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军瘟疫,是因为在十字军第一次东征时爆发而得名的,尽管那次瘟疫不论是规模还是致死人数上都无法与当初震撼整个西方世界的查士丁尼瘟疫相比,但是因为这是迄今为止爆发时间最近的瘟疫,而让后人不由得记忆犹新。
在那次伴随着圣枪的出现,陨石的降落、十字军国家应运而生这诸多重大事件的瘟疫中,因为饥饿和疾病而死亡的人数达到了将近十万!
“到处都是浮肿的身体,人们不住的从嘴里向外吐着带着腥味的呕吐物,当饥饿终于放过人民时,瘟疫就接替了过去,它让所有死人的身体都鼓象装满了货物的皮囊,但是只要戳上一个洞,那些可怕的皮囊就会从里面流出黄色的脓水,然后就会瘪掉……”
这是当初跟随第一次十字军东征的一位修士留下的笔记,这个修士后来因为在圣地一直赤脚布道直到蒙召,而在死后被封为了圣人。
伦格还依稀记得这些可怕的记录,这些东西因为太过令人印象深刻而在他的脑海里始终无法抹去。
而随着瘟疫的蔓延,不论是.之前陆续看到的一些征兆,还是随即看到的大批死者,都让伦格不禁想到了那个修士的笔记中描述的一切,这些看起来都与那个修士描述的东西那么近似,当他终于按照修士所形容的那样,用匕首切开死者的皮肤之后,看着随脓水流出而干瘪下去的尸体,伦格终于可以肯定这就是在将近百年前曾经肆虐圣地附近的“十字军瘟疫”。
“那可真是一场令人可怕的瘟疫。”.当听到了伦格形容的瘟疫来源之后,除了一些譬如威尔欣这种远道而来,根本不了解实情的人只是感到不安之外,所有人都不禁露出了恐惧的表情,而说出这句话的,俨然是从来没有表露过恐惧的赫克托尔。
所有人都在为这可怕的发现.而畏惧,这些十字军的后代,他们当然知道在近百年前发生的那次瘟疫甚至比所有十字军杀死的异教徒还要多,而最令他们感到无法接受的,还是瘟疫显然既不分人种,也不分信仰,凡是经过它肆虐的地方,双方的人都会毫无差别的出现相同的症状,然后在几天之后相继死掉,这不禁让那些自认是上帝子民的欧洲人感到无法接受。
在他们的心目中,瘟疫的确是上帝的惩罚,但是那.个惩罚更应该是加诸在可恶的异教徒身上,而不是他们这些佩戴十字架的基督徒的身上。
但是这些道理在可怕的瘟疫面前苍白无力,死神.抖动着他破烂漆黑的外袍,挥舞着令人胆寒的巨大镰刀,在双方的阵营间毫无差别的收割着一切他看到的生命,在他那如骷髅般深陷的眼窝里,闪动的只有冷酷无情的死亡之光,宗教在这个时候显得是那么无力,即使再经过更多的祈祷也无济于事。
而现在,从先辈那里传下来的可怕传说,却在自.己眼前再显,十字军瘟疫确定,立刻让所有人陷入了绝望之中。
即使是最勇敢.的近卫军士兵,也开始畏惧的相互低语,他们不惧怕迎面而来的刀光剑影,却无法在这种无形的死亡威胁面前泰然自若。
伦格站在一座能在城里找到的最豪华住宅的塔楼上,仔细看着四周的一切。
这是一座比总督府更加富丽堂皇的住宅,用大片的从很远的地方费力运来的片岩石修建的石墙,很好的阻隔住了外面的喧嚣,同时围着住宅的四角修建起的小型塔楼则严密的守护着住宅里的主人。
只不过现在这家豪宅的主人已经被克尼亚人赶走,自从瘟疫爆发之后,因为惧怕传染而命令把总督府附近左右居民赶走的举动,让奇利里亚总督即使在死后也没有得到不论是克尼亚人,还是留居在城里的法兰克人的一丝同情。
“让我们的人去查一查,究竟还有多少人得病,”伦格向身边的人吩咐,接着他抬手阻止住就要离开的手下,稍微沉吟据继续说:“记住,要派近卫军中祖辈几代都在圣地的人去,最好是那些祖先曾经参加过第一次东征的十字军后代,告诉他们,要按照我对他们说过的那些方法做事,尽量不要直接接触任何人,也不要接触他们的任何东西,更不允许吃他们的食物。”
“遵命大人,”近侍并没有离开,他可以看到伦格似乎还在想着什么。
果然,在寻思一阵之后伦格继续说:“派出懂得克尼亚语言的士兵,我们要分别检查居住在城里的双方居民,然后把得病人数告诉我。”
说完,他回过身看着远处因为四周被隔离,显得寂静清冷的总督府。
同时,望着显然在这时一片茫然的威尔欣,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在这个时候,显得颇为不合时宜的微笑。
