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口血吐出来,杜衡整个人就愣住了。
虽然只是吐了一口血,但是就这一口血,却像是直接连带着他体内所有的精气神一起被吐了出来。
胸口的闷疼开始加剧,开始变得越发清晰,再也没有之前那种隐隐绰绰的感觉。
随之而来的,就是喘气总感觉使不上劲儿,不管是吸气还是出气,都有一种差半口儿底气不足的无力感。
再接着,就是拿着筷子的手,力道也在渐渐地消退,已经有点捏不住筷子了。
“杜医生,你。。。。啊。。。杜医生。。。”
德德刚走到门口要离开,被杜衡突如其来的咳嗽声给吓了一跳,三两步之间重新回到杜衡身边。
只是看到杜衡身侧那一滩鲜红中充斥点点黑色的血液,德德瞬间从头麻到了脚底。
“杜主任,利伯。。。”就在德德脑子发麻不知所措之际,孙新的急切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只是刚进门的瞬间,他就看到了地上的那一摊血迹,以至于到了嘴边的话瞬间被噎了回去。
“杜主任,杜衡,你这是怎么了?”
孙新心脏狂跳,但是作为一名见多识广的医生,基本的职业素养在这时候起到了关键作用。
他心里很慌,但是却没有惊,第一时间就凑到了杜衡的身边查看情况。
而此时的杜衡,却慢慢的感觉到自己很乏,全身都提不起劲来,而且因为呼吸急促的原因,让他想要说话都变得有点难以办到。
问题是这还不是最让他难受的,而是呼吸急促,导致的摄氧量急速下降,让他的脑瓜子也开始有点发闷,反应跟着迟缓了起来。
“呕~~~~”
胸闷刺痛猛然加重,胃里也是一阵抽搐痉挛,随之而来的又是一口鲜红血水从口中吐出。
只不过这一次吐出来的,要比第一次少了很多。
只是这时候少不少的,几乎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他就像是一个木头人,全程被孙新和德德来回的摆弄,随即被送到了病区的病床上。
杜衡能很清晰的知道身边的人在干什么,甚至也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但是脑子的反应完全跟不上孙新的行动节奏。
明明上一秒他们还在检查自己的口腔情况,自己还想着是不是要看自己喉咙内有没有异物,毕竟自己刚刚在吃饭。
但是他自己还没有想明白呢,恍惚间输氧管已经搭到了鼻孔上。
“吸~~~~”
一股清凉顺着鼻孔而上,迷迷糊糊的脑瓜子也跟着凉快了很多。
随后,一直闷重又刺痛的胸口,也跟着感受到了一股冰凉冰凉的感觉。
好受多了!
只是感觉整个人特别的乏,乏的眼睛都不想睁开。
“孙主任,赶紧让利伯维尔来人吧,实在不行咱们把杜衡送过去也行。”不知何时来到身边的李承祖,语气略显急促的说出了心中的想法,“你是麻醉师,我做做手术还行,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你我就和个废人差不多。
杜衡自己这么一倒,这地方可就没有一个能靠得住的人了。”
李承祖越说越急,一口气没喘匀乎就接着说道,“我们是来支援建设的,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把命搭上吧。”
而旁边的孙新此时见杜衡的情况稍微的稳定了一些,这才小声又无奈的说道,“我刚接到利伯维尔的通知,他们那边终于将这个病给定性了,肯定了我们的推断。”
李承祖立马接上说道,“那很好啊,既然都已经认定是传染病了,那就没什么可犹豫的了,赶紧想办法啊。
按照之前那些病人的情况,杜衡可能坚持不了几天,而且。。。而且。。。”
李承祖脸色阴郁的看了一眼插满监护设备,还带上了输氧管的杜衡,犹豫了一下说道,“其实拿杜衡现在的情况,与之前的病人的做对比,出现这种呕血的情况,基本就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不过可能是杜衡自己的治疗还是有用的,缓解了病情爆发的烈度,让他没有出现口鼻一起溢血的情况,另外出血的频率好像也没别人那么多,这是杜衡为自己争取到的时间,咱可不。。。”
“哎吆,你能不能听我说完啊。”孙新也有点急躁,直接打断了李承祖的说话,“咱们医疗队确实已经把这个病定性了,但之所以能定性,是因为医疗队自己中招了。”
李承祖明显有点没反应过来,愣了三四秒后问道,“你说中招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利伯维尔医疗队里有人也出现了低烧、咳血、呕血的情况,刚才打电话给我,让我问问杜衡,他对这个病现在的治疗方案是什么。”
孙新整张脸都快拧到一起了,“我这刚找到杜衡,事情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你让我现在怎么办?”
