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卫婧仪微怔了怔,良久才抬头看向卫靖临。那个眸若清泉般的男子,带着深深的内疚之情,偏偏他的表情还是一如平常,安静得不见半丝波澜,刚才那五个字,就像根本不曾出自他的口。
她的三哥啊~~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会向人道歉的他,竟然为了云凤弦,而对她说了二回。
有那么一瞬,卫婧仪几乎以为,那只不过是自己的幻觉。然而,她静静看了卫靖临一会儿,才轻轻摇头道:“无需谢我,早在父皇做出那件事情之后,我便知道云凤弦,她……她对你来说,很重要。”
卫婧仪本也是个极聪慧的女子,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她又怎么可能仍旧毫无所觉。眼前的三哥,早已经不是她的三哥,而是为了自己心爱的人,做出毁天灭地的地步。。。
还有这个叫风紫辉的男子……卫婧仪转头,残酷地利用了她对亲人的关切,置她的安危于不顾,把她引进了杀戮战场,以她的生死性命为筹码,巧妙地进行了一场营救。
然而,纵然如此,她依然毫不犹豫地在卫靖临面前极力保护他,更是在自己害怕三哥心中生出杀意时又有意维护。她到现在,还不知道卫靖临与惊鸿是何等的关系,只是知道她要保护云凤弦身边的人,不惜一切代价,都要保护他们不受到伤害。
卫婧仪凝视风紫辉,保持沉默,佯做不知,但终究还是有些忍不住:“那个刺客,对你和三哥来说,很重要,是吗?就像对云凤弦来说,你很重要一样?”
风紫辉沉默地望了她一会儿,才淡淡道:“对我来说,我愿意保护的每一个人都很重要。”
卫婧仪点点头,不说话。一个人肯为自己在意的人做这样的努力,总比为了一个又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而把理应保护的人一一出卖要好吧!她黯然地笑笑,转身继续前行。身后却传来一句带一丝叹息,一丝无奈的话语:
“这其中,包括你和卫靖临……”
卫婧仪再次顿足,迟疑。那个永远冷漠,永远不见丝毫情绪变化的人,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吗?她与他又有什么牵系,值得这个仿佛可以冷看天崩地裂而面不变色的男子纳入保护的范围?
她再次转身,动作异常缓慢。
这一日,风和云淡,那天下最美丽的男子立在一片绿草红花之间,淡然的神色,依旧不带喜怒,只是眼眸深处,却似乎有一些只属于人的温情,一些以前从来不会在他身上出现的情怀。
卫婧仪静静看着他,然后含泪一笑,似乎就在这么短短的一个瞬间,曾有的芥蒂便已烟消云散,再也不能怪他一丝一毫。
“小仪,我想我同你之间,还有更重要的东西,需要时间来谈谈。”卫靖临拢袖轻咳一声。对于风紫辉的话,感觉到很是意外,他没有,到的是,风紫辉到现在还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要知道当初他对云凤弦所作的,并没有别人想得那么简单,他要的不过是借着云凤弦的势力来保持自己在炎烈国的地位,仅此而已,只是后来他对云凤弦一见倾心,再见倾情,再见便是再难忘。
卫婧仪公主第二次离开炎烈国的京城时,并没有似第一次那样仪仗盛大。
卫靖临也只是派了三百精兵、五十名从人,准备了五条龙船送她上路。
那是一个极冷极冷的早晨,天才蒙蒙亮,很多人都还在温暖的被窝里,炎烈国的君王却已经亲自送他的妹妹出了皇宫。
整个行程,卫婧仪都默默无言,她却在即将上船的那一刻,抬起头靠近过来,语气清柔而平淡:“我永远,永远不会忘记你的。”
卫靖临微微一震,但随即淡然一笑。他微笑,用一种温柔到极致的眼神,目送他的妹妹转头登上了龙船。
卫婧仪上船之后背手站在船头,这么深深凝望着岸上的唯一亲人。你不知道,当我走上这条道路,做出这一切选择时,就已经不再期望得到任何人的原谅了。
远方的炎烈国皇帝负着双手,静静站在原处,看着龙船徐徐扬帆而去,眼中有着深刻的感情、无奈的隐痛。
没有想到的是,事实真如我想像那般,可是,我可不会后悔!永远不悔!!!心念动时,却又是一阵苍凉,这位刚刚登基上位的皇帝现在的心境,已经连悲伤痛苦都找不到,留下来的,也不过就是苍茫寂寞。虚无的晨风之中,淡淡发令,道:“回宫吧!”
