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两边的野草已经有半人深,这里是京畿道,曾经的官道两侧看到的只能是一块一块好像画出来似的粮田,齐齐整整,四四方方。现在粮田成了野草的家,等到了草籽成熟的季节,一阵风就能把它们洒出去,到来年更为茂盛。
不时看到一条草青蛇从草丛里爬出来,才上官道就被士兵们拎起来当做玩意儿,抡不了多大一会儿就一命呜呼。百姓们当中总是会有类似于这样的话语流传……横蛇竖兔不吉利,看见就要倒霉的。
除非弄死。
士兵们当然不知道方解前世有个斩白蛇的典故,方解也未曾有过这样的过往。不过,方解前世那个草莽天子在唱响四面楚歌的时候,打着汉字旗帜的士兵们心情当如现在的黑旗军一样吧。
行军颇为沉闷,幸好心情都不错。
白狮子浑沌早晨的时候从马车上跳下去,一头钻进草丛里自己找吃的,没多久就舔着胡须回来,跳上马车继续打盹。它一上车的时候,拉车的驽马发出一声不情愿的嘶鸣。那匹驽马渐渐的已经适应了这头凶兽就在自己身后,现在竟是敢埋怨起来。
方解抚摸着白狮子柔顺的长毛,另一只手里端着一本史记看。这本史记可没有什么宫刑的典故,也不是隋国史官所著,而是前朝郑国时候一个叫东沿野的落魄书生穷尽一生之功所写。这个人屡试不第,用尽家财,人到而立也就没了继续考取功名的念头,便开始创作这本大部分都来源于野史但颇具考证的书。
这本书没给东沿野带来财富和地位,他最终郁郁而终。一直到了大隋立国之后重修史册,这本书竟是成了参考依据,逐渐被人所熟悉起来。
“主公”
马车外面有人叫了一声,方解把眼帘抬起来问:“什么事?”
外面是陈孝儒的声音,透着些兴奋:“刚才诸葛无垠将军派人快马加鞭送回来消息,高开泰的队伍哗变,高开泰的谋士范增璃带众将逼高开泰离开,高开泰大骂众人,率亲兵死战,最终寡不敌众,力战而死……”
“诸葛将军派人回来禀告主公,他和陆封侯已经率军进入高军大营,接管了高军指挥,那些反对高开泰的人在军营里大开杀戒,所有平日里和高开泰关系密切的将领都被杀了,高军内乱,死了不少人。不过现在局势已经被诸葛将军他们控制下来,陆封侯将军带着范增璃和一些高军将领,正往这边赶过来。”
“另外,崔中振已经已经再次开拔。”
陈孝儒一口气把话说完,语气里的兴奋劲儿藏都藏不住。
高开泰被解决,长江以北就再也没有硬一些的对手了。高开泰死之后,高军纷乱,已经不足为惧。现在黑旗军没了后顾之忧,可以安安稳稳的进长安城,可以踏踏实实的和蒙元人开战。
“安排人把范增璃杀了就是,做的干净些不要引起那些高军将领的恐慌。”
方解语气平静的吩咐了一声:“怎么做我已经吩咐过诸葛无垠,那些高开泰部下将士愿意跟着我都留下,不愿意跟着我的也要留下,这些人放出去就是祸乱。我会安排人接应,让诸葛把那支人马给我拉回来。”
“喏”
陈孝儒在外面应了一声。
“还有,派骁骑校的人进长安城汇合木三。有个易冲的大内侍卫处的百户,收入骁骑校,提为千户。”
“喏”
“去吧,有东疆的消息随时来告诉我。”
方解说完这句,继续低下头看书。
“就要进长安城了,怎么看起来你好像一点都不高兴?”
坐在一边无聊的给白狮子浑沌梳鞭子的项青牛问了一句,白狮子脑袋后面长长的毛发已经被编了十几个小辫,看起来有些滑稽。项青牛对方解如何处置军务没兴趣,他也知道处死那个范增璃是必然的事。高开泰军中还有不少人没有顺过气来,范增璃死了,对控制高军有利。这个人现在必然以为自己有筹码和方解谈,尽量多要一些好处,能将几十个将领说动的人口才之后可想而知,留着无益。
“我本以为我会高兴激动兴奋。”
方解抬起头看了项青牛一眼:“但到了这,这种感觉还是没有来。我现在想的更多的是东疆的战事和西北的战事,长安城里的事反而没在脑子里。进长安城之后用不了多久我还会离开,这里似乎算不得终点。”
“起点?”
项青牛问。
方解竟是不知道怎么回答,不过人生确实如此,从来都不是只有一个起点。这次起点如果是长安城的话,那么终点也是下一个起点会是哪儿?
