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温柔

60温柔

古人诗云: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若不追究内涵深意,用现代白话来解,即为——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窗外不时刮过大风夹杂着冰晶的雪片儿,覆在树梢屋瓦之上裹上一层素白的银装。不时有积雪压的枝叶弯折下腰,扑簌落到地上。那柔韧的枝条一弹,惊起林中飞鸟。

屋里却是温暖如春,燃鼎的银骨炭早被贡品火玉所替,不沾细尘,不生熏烟,因碧桃怀孕,正三斗的火玉都被皇帝赐进了翊坤宫里。都说“一斗穷,二斗富,三斗四斗开当铺”,她时常想,要是自己哪日缺了钱,拿去做买卖也不错。

高床软褥之中,皇帝亲了亲左侧而卧的小人儿的面颊,低沉的嗓音飘入她甜香的梦里:“小乖,起床了。”

碧桃的耳朵被温热的气息烫的动了动,接着掀开被暖气烘的粉软的眼皮儿,困休休的看了皇帝一眼,重新闭上眼。咕咕哝哝:“皇上,别跑到人家梦里。”

皇帝看她傻乖傻乖的样子,不由低笑出声:“好,朕不去你梦里,那你听话,赶快从里面出来。”

“不、要。”只听她含糊的咬出两个字。

皇帝捏捏她的小耳垂,不经意道:“是谁昨天说想吃猪肉蘑菇馅的饺子?”

话音刚落,碧桃的眼睛已经睁开了,她饱满腻润的樱唇微嘟:“明明人家更想吃猪肉韭菜馅儿的,宋嬷嬷管的也太严了。”她知道韭菜壮阳补肾,与孕妇冲撞,为了宝宝定是不能食用的,因而语气中只是沮丧。

宋嬷嬷就是皇帝给她找来的、对这方面极有经验的老嬷嬷。

皇帝不过笑了笑,扶着她起身。

如今碧桃肚子里的小包子已经怀到五个月有余,下腹明显的隆起。翻身起身俱是辛苦,若是皇帝在,通常都是依在皇帝身上,困哒哒的打个呵欠,身子就已经被扶起来了。

外间的宫人自听见动响时起就已经有条不紊的各自忙碌开了。奉紫揭起烘暖了的华丽衣裙叠放在红木盘中,一边让小内侍将盛水的香盘并竹编的熏笼撤走,一边仔细聆听里头是否传唤,好领着一干捧起梳洗用具的宫人进去。

等二人穿戴完毕坐到桌前,炉子上掐时辰煮好的饺子也被端上了桌。宋嬷嬷木着一张脸稍事检查,复往后退开一步,示意主子可用。

碧桃看了看宋嬷嬷从来面无表情的脸,悄悄地问皇帝:“宋嬷嬷笑过吗?”

皇帝也跟着看了宋嬷嬷一眼,咳了一声,幅度很小的摇了摇头。反正他是没见过。宋嬷嬷严格算起来,也是他半个乳嬷嬷,只因当时奶他到两个月大时家中出了事,母后仁慈就放了她回去,另叫了后来的乳娘来替。回来后宋嬷嬷就忠心耿耿的跟着母后,再后来乳娘得病出宫才又被母后叫到他身边服侍。不过那时他年龄也已经不小了,所以对宋嬷嬷的感情并不如真正的乳娘。

听说原先宋嬷嬷也是会笑的,不过自从家里出事之后就变成了这幅模样。不过这些话,他不好在众人面前和小乖说明。

站在后面的宋嬷嬷将二人的动作尽收眼底,一点反应也无。但若是有人细细观察便可发现,她的脸色变的更木了,嘴角还隐隐的一抽。

“娘娘,再不吃,饺子就要冷了。”暮云上前一步温声提醒道。

碧桃抚了抚小腹,端起瓷碗舀了一个肥嘟嘟的月牙儿饺咬下去,油清劲足的口感及香气溢满齿颊,更有热腾腾的汁儿滴落在碗中,融在清汤里。

碧桃吃了几个,突然顿了手,颇为担忧的问皇帝:“皇上,你说妾身吃多了饺子,宝宝生下来会不会把脊背长弯了?”

皇帝对于她怀孕后时不时让人啼笑皆非的言论已经很习惯了,他笑道:“你动不动就皱着眉头使性子,就不怕儿子长出一张皱巴巴的包子脸?”拿自己的儿子调侃,古今以来元徵帝大概是第一人。

碧桃也发现,自从寿王被皇帝力排众议赶回封地之后,皇帝轻松调侃以及时不时暴露恶劣性子的时候就多了。就好像他们俩被秤杆上的秤砣子掌控着,线绳扯到一个最合适的距离两边才能平衡。但凡往哪边偏一点,一头都会迅速的坠下去。

皇帝的言语中偶尔也会流露出小时候对那个顽皮恶劣、逍遥洒脱的弟弟的欣羡之意。碧桃想着,也许是因为太过先羡慕,所以不经意就模仿了一二分?就像一人从另一人那里听来一句很美很入心的话,那人会喜滋滋的挂到签名上、状态上,但在得知正主也加了自己好友离的很近之后却会偷偷的消抹去。

算不上班门弄斧,只是会莫名的有些心虚。

不过一想到天子也会模仿别人,碧桃就一窘。觉得更可能还是他们家族骨子里都是这样恶劣的性子,只是有的压抑住了,有的爆发的很彻底。

“皇上,人家是和你说正事。”碧桃很严肃的看着皇帝。她就听说孕妇看多了某一张脸,孩子出生后就会跟那张脸像。那如果看多了某样东西呢?

