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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现在还没想的很明白……”
谋良弼看了看方解腰畔挂着的烟斗,伸了伸手示意递给他。方解也没拒绝,解下来,塞好烟丝点燃,先是自己抽了一口然后递给谋良弼:“没想明白什么?”
“你明明不知道我要杀你,为什么突然有所察觉?一天而已,我的优势转瞬即逝,你到底是怎么想到的?我请你来山寨喝酒确实显得心急了些,可这并不能证明我就对你动了杀心。明明优势在我手里,为什么你却赢了?”
“因为你不了解你的对手啊。”
方解轻轻笑了笑:“问你个问题,这世间武道修为能达到九品之上的有多少人你可知道?”
谋良弼摇了摇头:“我对武学不了解,但也听人说过,全天下的九品之上只怕也不超过百人。修行者要是到了九品,有移山填海之威,有瞬息千里之能,杀人如反掌,取命如探囊,便是陛下也要以礼相待。”
“没那么夸张,但九品高手确实很强。我也不知道天下到底有多少人修为达到九品,我只知道,我手下有两个九品高手。你派人严防,防得住军队里的斥候,但防不住九品高手探营。你派人请我赴山寨的当天夜里,我的人就进了山寨探查到你将谋良弼囚禁。而我手下又不止有武道上的强者,还有一个叫孙开道的智者。他从你请我喝酒这件事,看出最少三个疑点,从而推测出陛下或许是有旨意到了。”
“你囚禁崔中振,是最大的失误。如果崔中振还自由,我或许就会真的来赴约。”
谋良弼怔住,随即摇了摇头:“然后你派人和完颜重德联系,约定好让他帮你演一出戏拖住我。然后让人假扮钦差当众宣旨,这就是兵法里的虚虚实实攻其不备,佩服。”
“别客气”
方解道:“你若不想杀我,我又怎么会动念杀你?我带着人退守樊固,就是不想和你闹僵。叛军西大营的事,我本来还劝着自己不要计较。可你偏偏觉得不除我不安心,所以咎由自取这四个字用在你身上最合适不过。”
谋良弼自嘲一笑:“若陛下旨意不到,我也没起杀你之心。你应该知道我最期盼的是什么,所以动念杀你也确实是情势所迫。我与你不同,你还年轻而我已经五十岁了。如果不能在西北战场上翻身,便是回到京城也最终不过一个庶民的下场。我在监牢苦坐十几年,才有机会重振昔日雄心壮志怎么可能放弃?”
方解道:“你说这话的意思是,我是有理由原谅你的?”
谋良弼认真的说道:“我说这话的意思是,我是有理由杀你的。”
因为寒冷,谋良弼使劲嘬了一口烟斗,身子却发抖的更厉害:“现在我终于知道,前贤说江山代有才人出的意思。我还未老,就已经比不得你们这些年轻人了。李孝宗足够阴狠,你足够果决,这两点,我皆差了一筹。”
方解道:“别自责了,这是浪费你为数不多的时间。”
“我是想做个明白鬼。”
谋良弼沉默了一会儿试探着问:“你杀我无益,不如留我为你出谋划策。便是我身处囚笼,只要不死依然可以帮你看明白许多事。而且将士们还会说你宽仁,意下如何?”
方解叹道:“我多想你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然后慷慨赴死啊……那样的话,我以后偶尔念及你,还会赞一声你是个人物。”
谋良弼摇了摇头:“谁人不惧死?”
方解嗯了一声:“我会因为你没能慷慨赴死而有些失望,但不会因为你怕死而看不起你。命只有一条,别说真的死,只是闲暇时自己细细去想死亡这件事,都会吓坏不少人。”
“换做此时你是我,会不会求饶?”
谋良弼问。
方解笑道:“首先要告诉你的是,我也怕死,如果仔细来想的话我比你或许还要怕死些。但你我不同之处在于,当我知道必死无疑的时候绝不会求饶。人的尊严本来就被践踏的没剩下多少了,要是死都不能死的堂正肃穆,多遗憾?”
谋良弼沉默,不再言语。
方解起身,将装烟丝的小袋子递给谋良弼,然后脱下身上的大氅盖在他身上:“稍后我会差人送来酒菜,想吃什么可以现在告诉我。”
“有酒有肉即可。”
谋良弼答。
方解点了点头,转身往山洞外面走。
“方解,我能不能问你一件事。”
谋良弼看着方解的背影说道。
方解站住却没回头:“你问。”
“你真的对兵权没有欲望?得了这兵权,你真的只是为了朝廷效力?你对陛下真的忠心耿耿?你心里真的没有野望?”
方解笑了起来,举步走出去。
“你猜?”
他笑着说了两个字,没有再理谋良弼大步而去。
谋良弼看着那年轻男子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沉默良久之后长长的舒了口气:“我输,难道是因为我心愿太小?”
