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鑫看着茵茹,脸色一时阴,一时晴,变幻莫测。
茵茹的脸色同样也是变了几变,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她的“生父”,但不管是什么表情,也减少不了她心底对他的厌恶。
这么多年了,他从来没有尽过父亲的责任。他的女儿有的一切,她也从来没有享受到。
“皇上,兹事体大,老臣斗胆恳请您恩准,其余无关人等一律退下。老臣有几句话,想单独问问这丫头。”
温睿颐登时就不高兴了。“兹事体大,关乎国本。何以要人退下,难不成你心里有鬼?”
“话别说的这么难听。”鲁鑫诚然挑眉:“既然是要紧的事情,就必然得当着皇上的面确认。温大人一向明白事理,不会在这个时候不体谅吧?”
瞟了一眼皇帝的脸色,温睿颐无法,恭谨行礼:”如此,臣先告退。“
皇帝泫然点头:“去吧。”
“二皇子妃是不是也……”鲁鑫拧着眉头问了一句。
“妾身先行告退。”宁璞珍心里很不安,她皱着眉头与茵茹递了个眼色。
茵茹沉静以待,其实压制不住内心的雀跃,很快的,她就不再是那个被人欺凌,忍辱负重的丫头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急着为二皇子府剖白?双虞的死,真的如你所说?”鲁鑫将信将疑的看着她。“这样忽然的出现,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可以不说吗?”茵茹抬起头,目光里闪烁着晶莹剔透的泪意。
“哼!”鲁鑫不悦:“现在才不想说,是不是迟了,你以为你能置身事外?”
皇帝轻咳了一声,凛眉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既然是入宫了,便一五一十的道来吧!”
茵茹为难的转过脸,恭敬的向皇帝再次叩首:“民女斗胆,恳求皇上一事……民女要说的话,可能关乎娘亲的名誉,求皇上您千万要宽恕已故的娘亲,不要让她在死后还要受尽委屈。”
“既然已故,朕便不会深究,你只管说。”皇帝才没功夫跟已经故去的人计较。只是隐隐觉得,这女子并不简单。
“快说。”鲁鑫越来越觉得,那种奇妙的感觉似曾相识。但又说不清为什么会从一个丫头身上觉出来。
“后来鞍马何逡巡,当轩下马入锦茵。”茵茹低下头默默的念了这首诗:“民女没有姓氏,因为娘说生我的时候,爹……不能要我们母女。娘说爹喜欢这首诗,而她的名字里又有个’如’,是’如果’的如。而我,应该在她的庇护下成长,哪怕娘只是一棵草,也要用柔弱的身子为我遮风挡雨。所以,娘叫我茵茹,草字头的茹。”
鲁鑫身子一怔,眉头便蹙的更紧了。“你娘是谁?”
“柳如烟。”茵茹垂泪,眼睛瞬间就红了起来。“她是柳如烟。”
“不可能!”鲁鑫满脸愕然:“如烟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女儿?”
“我也不想娘有我这么个女儿。”茵茹愤怒的攥紧了拳头。“这些年,娘为了我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宁历晟接受不了她与人有染的事实,将她关在府里最破败的院落。表面上,她是娘家的夫人,可背地里,她当牛做马,食不果腹也要拉扯我和璞玉。璞玉还小,她不知道为什么娘要带着她挖野菜充饥,还当是一种乐趣。可是我清楚,那是因为爹已经十多日不许人送饭菜过来给我们,娘不这么做,我们三个都只能活活饿死。”
“如烟她……”
“娘走的时候,只是拉着我的手,叫我好好照顾自己,照顾璞玉。可是我知道,娘心里一定是很恨你的,为什么当初你要抛下她,你不是已经许了她一生一世吗?如果你带娘走,那我就不会变成没有爹的野孩子了。娘尚且……什么都没有。我能有什么?”
