么没有眼色的仆妇了,咬牙切齿地道:“我寻思着歇一会也死不了人吧?”

周迟:“……”

仆妇:“……”

这女人,怎么有点凶啊?

萧恒心头一跳,赶忙干笑着亡羊补牢道:“啊呵呵呵呵,我的意思是说……若是我乏了,心便不诚了,若是心不诚,拜了堂也求不到祖宗保佑,以后可如何跟周公子白头偕老?”

说着他还转向了周迟,有意无意地将垂下的碎发拢至耳侧,硬着头皮道:“你说是不是,周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