皇帝诧异:“朕何曾与你开玩笑?”

碧桃端起碗继续吃饺子,等将碗里的饺子吃个干净之后,她抽出绢帕抹抹嘴,慢半拍的哼唧:“亏皇上还是宝宝的父亲,欺负宝宝和他娘,算什么英雄好汉。”

皇帝听她把一句话说的奇奇怪怪的,不由失笑。他看了看外头天色,风雪早停,便拉住起身就要走的宝宝他娘道:“就算朕理亏,你也别想偷偷溜去睡觉,嗯?”

宋嬷嬷说女子怀孕不能一直躺在床上,多多走动生产时才会顺产。偏碧桃是个懒性子,皇帝嘱咐宫人无用,只好抽空亲自陪着她去散步了。

“哪、哪有,”碧桃脸红,“人家是想去屋子里取件披风,免得着凉嘛。”

这话扯的在场没一个人信,正经的昭仪娘娘亲自去拿披风,也不怕皇上一怒之下将那干偷奸耍滑的宫人都拉出去砍了?

皇帝却配合她笑道:“朕陪你一起去取。”

“嗯。”碧桃这回应的很乖巧。

暮云似乎想上去劝说,由她去屋子里拿,脚刚挪了个位置,袖口就被旁边的芸缕扯住了。眼睛望去,芸缕和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可。

她抿了抿唇,退回原位,袖子里的手却紧紧攒在掌心——

绛雪轩位于御花园东南,门窗为不加油饰的楠木。柱、框、梁、枋皆饰斑竹纹彩画,朴实淡雅。轩前的琉璃花坛制颇为精致,坛内叠石为山,栽有牡丹等名贵花木。

碧桃与皇帝相携到来时,轩前已经聚了几人正欣赏坛中新开的垂笑君子兰,吟词咏诗,谈笑风生。

打头的贞贵嫔着了雪里金遍地锦滚花狸毛长袄,贵气出众。身边跟着的裴宝林则是茜红色对襟袄儿,普普通通的着装被她娇俏的酒窝一衬,也算得上可人。再旁边,有一人着了绣翠蓝竹叶暗花小袄,满身清冷,若是薛绿萼还在,或可与她一拼。

只不过她的容貌不如薛绿萼出众,而气质却更冷冽些,仿佛红尘滚滚,诸事不能入得她眼。碧桃看着,觉得不是很走心呀。

“妾身给皇上请安,给,”贞贵嫔屈膝的动作流畅,言语却稍稍一顿。她即刻反应过来道,“给珍昭仪娘娘请安。”

几个月前眼前之人就算是敷衍而过,也要费心思寻借口的不给自己行礼。而如今,自己实打实的在她跟前低下脑袋,却好像是理所当然。不过是一块还不知道男女的肉罢了,怎么长在她身上就比别人更珍贵些。她心有不满,但当着皇上是不敢表露的。

其她人行礼干脆利落,倒没她这样纠结。

在皇帝叫起的话音落下后,碧桃指了那穿绿衣的女子道:“这位是?”

“这是承乾宫的温御女,皇上曾称赞过她‘知书达理’的。”贞贵嫔抢先一步,含笑答话。

那温御女见状倒也不在意。

承乾宫,宫里素来有‘小冷宫’之称。里头正殿住着的主妃就是那个生了二皇子却默默无闻的云妃,有这样的领头人,其她入住此殿的妃嫔好像都被这气场感染,皆不受宠。

那温御女是个例外,不过也迅速的被皇帝抛到了脑后。

碧桃转向皇帝的眼神很温柔:“知书达理?”其实是真的温柔,温柔的甚至能滴出水来。只因她在把“容易生养”加到满值十点之后,跳脱出俏皮活泼之类的属性,好奇的加了一点在“温柔”上,之后但凡她眼神稍有变动,或是语气慢速缓和就容易产生这项效果。

她觉得有小包子的时候,这项还是挺实用的。就又加了两点上去。

皇帝看后脸部坚毅的线条不自觉变柔,深不见底的黑眸更是不自觉沉浸了一刻才复原,继而不负心悦指数所望,宽大的袖子掩着握上了碧桃软和的小手,笑了笑:“朕倒忘了。”

即使做的再隐秘,时刻关注二人的贞贵嫔仍能从变动的衣袖位置里发现猫腻。再加上皇帝表情的变动,让她看向皇帝的眼里似乎带着一点不可思议,继而又快速的垂下眼睫隐瞒思绪。

温御女的柳眉细细蹙起,尽管她竭力做到淡然以示,皇帝当着众人这样一句反驳的话,让她无论如何都不能镇定如常。

等她再看珍昭仪得意觑来的眼神,不由暗生恼意。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于一身。”她眉眼不见动,仍是淡淡清冷,唯朱唇轻启,“昭仪娘娘深得皇上喜爱,妾身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惊为天人。”

其她的透明小妃嫔握拳,碧桃则眨了眨眼,这个,是引用诗词的高贵冷笑话?

作者有话要说:总觉得今天的内容提要可以骗到一些人-v-打滚,我也想写出高贵冷艳的笑话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