在这一个寒冷的清晨,贵为炎烈国的皇帝,永远永远地失去了,唯一的至亲之人。
云凤弦一行人浩浩荡荡回归风灵国。因云凤弦有意等待卫婧仪与风紫辉,所以行程颇为缓慢。但就算她故意拖延,大队人马,还是渐渐接近国境线了。风灵和炎烈之间并无水路航线相连,所以到了水道尽头,便弃船登车,上了炎烈国一早安排好的龙车凤辇,继续前进。
经过远定城时,炎烈国军民齐出迎接。云凤弦与古奕霖同车穿城而过,放眼望去,一片片都是拜倒于地的人影,心中不觉又是帐然,又是好笑。上次来到这里,尚是阶下之囚,如今却已是至尊至贵的客人了。世事变幻,当真难料,国与国之间的敌友变化,也实在令人惊叹。
眼见已到了边境,自然也没有什么停留的道理,大队仪仗继续往前去,次日便到了明月关。
不但是明月关上下军民百姓诸位将领齐出相迎,朝廷那边,也派出盛大的仪仗和几十名官员前来迎接。
一大堆繁文缛节的礼仪之后,京中的官员们都催云凤弦尽快还京。
云凤弦只是东拉西扯,极力拖延。急得一干官员们人人面红耳赤,还是严恕宽出面同一众官员周旋解释了一番,大家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也拗不过皇帝,只得暂时耽搁了下来。 Wωω●t tkan●¢ 〇
云凤弦私下里倒也是对严恕宽真诚道谢,可惜严大人对于她的表现,十分的不给面子,脸黑黑地表明自己也同样反对皇帝滞留边境不去的荒唐行为,只是无可奈何必须为她圆场罢了。
云凤弦只得讪讪干笑两声,算数。
天子御驾亲驻明月关,按理说,衣食住行,都得供奉周全,需得全了天子的颜面,显了君王的气派,断不能让皇帝受了委屈。算起来,这就是一笔极大的开销和极繁琐的麻烦。据说,好几个富有的国家,就是因为天子有事没事就爱出巡,生生把国库给拖穷了。
所以,理论上来说,云凤弦和古奕霖留在明月关,绝对是边城的一大负担。
好在云凤弦夫妻对于这种细节上的事,根本不在意,越简单越方便才好。而主事的莫火离、严恕宽也是完完全全了解了自家皇帝和皇后的性情,所以一再下令,万事从简,不必过多开支,也不用太费人力、物力。
京城来的官员们虽然觉得这里不恭敬,那里不像话,动辄大呼小叫,暗中准备回京就大参特参某些人不敬的大罪名。奈何皇帝不在乎,主事的官员也不放在心上,也就只得委委屈屈,留在这什么都缺的风沙边城了。
云凤弦与古奕霖坚持留在这里,自是为了卫婧仪与风紫辉。
这种行为虽说不是很妥当,但因为如今的炎烈和风灵两国的关系,倒不会有什么危险,更何况这次是名正言顺,大张旗鼓地来迎接皇帝陛下,明月关已经集结了重兵,也根本不怕有谁来送死找麻烦,因此官员们的紧急奏本虽是白雪花儿一般地往京里送,云昱风也只是漫不经心搁在一边,对于皇帝的荒唐行为,采取了默许的态度。
有了最大的后台撑腰,云凤弦自然就越发肆无忌惮了,可怜所有迎驾的官员们,远离锦山秀水,一片繁华的京城,到这荒凉的边关来吃苦受罪,日夜劳心牵挂。
云凤弦原也打着乘这个机会,让这些享福的官员们,看看边关金沙国保家的士兵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希望能多多触动他们一些。而云凤弦她自己呢,则在吃吃喝喝,休息了两天之后,就开始四处闲逛,到处走动。