这一下李承祖不再咋呼了,而是微微沉吟后试探着问道,“利伯维尔对这个病也没办法?”
“你这不废话嘛,要是能有办法,怎么可能给我们打电话要治疗方案。”
这个回答,直接击碎了李承祖心里那份侥幸,让他整个人也变的安静了下来。
医疗组这边的氛围很紧张,但是对于整个医院来说,他们根本就没有当回事,还是按照以前的方式工作。
这让孙新等人不得不佩服,这里的人确实心大。
孙新又一次通知了索拉格院长,但是索拉格院长还是之前的那句话,人家不听你治疗组的意见,他要听的是上面卫生管理部门的通知。
也罢,这里充斥着各种疾病,传染病就存在着好几种,多一种‘急性肺血热’也无伤大雅。
简而言之一句话,他们都习惯了,只要不是那种大范围爆发、传染性非常强的高致死传染病,他们都不会放心上的。
不管别人,但是治疗组的防护等级要提起来,毕竟他们几个可没有当地人的抵抗力。
只是一圈转下来,江晶红的人影还是看不到。
江晶红找不到,那杜衡的后续治疗怎么办?
反正找医院当地的医生来负责杜衡的治疗,别说是杜衡本人了,就是孙新和李承祖也不愿意。
而此时的杜衡又在半昏迷之中,没办法给孙新和李承祖提供有效的意见,所以两人经过商议后决定:既然杜衡之前的治疗,已经极大的缓解病症发作时的伤害,那么就继续按照他之前的方案进行。
而那个已经有明显的好转的年轻人,同样也沿用杜衡之前的治疗方案。
然后这段时间里,他们抓紧找江晶红。
江晶红虽然。。。但是在专业上来说,这时候也只有她才能接替杜衡留下的这摊子事。
做了决定之后,李承祖让德德去拿杜衡对自己的治疗记录,还有用药的药单,而孙新则是抓紧时间先和利伯维尔通了个电话。
通电话的时候,孙新抱着一丝侥幸,想要从利伯维尔处得到一些有用的方法。
但是治疗队的队长这一次很明确的告诉孙新,对于现在的状况,他们也是束手无策。
前几天接到孙新治疗组的电话,他们也终于开始严肃对待这件事,随即找到了他们治疗队对这个病治疗记录。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直接让众人傻眼。
原来这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里,利伯维尔治疗队所在的医院,一共接待了肺炎、上呼吸道感染的病人近两百人,而出现咳血、呕血的病人有七十多人。
重点是,只要出现了咳血、呕血的病人,无一人被救治。
另外队长还透漏了一个消息,那就是他们所在的医院,已经有多人出现了低烧、咳嗽、喉咙肿胀的情况。
虽然不清楚是不是杜衡说所的‘急性肺血热’,但是现在他也不敢大意。
孙新很无奈的挂断了电话。
这事情早在一个月前他就通报过,要是那时候稍微上点心,现在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可。。。
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按照孙新的想法,他们这边的希望应该在江晶红的身上,毕竟这女人的专业程度是没的说,但是这女人的任性,再一次让孙新心里憋火。
因为一直到了晚上,他都没有联系上江晶红。
而好在这时候,杜衡再次服用了一次药之后,人已经清醒了过来。
但也只是清醒过来。
因为杜衡还是在不停的呕血,虽然每次的量很少,但这足以让所有人的心狠狠地提起不敢放下。
“杜主任,要不要通知家里,动用下关系,把你直接送回国?”深夜,李承祖和孙新一起陪在杜衡的床边,他们现在也不回宿舍了。
杜衡一只手轻轻的在胸口上揉着,虽然没什么作用,但是这样做能让他心里稍微的轻松一点。
此时听到孙新的话,杜衡果断的摇了下头,“还是别通知了。
我能感觉得到,我现在的情况应该是在一个临界值上,这应该是我喝的药起了作用。
如果真的回国,先不说从这到利伯维尔这段路程,光是飞机上那几十个小时,只要药一断,我可能就顶不住了。”
孙新叹口气沉默了,他是一个麻醉医生,现在真的帮不上多大的忙。
而李承祖缓缓开口说道,“老杜,都这时候了我也就不遮遮掩掩的问了,你就说你的治疗你自己到底有没有信心?”
