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尔玛泰丽夫人兴致勃勃的不停讲述着自己理想中房间装饰的样子,房间的基调应该是明亮的蓝色而不是看上去冷冰冰的白色,多瓣式穹顶的每个边沿应该镶嵌上亮丽的金色衬托,所有的房顶与墙壁之间要有星星做为点缀,而且至少要有一半的墙壁上要提前镶上石膏托架,因为萨尔玛泰丽夫人已经决定要在那些墙上挂满如今能在米兰找到的所有名家的画作。
萨尔玛泰丽夫人实在是太兴奋了,因为卢德维科对她的宠爱几乎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哪怕是在决定房间装饰风格上的小小分歧争执,都只是情人之间的温馨情趣,这让萨尔玛泰丽夫人相信,自己完全可以牢牢掌握住这位米兰公爵的专宠,和她比起来卢德维科的其他情妇甚至是不值一提。
萨尔玛泰丽夫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幸福当中,所以她就没有注意到那位被她请来装饰房间的大师脸上那多少带着敷衍般的神色,至于旁边的另一位修士,则更是不是那么显眼。
不过一直站在角落里的摩尔人却自从进门之后就一直紧紧盯着那两个人,而且如果有人仔细看,就会发现摩尔人的眼睛发亮,舌头微舔,那样子就好像随时都会扑上去把那两个人生吞了似的。
“您觉得怎么样大师?”萨尔玛泰丽夫人终于停下来,稍微有些期待的看着面前的大师,她知道这个人是卢德维科赞助的众多艺术家之一,而且在米兰也的确称得上是声名显赫,不过这个人的脾气却不怎么好,他曾经因为卢德维科没有兑现让他雕塑一匹青铜马的承诺,而是用那些材料去铸了大炮而给卢德维科写信抱怨,萨尔玛泰丽夫人甚至还记得那封信上的一些内容,虽然已经竭尽全力的掩饰,可从信里还是能看出这位大师怨气冲天。
正是因为他的这个坏脾气,这位叫列奥纳多·达·芬奇的艺术家在卢德维科那里多少有些受到了冷遇,而他公爵的私人总管吉奥孔德的矛盾,则让这位大师的钱袋子受到了狠狠打击。
如果说在卢德维科身边还有个人能比萨尔玛泰丽夫人夫人更有影响,那这个人就非私人总管吉奥孔德莫属了。
这个卢德维科的忠实仆人在伺候公爵这件事上可以说做到了极致,不论是为卢德维科妥当的安顿那为数不少的情妇,还是代替公爵给那些受到赞助的艺术家安排他们的工作,吉奥孔德都能准确的把握住主人的意图和想法,然后在卢德维科还没有为这些事分心的时候,就已经提前把要做的事办得妥妥当当。
吉奥孔德是那么胜任总管这份工作,以至成为了摩尔人的榜样,乌利乌暗暗发誓要像这位管家界的高人好好学习,争取有一天能像他那样成为一个能让主人舒心满意的好管家。
不过吉奥孔德也并非是没有私心的,至少在卢德维科与达芬奇的关系上,吉奥孔德并每有起什么好作用。
他虽然没有在卢德维科面前进什么谗言,但是却也从没为达芬奇说过一句好话,而且有几次达芬奇因为过于冲动写给卢德维科的信落在他手里之后,吉奥孔德并没有把信还给事后后悔试图讨要回去的达芬奇,而是把信直接交给了卢德维科,这就更加促成了两人之间的矛盾。
至于吉奥孔德之所以有些针对达芬奇的原因,却是连萨尔玛泰丽夫人都很清楚的。
达芬奇曾经在公开场合讽刺吉奥孔德是公爵身边的一条癞皮狗,因为把卢德维科的私库看得太紧,达芬奇就对旁人说“这个人应该是头来自地狱的三头犬,但是他现在的样子却最多像是条受了伤却还不忘记向主人摇动尾巴的癞皮狗。”
谁也不知道这些话是怎么传到吉奥孔德那里去的,但是就是从那天之后,达芬奇与他之间的关系就变得紧张起来,而由于吉奥孔德的影响,卢德维科对达芬奇也变得日渐冷淡起来。