威尔欣神情恍惚的望着下面混乱的街道,就在不久前,奉了总督命令被强行迁走的克尼亚人和法兰克人仓惶离开时留下的痕迹还历历在目,这次因为总督个人的畏惧而出现的骚乱让城里的人更加恐慌,同时因为相互憎恨而逐渐分割开的克尼亚人和法兰克人,在整座城市里形成了南北对峙的局面。
他们相互指责是对方带来了瘟疫,同时因为惧怕传染而相互隔得远远的,一条横贯南北,在贸易时做为中心的主街成了这些相互躲避的人们的分割线,在街道的两边,克尼亚人和法兰克人相互敌视,相互戒备。
甚至即使是伦格的军队进入了城市,这一切也没有改变,按照协议,被允许保留下来的克尼亚士兵腰带上挂着短短的短刀,站在街道的一边,冷冷的注视着对面的法兰克人,他们知道尽管这座城市的主人已经变换,但是图戈里还是为他们的尊严争取到了最大的地步。
“我需要的是能让这些人跟随我,难道你们认为我会只为了让你们进入锡斯城而背叛我的国家?”
图戈里在与赫克托尔关于这座城市的管辖上据理力争,这位隐忍太久的王族后裔,在这时变现出的急智和顽强令所有人都感到诧异,甚至在赫克托尔看来,这个人已经有些过于固执了。
可是出人意料的是,一直坐在角落的法兰克式高背椅里看着这一切的伦格,却在沉默好久之后忽然开口同意了图戈里的要求。
他不但认可了图戈里应该得到尊重的克尼亚王族身份,甚至还认可了作为共治总督,图戈里可以和他刚刚任命的奇利里亚总督赫克托尔拥有至少名义上是同样的管辖权。
这让很多人不禁大为意外,他们不明白自己跨越草原甚至冒险进入这座瘟疫横行的城市,难道就是为了帮助这个异教徒完成他的野心?
这让伦格的手下们不禁一阵不满,可是伦格随即下达的命令,更让他们觉得这位圣子对那些克尼亚异教徒实在是过于仁慈了。
按照伦格的命令,一队队挑选出来的近卫军士兵,身上穿着还泛着刚刚经过烟熏而留下古怪味道的“防护服”进入了居民的聚集区。
这些看上去谨小慎微的士兵挨家挨户的检查着,同时在他们当中会一个人捧着个小小的陶罐,不停的用一颗颗的豆子默默统计双方发病的人数。
终于,当一大一小两小堆豆子摆在伦格面前时,他四周的人都神色各异的望着这些豆子,而图戈里和他的几个手下的脸上已经变得愤懑不已。
“大人,克尼亚发病的人数明显比我们的人多。”赫克托尔平静的说“这种瘟疫似乎对他们的厌恶更深些,也许这就是所谓上帝的惩罚。”
“不如说是一种神奇的力量,”伦格双肘支着桌子,十指微微对顶,他通过手指间的缝隙看着那两小堆豆子“就如同这些豆子,很多年前,瘟疫在我们祖先的身上肆虐,但是也在他们的身上留下了痕迹,一代代的,这种痕迹一直流传到我们的身上,就如同查士丁尼瘟疫在所有罗马人身上留下的痕迹一样,这让我们的身体能更容易的辨认出那些瘟疫可怕的特征,而克尼亚人,他们是外来者,他们的身体对这种瘟疫没有丝毫认识,于是他们一个个的发病,一个个的倒下……”
“大人,您是说我们不会发病?”法尔哥尼高兴的大喊着,他伸出去抓桌子上的豆子,却被伦格突然一把抓住手腕。
“你来自阿拉贡,就和那些克尼亚人一样,对这种瘟疫根本没有任何抵抗,在瘟疫面前你和他们没有区别。”
伦格的话让法尔哥尼的脸上霎时出现了一片死灰般的难看,他嫌恶的看了一眼对面的图戈里,然后悻悻的收回了自己的手掌。
“这就是我要对你们所有人说的,”伦格慢慢站起来“不论是基督徒还是穆斯林,瘟疫对所有人都是灾难,我们的人能更好的抵抗疾病,但是他们同样在不停的死亡,记得当初十字军瘟疫爆发的时候,有将近十万人死于瘟疫和饥荒,这是我们所有人的敌人,在瘟疫面前没有基督徒也没有异教徒,这座城市里只有我们这些面对瘟疫的人。”
他一边说一边身手在那两小堆豆子上空微微抚过:“我会把总督府辟为专门安置发病者的医院,在那里只有病人,而没有宗教和敌人,所有人,不论是克尼亚人还是法兰克人都不允许有任何隐瞒病情和藏匿病人的行为,”说到这里,他的眼中闪现出一丝决然,他的眼神也同时变得冰冷起来“你们一定要记住,这不是请求而是命令,任何人都必须遵照我的这个命令行事,否则面对的,将是来自伦格.朱里安特.贡布雷子爵最严厉的惩罚!”
