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忧郁的霸气打赏,这是本书的第三个盟主。这周加更为了斯文的盟主,下周加更一周为了感谢忧郁的打赏!)
虽然已经熬过了两个冬天,但当天气骤然转寒的时候,隋军士兵们依然觉得有些不能忍受。前两个冬天,他们在狼乳山的山寨里不曾下来,守着火炉子度日倒是不算难熬。但是现在他们要面对数十万叛军,还有呼啸的北风。
北辽地的寒骑兵们对这样的天气没有丝毫的不适应,在他们看来这里已经比十万大山要暖和的多。没有去过那个地方,就无法理解什么叫真正的天寒地冻。
李孝宗缩在铺着厚厚绒毯的椅子里,看着火炉里升腾起来的烟气发呆。也不知道怎么,他忽然想到了当初在樊固的日子。
某一个雪后的晴天,那个叫方解的少年郎从外面进来,如往常一样,撅着屁股烤火,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递给他。那是樊固城里三大产业的红利,就因为有了这个少年,樊固城里的百姓和边军日子过的一天比一天好。
出去剿马贼之后,那个少年总是会拉上朋友们去云计狗肉铺子喝酒。想到这里的时候,李孝宗忍不住抿了抿嘴。
他想起了狗肉铺子里那梨花酿的味道,这几年来似乎再也没有喝过那么醇香的美酒。他想起了那个憨厚到木讷的苏屠狗,想起了那个别有一番风情的老板娘。然后想到了那个有一弯明月的夜里,老板娘对他说的那些话。
那天晚上,他本来打算杀了方解。
然后他又想到了,李远山麾下铁骑将樊固八百边军屠尽的场面。当时他亲眼看着那一切发生,却连阻止的勇气都没有。那八百人每一个人的面貌他都记得,闭上眼,那些人的音容笑貌依然如此熟悉。
那些名字他还能叫出来,一个都不会叫错。
想到这里的时候,李孝宗觉得更冷了些。他紧了紧裹在身上的绒毯,感觉寒风还是能肆无忌惮的钻进自己心里。他从来没有后悔过任何决定,也不相信这世间真有什么因果报应。他只坚信一个道理……只有强者才能立足。
不知道为什么,昨夜他失眠了。
这么多年来,他从没有过这种感觉。无论是遇到什么为难的事还是开心事,他都能让自己保持很好的睡眠。在雪地里,旷野中,甚至死人堆里他都能睡着。
外面的天依然黑着,还不到升帐的时候。
外面黑,大帐里更黑。
炉火是帐篷里唯一的光源,可不知道为什么李孝宗忽然发现今天的火光照亮的范围显得特别小。
是因为兴奋吗?
他问自己。
应该是吧。
自己给出的回答并不肯定。
他确实应该兴奋才对,因为昨天他刚刚作出一个决定。他打算让崔中振带着人去叛军西大营叫阵,他的亲信刘四郎已经赶去叛军西大营面见孟万岁。不出意外的话,天亮之后,崔中振就会死在刘四郎的箭下。他对刘四郎的射术很有信心,就好像当初他对方解的射术同样有信心一样。
三天之后,他就会下令大军开拔返回山寨。他会让谋良弼带一队人护着辎重先走,当然,带下山的辎重已经所剩无几了,所以即便是被叛军伏击,损失也不会让人觉得难以承受。夹子沟的地形他早就观察过,最适合伏杀。谋良弼是最好的后勤官员,他能面面俱到的将所有事理清且安排好。但他不是个合格的将领,一旦被叛军围困他只有死路一条。只要李孝宗救援的稍微慢一些,谋良弼就会变成一具尸体。
这一切,甚至在李孝宗的脑海里已经形成了画面。
只要崔中振死了,唯一有可能知道是他杀了旭郡王的证据也就没了。事实上,崔中振并没有看到他杀旭郡王杨开。但李孝宗不敢肯定,所以崔中振这个人绝对不能留。只要谋良弼死了,这支近五万人的队伍就将彻底落入他手里。五万精锐啊,足够他在西北安身立命了。
但这还不够。
他在很早之前就跟孟万岁约定好,两个人共同进退。一旦李远山兵败,他们两个就合兵一处从背后攻打襄州。襄州是李远山的根基之地,被李远山定为都城。当然,李远山心目中最完美的都城还是那座天下第一的雄城长安。
只要将襄州攻破,朝廷就必须承认李孝宗的功绩。旭郡王死了,谋良弼死了,西征惨败的两个主要负责的人都死了,朝廷难道还会将矛头指向他?要知道在西征的时候,他可只是李远山麾下一员别将罢了。他毅然离开叛军,两年来屡屡建功,这些都是实打实的,没有作假。
当然,这还不够。
因为光凭这些,还不足以让朝廷重视他。
所以孟万岁也是要死的,只要再杀了孟万岁,将那近三十万叛军收为己用,即便是皇帝都不敢小觑他了。坐拥数十万大军,再攻破叛军都城,换一个正三品的大将军难道不够?
够了
想到这里,李孝宗心里的寒意终于消散了不少。
“我不是很贪,不是吗?”