……
……
谋良弼死了。
他终究还是没有狠下心来自己去撞石头,所以求了守在门外的飞鱼袍帮忙。那飞鱼袍有些鄙视的看了他一眼,指了指山洞里大大小小一地的石头说道:“你自己选一块吧,这是你现在唯一可以选择的东西了。”
谋良弼寻找了很久,越是去看脸色就越发白。到了后来手脚不住的颤抖,竟是将刚刚吃下去的酒菜一股脑都吐了出来。看着他呕的实在厉害,那飞鱼袍忍不住摇头:“我本来想骂你几句自己作死,可想想你毕竟也是一个大人物,死前被人再被人折辱有违道义,所以我忍着没骂,但你现在的样子真他娘的让我生气啊……你越是舍不得心里越怕,还不如索性痛快点。”
谋良弼擦了擦嘴,过了好一会儿后指了一块西瓜大小的石头说道:“就这个吧。”
飞鱼袍点了点头道:“嗯,你若是怕就闭眼,只一瞬的事。”
谋良弼将方解给他的大氅脱了,然后坐直了身子闭上眼:“请你利索些,多谢!”
“别客气”
飞鱼袍走过去将他拎起来,头朝着石壁狠狠撞了两下。
血立刻喷出来,在石壁上染红了一大块。
那飞鱼袍将谋良弼的尸体丢在地上,嘴角撇了撇自语道:“你他娘的当我傻啊,哪有自杀的人选屁股大的石头撞死的?这种事傻子都看得出来有问题,我要是上你的当,这几年飞鱼袍这身衣服不是白穿了?”
他拍了拍手,转身走了。
西北太冷,山洞里的风虽然不大,但很快那具尸体就变得冰冷僵硬。直挺挺的躺在那儿,头上的血没多久就结成了冰。维持生命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而丢掉生命就是如此短暂,一秒钟而已。
第二天,方解让人将队伍重新登记造册,各营清点士兵人数之后,让所有六品以上的军官在校场集合。数万人的队伍,六品以上的有几百人。按照大隋的军制,队正旅率都是军官,但不入品。领一团三百人的果毅校尉是从七品,这是朝廷要登记在案的,领朝廷俸禄。
因为这支队伍是残兵集合在一起的,所以军官的数量比正常配置的军队要多不少。毕竟当初那场大溃逃,将校的生还率远比普通士兵要高。这是一个很残酷的事实,最基本的原因并不只是将校的个人素质要高些,还因为他们身上的甲胄更好。果毅校尉身上的皮甲比普通士兵的皮甲要厚一倍还多,而且有护心镜。
这个世界处处充满了等级划分,而处于底层的人们很容易生活在抱怨之中。有极端的人会认为,都是一样的人凭什么你享受着比我要好许多的待遇?这样的人往往一辈子生活在这种怨言中,甚至越来越不堪。他们忽略了别人之所以享受这些待遇,是因为别人比他努力。
这个世界是无情的,所以相对来说反而公平。
方解站在高台上看着这些人,这些日后就要追随他出生入死的人。他沉默了很久都没有开口,以至于下面的人面面相觑都在揣测这个新的首领在想什么。
“我没经历过那次大战,但我知道你们每一个人活下来都不容易。”
方解沉默了许久之后终于说话,语气很低沉:“你们都是军官,仔细想过之后你们或许会发现,之所以你们活着或许是因为你们曾经的属下拼死救护。所以,你们首先要做到的就是善待你们的士兵。而现在站在这里最高处的是我,将来我的生死也会由你们来决定,所以……我会如你们对待自己的属下那样对待你们。”
“从那一场大战到现在已经将近三年,这段日子以来也有不少人死去,今后还会有人死去,或许是你们其中的一个,也或许是站在这里的我。昨日看到圣旨的时候我心里忽然格外的惶恐,因为我怕带不好你们保护不好你们。我想了很久,告诉自己让你们活下来的最好办法就是待在这里,等到朝廷大军光复整个西北。”
“但是,等待别人来救永远只是希望。你们已经离家三年,想家吗?”
他问。
下面的人沉默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有个校尉低低的说了一个字:“想!”
方解点了点头:“我没有家,但我也想念长安城。想回去,咱们就得做点什么,促使这场叛乱以最快的速度终结。我在樊固的时候想的是,我要守着这座小城,因为那些蒙元蛮子退走的时候必然要走这里,对于这些杀我亲人掳我家产的畜生,除了用刀说话我没有任何别的想法。”
“但是现在,我手下多了你们这些人,我就要为你的生死考虑。”
方解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语气肃然道:“若是你们信得过我,就跟着我去打几场漂亮仗。然后带着一身的荣耀回归故里,和亲人团聚。”
“将军你说吧,让我们做什么!”
有人高呼道。
方解看着这些人认真的说道:“就一件事……我将横刀指向哪里,你们就随我杀向哪里。我保证,那是你们回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