“上帝保佑圣子!”
命令既下,全城霎时为之震动。
可怕的瘟疫在这一刻让相互敌视的人们开始改变了,在近卫军与克尼亚军队几乎一视同仁般的严厉举措下,病人被一个个的从各自的家中抬了出来,而那些已经死掉的人,则不论宗教种族的被集中到城门前的水池里等待焚化。
与此同时,伦格下令堵塞了所有通向城中各个支流的不净水源,看着流经锡斯城,甚至还漂浮着死尸的唯一一条河流,伦格的心里是沉重的。
他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只是缓解,而不是治愈。尽管知道当初的十字军瘟疫那十万人的死亡人数,更多的是因为饥饿而死,但是他却实在无法确定,在经过了百年的蛰伏之后,这种可怕的疾病是不是已经发生了任何人都不曾想到的变化。
一想到即使是在千年之后,人类还曾经因为流感横行而有上千万人因此丧命,伦格就不禁为自己面临的巨大磨难感到无力。
同时,当他第一次走进总督府时,看着那面被精心保管的亚尔斯兰军旗,他就知道自己要面临的,将是除了瘟疫之外,更加复杂的危机。
克尼亚的前总督在死去之前无意间做出的一件“好事”的好处,在这时终于体现了出来。
因为畏惧传染而逼迫走了总督府附近住户的举动,让这座总督府成为了一个与外界隔离的小小世界。
而这恰恰就是现在的伦格最需要的。
一面红色黑十字旗高高的矗立在总督府外,旗帜上黑十字交叉的中间部位那个狰狞的骷髅在风中不住摆动,似乎在嘲笑着下面那些渺小的人类的无助和茫然。
而在总督府里,已经按照伦格的设想建立起来的令所有人感到陌生的医院,正在迅速的接纳着一个个发病的病人。
一个个巨大的罐子里烧着经过了过滤的热水,在整个总督府附近已经被隔离开的街道和房舍中烧起的大堆的火堆升腾起阵阵的火焰和浓烟,同时被强迫般的夺走了身上旧衣服的病人,换上了虽然粗糙却十分干净的衣服,而那一张张完全由清洗干净的帷帐隔离开来,用各种木板甚至名贵桌椅搭建起来的病床,让很多即使是健康时候也只能睡在干草上的病人发出了痛苦呻吟之外的叹息声。
而真正治愈病症的药物,伦格却只能在自己所能知道的范围和原本属于锡斯城的那些医生的帮助下慢慢摸索。
他知道当初在十字军瘟疫横行得最厉害的时候,一些当时的教士和医生的确找到了某种还算有效的药物缓解了这种病症的加剧,而随着天气逐渐变冷,瘟疫最终离开了人间。
但是现在却恰恰相反!当初的瘟疫是从九月到十二月,当天气变得异常寒冷之后,瘟疫就悄悄消失,而现在却已经即将进入三月,随着天气转热,伦格无法确定这种可怕的疾病会不会随着夏季的到来,最终彻底爆发!