几个月前还荒凉萧条的市井长街,如今竟是异常繁荣兴盛,店铺林立,出入客人无数,两旁街道、百姓房屋,也多经过修缮,比之当初,竟真是焕然一新下。
云凤弦知道这是沾了自己的光,为了迎接皇帝和炎烈国公主而做的这一番大手脚,不过想到这阴差阳错一系列的事,竟能帮边关苦寒之地的百姓将士大大改善生活,她的内心也还是极为高兴的。
只是,高兴之外,也遇上叫人悲叹之事。
当初她突发奇想所建的念堂,本来只有很少的一些纪念死者的物品,但如今漫步而入,见到一件件死者遗物,一份份死者生平记录,一眼望去,竟似多得数之不尽一般。想到当初明月关的血战连场,低头看那黑色的木盒中整齐的遗物,雪白的宣纸上沉肃的记录,那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于今已再无踪影了。
怅叹良久,云凤弦唯一能庆幸的,也只是在她与炎烈国联姻之后,卫靖临在位之即,定不会有争战杀伐,至少这几十年之内,不会再有热血男儿为了保家卫国,永远地倒在明月关下。至于几十年之后……一念及此,云凤弦嘴角淡淡一笑,只要卫靖临还是炎烈国的皇帝,她根本就不担心那个人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来,毕竟,他狠心登上大统之位,还有一半是她的功劳啊!
其实住在明月关的这段日子,云凤弦更想的还是混到士兵之中,和以前那样,和他们一同说,一起笑,讲传奇故事,谈沙场风云,玩游戏,比力气,划拳斗酒,闹作一团。就像当初一样,面对强敌,分什么王爷与士兵,大家在一起,如同手足至亲,同心同德,相处无间。
但是,这个愿望基本上是没什么实现的可能了。
虽然莫火离和严恕宽都尽量不让她被礼法束缚,给她自由,还帮她顶住其他官员的压力。但是,所有明月关的将士们,在他们面前,再不敢如以前那样,大声说,纵声笑了。虽说,莫火离甚至允许她和古奕霖可以出门到处走,可以只带两三个护卫,就直接扎到军营里去和最低等的士兵坐到一块聊天说笑,但是,凡是她到的地方,所有人立刻拜倒在地,说了几百次不用行礼,讲了几千次大家放轻松,可是谁也轻松不起来,却还要装成很轻松的样子,全身僵硬地陪她说笑。
如此试过几次,最后,云凤弦实在不忍心再这么折磨这些淳朴的将士了,只好天天把自己关在行在里生闷气了。想当初她冒充是个没名气的王爷,都很快和明月关上上下下打成一片,现在变成皇帝,一下子就和所有人生份了,王爷、皇帝不就隔着一步吗?至于给她这么天地之别的待遇吗?现在云凤弦走一步,动一动,都有规矩管着,别人在她面前,也不敢随意,为了不让人家难过,自己只好关着自己,不免时时仰天长叹啊~
莫火离和严恕宽,基本上已经被云凤弦摩练得很难把他当皇帝敬重了,所以看她这样长吁短叹,也只觉好笑,绝对谈不上惶恐。偶尔严恕宽还会很不恭敬地偷偷对莫火离议论自家皇帝,望之不似人君,兼且似乎有那么点天生犯贱。
莫火离不能发笑,不能附和,只好不停干咳应付了事。
这段留在明月关的日子,要不是有古奕霖时时相伴,常常笑着同她解闷,甚至牺牲自己,咬着牙陪她下棋的话,就更加难捱了。
幸好,半个多月后,卫婧仪公主凤驾将至明月关的消息,终于传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