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吗?弄潮呆呆地问着。
是的。韩震须走了进来,手上端着参茶交给弄潮,那双精锐的眼正含笑地看着他另外的亲人。
不到一会,那三个臭男人热络移师到前院喝酒聊天了,留下弄潮这个病人。
没义气的东西!他们甚至没想到要留一个人下来让她解闷。不过,她想自己是如此明理之人,决定原谅他们,身为独生男孩的韩震须,十九年来不曾享受过有兄弟的感觉,如今上一代二十年的分隔因下一代而重新联络上,的确是可喜可贺的,相信叔父看了会更高兴;毕竟当年大哥出生时,他也在场。
哼!你们全跑光了也没关系,免得来烦我与我的又寒哥哥。
她打了个哈欠,渐渐睡去——
弄潮的两位哥哥并没有留下来与管又寒认识,再黄昏时告别了所有人,便称有事要去苏州就消失了。她想,又寒的确是通过哥哥们的审核了,否则他们不会安心离去。
至于管又寒则是深夜才回来,弄潮一直强撑精神等他的,不过瞌睡虫一直造访,使得她半睡的小身子恍恍惚惚地拼命点头,好像才抬头要强振精神,下一刻却又被睡虫勾垂下了头。这种挣扎苦了她美丽的颈子,睡不好又累个半死。连他回来了也不知道。
管又寒放下箱子,心疼地看她以不舒服的姿势睡着,轻轻抱起她想要替她移个好姿势。倒是使弄潮清醒过来,伸手便是勾紧他颈子,自动挑了舒服的地点安置她的头。整个人粘在他怀中,微嗔地抱怨道:你好晚哦。
你吃晚膳了吧?
她点头:你呢?一张柔嫩的俏脸贴着他脸颊磨蹭着,耳鬓厮磨,让舒适的感觉泛入两人心湖中。
他低笑:我也吃了,今天更好些了吧?我来替你上药。今日再山顶上找着了一种药草可以使你的肌肤生得再快一些,并且不会长出不协调的颜色。放她趴卧着,转身去取出药草捣着。
弄潮脱下睡衣,仅着兜衣等着,边问:近来山上那块大石碑有什么坏消息没有?说真的,我不认为其中含有什么不得了的指示。
仍是一堆人在那边。他不愿多提那些事。
事实上近两天来他已到过三道指示的地点,其他两个地方反而没有那么多人聚集,因为那些淘金客相信只有解开第一道指示才能进而推演出二、三道的含意。
今夜他会这么挽回来,是因为他毁掉地三道指示的标的物——一座桥坊,的确是那老家伙的一场恶意玩笑;他果真认为给他二十道指令去团团转还不够,得再加几场意外来惹他麻烦才过瘾!
捣好药,他拿出一只精致的磁瓶,倒出两滴芬芳扑鼻的水和在其中,就见药泥全软化成浓稠且带点花香的药汁,原本乌黑的颜色沉淀在碗底,上面一层则是晶莹美丽的水绿色。
抹上这种凉凉的药,弄潮可以感觉到药效正迅速地透入肌肤底下,再往全身伸展,让她觉得好舒服,而且那种好闻的芳香味也附着在她肌肤上。
你医术一定很好,我怎么会以为你是庸医呢?她叹息,一边享受他的手掌在背上轻轻抚揉的感觉。
你不会也要我来一段隔线把脉吧?他逗她。
弄潮问:真的有那种事吗?
真的。一般用以治疗大家闺秀、千金之躯,没必要特意夸耀。
你将来想做什么呢?
行医。
那你现在在找寻什么东西?她并不相信他四处奔走就是为了采药草,因为他的眼中含着某些意念,并且有一定的方向。
他住了手,沉吟了会,只道:我在找某些该是我的东西。
弄潮并不急着去挖掘他不愿说的,轻轻问:我阻碍了你,是不是?
没差的。他替她披上衣服,小心地扶她坐起来,目不斜视地帮助她穿好睡衣。
真心的吗?她拉住他的衣袖。
管又寒点头,以不容置疑的口气道:你让我快乐。那是二十六年来没有人能做到的,连他恩同再造的不正经师父也不能。
告诉我一些你的事好吗?她依入他怀中,小手在他的肩膀上划圈圈。
他抱她坐在自己的腿上,沉默了良久,下巴搁在她头顶,看向深黑的外头;眼光深沉且苦涩,倒不知要如何说起了。
弄潮不安道:不能告诉我吗?
不是。他揉着她发。
我是你的妻,我希望除了你全心的呵疼外,也能分担你生命中的苦和分享你生命中的喜,又寒,我猜得出来你幼年过得并不好。
我出生于哈密的一个小镇。邻近着维吾尔、瓦刺、鞑靼各国,有各色人种聚集交流,再不战争时,那是一大片黄沙中最大的市集点。而,黄沙地中,除了放牧,几乎很难种植作物,人们也活得倍加艰辛,因为营生难,还得不时提防着大小战事。那是个三不管地带,却也是商旅必经之路,在那种地方,没有双亲庇护的女人,想要生存,就只能当妓女了。他的手蓦然收紧,紧到弄疼了弄潮也不自知,他正陷入遥远的回忆中;而弄潮也不喊疼,紧偎着他,搂住他颈项想要给他温暖,也不想听了。
又寒,我明白了,我很抱歉,以后不会再问了
他摇头,放松了力道,轻吻了她一下。珍惜地以下巴揉着她面孔,又道:我娘很幸运,在下海数月后,遇到了一位愿意替她赎身、照顾她的男子,她以为她的苦难要结束了,不再无处乞食,也不必再出卖身体。他娶了她,靠着十来只羊度日,她总是说她是不祥]的女人,因为在她生下我不久后,我爹在一次放牧中被盗匪杀死了。没有丈夫,没有羊,没有任何财产,她又一无所有了;有的,只是另一张嗷嗷待哺的嘴,然后,她决定要到大城市替人帮忙讨生活,因为她已是一名母亲,她不要她的孩子因她蒙羞。沿途乞讨到太原城,却因为她在奔波的三个月间,将乞讨来的微少食物给了她的孩子,自己反而饥寒交迫地死在城门口,当时我才周岁。同行的老乞丐收留了我,我四岁时他告知了我的身世;在我懂事时,就是破破烂烂地在街头巷尾求生存。我挨了不少口水与拳头,因为乞丐是不该有骨气的,乞丐应该是学狗那般摇尾乞怜求温饱,但我不,在老乞丐也死了之后,我天天都有新伤口,并且从不知温饱的滋味。同是乞丐的同伴排挤我,给饭的善人们非得要我爬过他们胯下,舔他们鞋子才肯丢给我一口饭那样的日子,我几乎认为是永无止境的了,直到我师父出现,他是个顽心很重的人,在观察我一天后,拿了一个包子给我,我却扑上去狠狠咬住他的手,因为我深信这又是一个企图践踏我的善人,我是死也不会屈服的。那时候我有什么理由相信世间有无条件对他好的人呢?后来,他收留了我、教我医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