而且十分恼火,甚至还险些酿成冲突的,是一些并不令人满意的事情也接踵而来。
尽管在图戈里的安抚下,很多固执的克尼亚人还是接受了伦格命令人给他们用葡萄酒进行消毒的举措,但是依然有很多克尼亚人执意拒绝,他们高声背诵着可兰经上的句子,同时用举例的说法证明着不久前刚刚死掉的总督就是因为犯下了“诸罪之罪”而受到了惩罚,这一切都让不论是伦格还是图戈里都毫无办法。
而随着这些人引起的骚乱开始变多,这些顽固的抱持着教义,宁死也不肯接受救治的人,被立刻无情的送进了已经没有治愈康复希望的重病人区。
在那里,既没有人照顾他们,也没有足够进食的食物,被用木板和栅栏隔离开的小院里,透过阴暗潮湿的阴影传出的是垂死者的呻吟。
“我们是信奉者却不是救世主,”伦格这样对亲自监督那个几乎已经如墓地般隔离起来的区域的赫克托尔说“我们可以拯救的是上帝允许我们拯救的人,帮助他们,治愈他们,然后让这些人成为我们其中的一员,这些人将成为为我们传播奇迹,在某些时候,这种奇迹甚至比守护住了圣地更令人震撼。
而那些已经被死神亲吻过的人,我们只能让他们在死前得到安宁,同时要让经过他们传播的瘟疫被牢牢的控制住。”
当他说到这里的时候,赫克托尔看到伦格脸上很少出现的一种古怪表情,那就好像是一个因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气愤的人才会出现的表情,随即他听到伦格在经过他身边时,用很低的声音在耳边说的话:“那些人遭受的痛苦是那么强烈,却没有人能帮助他们,而且他们自己的身体已经成为了造成巨大毒害的源泉,所以你要保证那些已经无法治愈的人不会从里面出来,不论你使用什么方法。”
“遵命大人。”赫克托尔白皙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同时他透明的眼中涌起一丝凛冽。
锡斯城在瘟疫面前形成了一个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城市,在这之前,虽然已经占领奇利里亚很长时间,但是克尼亚人和基督徒之间的敌意始终颇为浓烈,虽然做为突厥人的后裔,克尼亚人还没有象那些纯粹的阿拉伯人一样对法兰克人有着那么强烈的敌视,但是占领者与被占领者之间的仇恨,却始终横隔在双方之间。
而现在,一切隔阂都被打破,在可怕的疾病灾难前的无力和脆弱,让两个截然不同的种族慢慢开始妥协,尽管偏见和敌意犹在,但是他们已经开始艰难的学习该如何与自己的异教徒邻居好好相处。
至少在医院里,吵闹和争执变得少了起来,更多的是互不干涉的低声为病人和即将离开人世的亲人咏颂**的低吟声。
可是瘟疫显然并没有因为人类之间的相互谅解放弃它那肆虐的本性,当进入三月之后,原本逐渐趋于平缓的疫情忽然开始出现了反复,而且一直令人担忧的事情也终于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尽管经过了各种繁琐甚至苛责的防护,但是近卫军士兵中还是出现了被感染的症状!
第一例近卫军士兵被感染的消息传递到伦格那里时,他正站在自己那幅正逐渐变得越来越详尽的地图前认真思考着什么。
消息传来,当做为旗队队官的曼尔布.鲁普神色慌张的站在伦格面前等待时,他看到的是伦格始终盯着地图上标志着锡斯城的圆点沉思的样子。
过了好一阵,伦格才微微抬起头,他看着鲁普不安的表情,声音中没有惊慌,似乎这种事情的发生是那么自然:“有什么好惊慌的吗,难道你认为自己要比那些人更加特殊,还是自己的运气会更好?”
“但是,我们是在您的庇护之下,是在圣子荣光的庇护下,”鲁普焦急的说“如果连您的近卫军都发生了疫情,那实在是太可怕了。”
“即使是我,也可能无法躲过瘟疫,”伦格绕过桌子走到窗边“查士丁尼皇帝做为代替上帝在人世间管理罗马的人,也曾经在瘟疫险些遇难,何况是我。”
“可您是神圣的圣子!”
“可我也是个罗马人,”伦格回头看着鲁普“我的皇帝经历过的一切,也许我也会经历。”
听到这句话的鲁普神色微微一变,他略显错愕的表情让伦格微微一笑。
他看着年轻的队官认真的说:“你知道吗骑士,我们正在经历一场你从来没想象过的变革,那是让我们所有人都截然不同的变化。”
说完,他向鲁普略一挥手,让他走到地图前。
“瘟疫是个巨大的灾难,可还有同样麻烦的事情在等着我们,”他的手在地图上微微划动,随着他的手指一路向东,最终停留在克尼亚与萨拉丁接壤的边界上,伦格的声音也变得清晰起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坚持,坚持到我们占领奇利里亚的消息带来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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