皇帝只在心中唏嘘,没想到事情如此的峰回路转。
鲁鑫怔怔的站在那里,这一生,他辜负了许多人。因为没有如烟,除却巫山不是云。
“鲁双虞,真的是自尽而死。她受不了不能再重回二皇子府。可是如果不是她自己做错了,她怎么会有这样的下场。我是她的妹妹,可我连为她哭一哭的资格都没有。她这一辈子,从不知道自己还有我这么个妹妹。不,可能不是妹妹,是姐姐。你和娘,先有了我,又何必人有了她……而我,能陪在双虞身边,也就是在她自尽之后,在那冰凉的冰窖里。”
“你胡说!”鲁鑫难以承受:“你不可能是如烟的女儿。如烟要是有了你,为什么不肯跟我走?你以为用这样的伎俩,我就会相信你说的话?我就会相信双虞的死因?别做梦了。”
“是不是做梦,难道你心里不明白?”茵茹其实心很慌。她真的怕鲁鑫不肯认她这个女儿。她也害怕,她不但得不到自己想要的荣华,还会被指诬陷了鲁将军的清白,从而受到严惩。
但不管怎么样,她都不后悔这么做。
想要什么,就去自己争取。这是娘教她的。娘说过,能给她的实在是太有限了。
她只有自己去争取,才不至于一辈子都在别人同情、可怜的目光下生活。
“翠帐绿窗寒寂寂,锦茵罗荐夜凄凄。”她喃喃的念着这两句诗。“后来,我名字,就变成了娘想你时的两句凄楚诗句。你不信,便不信吧。”
鲁鑫看着她,好半晌不知该说什么。
皇帝侧目,睨了一眼首领太监:“请太医过来,预备滴血验亲。”
“是。”首领太监恭谨的退下。
“皇上,这……”鲁鑫一时语塞,不知当如何说。
拒绝吧?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没有什么不好。
可万一,她真的是茵茹和自己的女儿,鲁鑫又觉得很难承受这一份沉痛。
“鲁卿不必焦心,黑白曲直,是非自在人心。”皇帝沉眉,只待事情的真相。
“你若是有一言半语有虚,可别怪我不客气。”鲁鑫愤怒的瞪着茵茹,眸子里的光锋利的像是刀子一样。
茵茹无畏的迎上了那道光芒:“我此身虽然不光彩,可总归是清清白白的。我知道鲁家显赫,也知道您位高权重,多年一直兢兢业业报效朝廷。可是即便这样又如何,我也不稀罕平白无故的去沾你的光。”
不多时,首领太监领着太医进殿。“太医,您请。”
太医恭敬的行了礼,便取了银针:“鲁大人。”
鲁鑫拧着眉头,多有不愿,但迫于皇帝的目光,他还是伸出了手指。
银针刺破了指头,在白净的玉碗里滴了两滴。嫣红血滴在透明的水里慢慢的散开。
轮到茵茹的时候,她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她看着针尖在手指上扎出那一抹鲜红,忽然觉得苦尽甘来,等待她的会是金灿灿的日子。
果然,血滴在同一个玉碗里,很快就被融合在一起。
太医看过之后,恭敬向皇上禀明:“两滴血迅速融合,足可见……乃是亲生父女。”
皇帝摆一摆手,示意他把玉碗端上来。
首领太监亲自送到皇帝面前,动作十分的小心,生怕晃的血水散了。
亲自过目,这事情就算是有了确凿的证据。“事实就在眼前。朕答应过这丫头,不追究已故之人的责任。现在倒是想问问鲁卿,你有何打算?”
鲁鑫愣在当场,喜忧参半。
喜的是,如烟吃了那么多苦,却还是拼死为他生下了这个女儿。
忧的是,早知道如此,他当初说什么都不该放她回去宁历晟身边。现在倒好,宁历晟已经一命呜呼,如烟的这一笔血债,他要怎么报仇,要怎么夺回来?“皇上,老臣……”
“双虞的死,朕何尝不是痛心疾首。那孩子,朕看着她长大,原本以为跟在衍儿身边,会有好日子过的。可是……到头来竟然是这种结局。幸亏,天公垂怜。”
皇帝泫然凝眉,慨叹道:“你失去了一个女儿,又找回另一个。这不是极好的事情么!”
鲁鑫点了点头:“皇上所言极是。”
言罢,他跪在了金殿上。“老臣年少无知时,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如烟虽然已经故去了,可老臣还活着。这一笔冤孽债,老臣就替她承受吧,也好叫九泉之下的人,魂魄安宁。”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都是她的笑靥。“求皇上严惩。”
“皇上。”茵茹连连摇头:“若非不得已,民女不愿意道明此事。二殿下与皇子妃、宁侧妃一直照顾茵茹,茵茹不能叫他们含冤莫白。正因为不能,才迫不得已上殿禀明整件事。可若是因此连累了父亲,那……”
“罢了。”皇帝其实心里松动了不少。只要这件事情能顺利的结束,便牵累二皇子府便是最好。鲁家的人为二皇子府作证,以示清白。这倒是他没有想到的。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追究的?“你也是一番良苦用心。朕既然答应你既往不咎,便不会责备你的父亲。何况这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年少轻狂,谁没有些遗憾的事。”
“皇上……”鲁鑫万分感激,浊泪满面。“老臣险些冤枉了二殿下,还请您恕罪。”
“查明白就好,你便接两个丫头回鲁府吧。”皇帝动容道:“逝者已矣,要多多眷顾活着的人。”
“老臣明白。”鲁鑫恭敬的行礼。
“能否让茵茹等二殿下回府,亲自致谢,再……”
鲁鑫不懂她有什么目的,却道:“既然你有这份心,那便这么做吧。”
“是。”茵茹又向皇帝致谢:“民女如今能找回身份,多亏皇上明察秋毫。皇上大恩大德,茵茹永世不忘。”
“好了,随你父亲下去吧。要何时回府,如何回府,只看你们自己的心意。”皇帝也疲倦了,起身而去。
“恭送皇上。”父女俩异口同声,动作一致。
随后,茵茹起身就走,没再多看鲁鑫一眼。她已经做到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