……
……
下午的时候,长安城正南居中的承德门缓缓打开,这是长安城被困数年之后承德门第一次打开。前阵子高开泰撤军的时候有人曾经出城过,但那时候打开的是靠近城墙西南角的永安门,按照规模来说比起承德门要小上不少。而且打开之后就立刻关闭,出去找蔬菜的人回来之后打开一条缝把人放进来。
这次,承德门大开。
消息穿的很快,整个南城的百姓几乎都沸腾起来。很早之前就传说镇国公方解带兵回城,对于这个名字长安城的百姓并不陌生。相对于陌生的铁甲将军又或是来路不明的韦木来说,小方大人的名字就显得亲切多了,更何况,据说大隋杨氏皇族的最后血脉长公主杨沁颜也在黑旗军中。
长安城的百姓,历来对皇族都有一种依赖。换一句不太好听的话来说,就是帝都的人奴性更重,且有一种很奇怪的自豪感。就似乎住在这里,人人都是皇亲国戚的那种感觉。
承德门一开,附近的百姓全都涌到了路两边。人山人海中,大家翘首以待。
不过,令他们失望的是,率先进城的不是镇国公。
最先进城的是六百名骁骑校,身穿深蓝色锦衣披大红色披风,人如蛟龙马亦雄骏,列队而入的时候那种气势让人折服。带队进城的是骁骑校千户廖生,他将胸膛挺的很直,那种沸腾的自豪感让他有些无法平静。
骁骑校后面,是一万精骑。
骑兵将军郎成栋带着一众武将,护着独孤文秀进城。进城之前所有的士兵都换了簇新的号衣,一个个精神抖擞。高大的战马,雄壮的士兵,队列整齐,巍然肃穆。一面一面黑色的战旗在队列中飘扬,旗帜上那个大大的方字如此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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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三带着易冲等人站在门口等着,心中的激动难以言表。几年了,他在长安城里小心翼翼的活着,就为了迎接这一刻的到来。看到那熟悉的旗帜,木三竟然泪流满面。要不是易冲从后面拉了拉他的衣角,他或许会嚎啕大哭。
“木三?”
廖生下马过去问了一声。
“是我”
木三连忙说道。
“国公爷让你和易冲即刻回大营去,城中的事你们留下几个熟悉情况的人就行了。这几年辛苦了你,你就等着国公爷厚厚的赏赐吧。”
廖生笑着说道。
这些话,如此亲切。
木三揉了揉酸酸的鼻子,回头和易冲商议了一下之后留下几个得力手下协助廖生,其他人都带着去大营里见镇国公。他们往城外走,廖生又叫了一声,从后面追上来,他手下人递过来簇新的骁骑校锦衣。
“从现在开始,你就是骁骑校第十三个千户了。“
廖生看着易冲微笑:“以后咱们就是兄弟,进了骁骑校大家都是兄弟。”
即便是易冲,也有些眼眶发红。
“罗爷呢?”
廖生问。
“他回演武院后山了,知道今日主公不进城,所以没有跟过来。”
木三解释了一句:“主公何时进城?”
“你何不自己去问。”
廖生笑了笑,转身带着骁骑校入城。紧跟着木三和易冲又和独孤文秀等人打了招呼,他虽然和这些黑旗军将领并不熟悉,但心里那种亲切感无法替代。他跟着方解的时候见过郎成栋,两个人聊了一会儿才告辞离去。
“可惜了……”
郎成栋看着木三的背影微微叹息:“可惜是宫里出来的,如果是个健全之人,这功劳之大封赏又怎么可能低的了。”
独孤文秀却摇了摇头:“你怎么还不了解主公,主公用人从来不拘一格。木三虽然是个太监,可有功就是有功,不信你且看着,主公若是不给他一个大大的官位,我输给你一壶陈年老酒。”
……
……
长安城
演武院
一个已经头发胡子全白了的老人站在门口,抬着头看着天空老泪纵横。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等待着有朝一日演武院能够重新崛起。自从天佑皇帝杨易死了之后,演武院就名存实亡了。
虽然,他这个院长的身份有些名不副实,可他实打实的为了演武院投入了一生的心血,当演武院真正的主人浮出水面之后,人们似乎就逐渐淡忘了他的名字。可是,无论如何,他在演武院的历史中都占据着极重要的位置。
他叫周半川
只不过才几年光景,他竟是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了。
“院长?”
他听到有人叫了自己一声,颤着身子转过头去看。
丘余快步走过来,搀扶着这个看起来已经快不行了的老人。曾经,她和这个老人不止一次的争吵过,这个倔强固执的老头总是能气的她恨不得拆了他的房子。现在,再相见,竟是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你也回来了!”
周半川拉着丘余的手,身子不由自主的颤着:“我一直都在等着你们,等你们都回来。什么时候你们回来了,学生们也就回来了,演武院就还是演武院。”
“是”
丘余使劲点了点头:“演武院永远都是演武院,不会垮。”
街角
有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用已经成了灰色的围裙擦了擦眼角,鼻子红的好像抹了一层红漆。他藏在街角后面,偷偷抹着眼泪。
“该回来的始终要回来……我……回不回来?”
他在问自己。
可是一想到那天夜里听到的那些话,他心里就有些发紧。如果回来了,会不会再难回到原来的生活?他站在那沉默了好久,最终默默的转身离去。丘余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转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她凝神去感知,也没有察觉到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