他喃喃了一句,觉得自己确实不是很贪。比起李远山,他真的算不得贪婪。李远山要的是江山,李孝宗知道自己没有那个胃口,他要的只是一份荣耀。正三品的大将军,开府建衙,创立一个属于他的世家,比起李远山心中那个江山梦小了很多很多。
人不能太贪,尤其是贪图虚无缥缈的东西。
李孝宗知道,路要一步一步走。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了起床的号角声。太阳很快就会照耀大地,新的一天就要开始。
他将裹在身上的绒毯掀开,舒展了一下身体。
难熬的一夜过去了。
希望天再黑下来的时候,可以睡个好觉。
他在黑暗中,等待光明。
……
……
亲兵帮李孝宗把甲胄穿戴好,李孝宗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铁甲,忽然间恍惚了一下……外面的阳光洒进来,铁甲反射出一种淡金色的光彩。看起来,他身上的铁甲就好像变成了金甲。
李孝宗笑了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兆头。
“将军们都去大帐了吗?”
他问。
“都过去了。”
亲兵回答:“将军昨日吩咐过,今日要去叛军大营叫阵,所以将领们早早的就在大帐外面候着了,只等将军升帐。”
李孝宗嗯了一声吩咐道:“去把崔中振放出来,不必去大帐听令。选一个人员不齐的折冲营给他,让他准备好打头阵。”
“喏”
亲兵答应了一声,将袢甲绦给李孝宗紧了紧。
李孝宗穿戴整齐之后,举步走出帐篷。出门的时候他深深的吸了口冷冽的空气,一夜没睡的困乏都被驱散了不少。
士兵们看到他的时候,恭敬的行礼,这让李孝宗觉得很舒服。他喜欢坐在大帐里分派军务,那种感觉就好像在指点江山。他是李家庶出的孩子,要想成为人上人就只能靠自己的努力。他确定早晚有一天,那些世家大户嫡出的子弟也会朝他行礼参拜。
男人,哪个没有人上人的梦?
在大帐里坐下来,李孝宗将今日出战的事安排了一下,然后对将领们提起,若是再打不下叛军西大营就只能退兵。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沉重,眼神里都是悲伤。和叛军交战了一个月,没能为旭郡王报仇,看起来他格外的不甘心。
可是将领们也都知道,天气这样寒冷根本就不适合交战了。叛军的兵力雄厚,且不缺粮草被服。隋军不行,要想渡过这个寒冬只能返回山寨休整。
没有人怀疑李孝宗眼里的伤感,也没有人能察觉到他眼神里的喜悦。
李孝宗忽然觉得,如果自己是个戏子的话也一定会红透大江南北。
就在军务安排完了之后,外面的亲兵进来低声对他说了几句什么。李孝宗的脸色微微变了变,然后让将领们在大帐等他,他独自出了大帐。亲兵一边走一边说道:“属下刚才去放崔中振,他说什么也不肯出来,只说让您亲自过去,他有事要问。若是将军您不去,他就宁死不出囚笼。”
李孝宗皱了皱眉:“可曾有别人去见过他?”
“昨夜完颜重德去见过他,送了一壶酒一盘熟肉。”
“说了什么?”
“只说天气寒了,让崔中振保重什么的。”
李孝宗嗯了一声,虽然觉得有些怪异,但并没有怎么在意。关押崔中振的地方距离完颜重德的寒骑兵驻地很近,这是完颜重德当时要求的。李孝宗知道完颜重德和崔中振私交不错,所以也就应允了。毕竟他要杀崔中振,完全没必要在大营里下手。将崔中振关在寒骑营附近,反而会让人觉得他大度。
这是一个独立的帐篷,帐篷里面是个木头打造的囚笼。李孝宗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自己的亲兵都在心里踏实了不少,这帐篷外面都是他的人,任何人靠近都会提前示警。他撩开帘子走进去,看到崔中振背对着自己坐着。
“你找我何事?”
李孝宗问
崔中振没有回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那天,其实我看见了。”
这句话一出口,李孝宗的脸色顿时一变。
崔中振语气平缓的说道:“我知道今天你派我去叫阵,说是什么戴罪立功将功折罪,其实你是想杀我了,对吗?李孝宗,我还是看错了你……当日我虽然亲眼所见你杀了王爷,但我还是帮你隐瞒了下来。我没有想到的是,你居然想要杀我。我一直不说,是我依然对你有所幻想。我想着,只要我不说出来,你应该不会赶尽杀绝吧。”
“你……在胡乱说些什么?”
李孝宗看了看四周后冷声道:“你之所以深陷囚笼,是因为你作战不利。王爷是被叛军杀死的,我的过错,是我没能将王爷救出来。”
“此处又没有别人,你何必惺惺作态?”
崔中振猛的回头,看着李孝宗的眼睛认真的说道:“咱们做个交易,只要你不杀我,我保证不将你杀死王爷的事说出去,如何?”
李孝宗沉默,然后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如果今天你不去叫阵,我也没有办法帮你。你犯了过错就要弥补,不能弥补,我就按军律处置你。”
崔中振冷笑:“看来我怎么都是必死无疑了……其实我也知道,你找到王爷就是出于李远山的授意对不对?你的目的,就是杀王爷,然后将所有将士送进虎口!李孝宗,你难道真觉得李远山会赢?”
“没觉得”
李孝宗摇了摇头:“所以我现在很尽职尽责的做一个大隋的将军,崔中振,你确实很白痴,怪不得连演武院都进不去,如果你够聪明就不会将这些话说出来,因为你说出来之后……我更不会留你了。”
听到这句话,崔中振的眼神一亮。
他忍不住鼓掌:“你终于肯承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