这把杜衡问的也有点回答不上了。
他自己感觉,他对自己做出的诊断,是合理的,是正确的,用药也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现在自己的情况,却又让自己很没有信心说出这样的话。
短暂的沉寂之后,杜衡最终还是开口说道,“我觉得我的治疗是没有问题的,在今天之前,我的情况一直都是比较稳定的,而且也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另外,我治疗的那个年轻人,肺热加一期梅毒发作,现在都能被控制住,这也从侧面说明,我的判断和治疗是没有问题的。”
李承祖和孙新不说话,他们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杜衡。
而杜衡在微微停顿后,再次接着说道,“还有,要是我的用药有问题,那现在就不是这么一个局面了,而是肺部大面积出血,然后失血过多、呼吸功能丧失,再然后直接死掉。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有出血,但明显是被控制住的,虽然不见减少,但也没有增多。”
“那你觉得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也不知道。”杜衡重重的、带着一点失落的轻声说道。
征象是自己的亲身体会,这个是不可能出错的;六脉诊断,虽然自己现在有病,但是对于基本的脉象诊断,自己还是有这个信心的。
而紧接着的辩证,杜衡自己都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但每次的辨证结果都是一样的。
那自己到底是哪里出现了疏忽呢?
还是说,中医本身对这种传染病的治疗就存在着短板?
杜衡犹豫了,他的职业观念发生了动摇。
一夜的时间就这么悄然而过,杜衡还真像他自己说的那样,病情就突然这么卡住了,不往更严重的方向发展,但是也不见一丁点好转的迹象。
反而是那个年轻人,又经过一天的治疗,神色状态明显又好了一圈,而通过医院最简单的血检,也进一步验证了这个结果。
而消失了一天一夜的江晶红,终于是出现在了大家的眼前,这让孙新等人生气的同时,心里也是微微的松了一口气。
谁让他们就这么一个比较靠谱的内科大夫呢。
但是当看到江晶红的状态时,孙新和李承祖直接火冒三丈。
咳嗽声不停,时不时的就会咳出一些黄色浓痰,而浓痰中有着明显的血丝缠绕。
而根据她本人描述,她的胸口出现了很明显的刺痛和闷重。
罢了,罢了。
杜衡没有把希望放到江晶红的身上,他一直在努力的自救。
那个年轻人虽然多了梅毒的症状,但是肺热的情况他们两是一样的,那为什么年轻人现在出现了好转,而他不见好转不说,反而还差点被送走,这就有点说不通了。
经过一夜的思考,杜衡内心很坚定的认为,自己的辩证和用药是没有问题的。
而早上再次听到年轻人好转的消息,却又让他产生了疑惑。
杜衡开始从头对照分析自己和年轻人的情况,最后唯一能找出区别的,也只是两人因为个体差异的问题,最后选用的个别药材不一样而已。
难道真的方子用错了?
杜衡心里猛的颤抖了一下。
略微思考一下之后,杜衡让德德把他们两人的药方拿了过来。
只是手里药方扫了一眼后,杜衡还是扔到了一边,因为药方搭配绝对没错。
那还能是哪的问题?
忽然,杜衡眼睛猛地睁大,转头对身边德德再次吩咐道,“德德,你现在去把这两天给我准备的药材拿过来。”
听到杜衡的吩咐,站在稍远处的德德立马就要动身,“是分开拿过来,还是把已经包好的拿过来?”
“搭配包好的拿过来。”
德德嗯了一声,立马转身出门而去。
而当杜衡拿过药包拆开,开始一样一样的查看过后,拿起了其中一片土黄色的药片。
仔细地看,而后又仔细的闻,最终杜衡眼中充满了怒火。
“德德,再麻烦你个事情,你把装党参的药袋子拿过来。对了,把李医生也叫过来。”
杜衡拿着药片的手都在抖,因为他找到了问题的根源。
他这是差点让自己人给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