以至到了后来,达芬奇能够从卢德维科那里得到的赞助越来越少,被不停拖欠工资的大师甚至不得不走上了讨薪的艰难维权之路,只是结果却不是那么理想,至少现在他已经不得不用干外活来维持他的日常开销了。
“您觉得怎么样大师?”萨尔玛泰丽夫人又问了一句,她对这位列奥纳多大师还是很看重的,在夫人看来这位大师的画作显然没有受到应有的重视,而他在建筑学的深厚造诣更是让萨尔玛泰丽夫人敬佩以及,正因为这样她才愿意支付一笔不菲的报酬请动了这位大师为自己装饰房间。
似乎一直在沉思的达芬奇是在旁边的卢卡·帕西奥利修士的轻轻一推中明白过来,他习惯的抚摸了下浓重的胡须,然后又摸了摸已经开始谢顶的头顶,然后才发出个简单的“嗯”声。
“嗯?您这是表示赞成还是反对?”萨尔玛泰丽夫人稍微有点不快,她承认面前这个人的确很有才华,甚至可以说是个真正的天才,但是对于他这看上去明显是敷衍应付的态度却感到不满。
帕西奥利修士又从身后悄悄捅了好友一下,这时候好像才完全清醒过来的达芬奇稍稍点了点头:“您的构思很新颖也很独特,哦,应该说是太独特了,真的。”
萨尔玛泰丽夫人有点恼火的看了眼达芬奇,能成为卢德维科身边最得宠情妇至少不能太傻,事实上她不但不傻而且和聪明,所以她立刻就从达芬奇的话里不但听出了敷衍,甚至还有那么一丝嘲讽。
“大师我聘请您是看重了您非凡的技艺,所以请不要用这样的口气应付我,如果您认为我的想法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您可以给出更好的建议。”
萨尔玛泰丽夫人的话让站在达芬奇身后的帕西奥利修士不由有点紧张,他不得不第三次用手戳了下好友的后背,这一次甚至因为用力已经把达芬奇戳痛了。
“您完全误会了,我是说您的这个设想真的很新颖独特,”或许是因为被戳的疼了,达芬奇终于完全清醒过来,他向前一步微微躬身表示对萨尔玛泰丽夫人的尊重,然后才拿起萨尔玛泰丽夫人面前的图纸仔细端详起来,然后只一小会的功夫,他就拿起旁边的碳笔在图纸上迅速涂鸦起来。
萨尔玛泰丽夫人开始有点担心他这么胡闹似的一通乱画会把自己进行准备的图纸破坏,可随着时间过去,夫人的脸上渐渐露出了诧异,接着诧异变成了喜悦,最后她双手轻轻捂着嘴唇不停的发出声声惊叹。
“上帝!这真是太美了,我就是想要这样一个房间,大师您这是在把上帝创造的最美好的礼物送给了我。”萨尔玛泰丽夫人有些语无伦次的不停说着,直到她因为激动不得不坐下来连喝了几口女仆递过来的葡萄酒。
“我可以在这个房间里放一幅您的画像,不过您知道我现在还有公爵安排的一些重要的工作要做。所以请您稍微耐心一些。”
一旦看清形势就并不失与世故的达芬奇很巧妙的把自己的处境告诉了萨尔玛泰丽夫人,他相信这位夫人应该能明白他的意思。
萨尔玛泰丽夫人微微点头,她显然是听懂了达芬奇要说的是什么,不过她现在正处于兴奋之中,所以暂时还不想去管旁的事情。
一直陪在达芬奇身边的帕西奥利修士看出了达芬奇似乎还有些不甘,想要继续说点什么的样子,他立刻轻轻咳嗽一声引起萨尔玛泰丽夫人的注意,然后他向前一步对夫人说:“夫人,我这里还有件事要向您解释一下,就是关于您之前委托我为您查的那些账目,我想我已经有些头绪了。”
帕西奥利修士的话立刻引起了萨尔玛泰丽夫人的关注,她之前的确曾经委托这位修士为她家族的一些生意往来清查账目,说起来在做生意上她的家人虽然还算是有些手段,但是对于复杂繁琐的账本,他们就完全没有任何办法了,以至因为账目混乱,在做了一阵生意后连是赔是赚都弄不明白。
而这位卢卡·帕西奥利修士却是个对数字有着天生敏锐洞察力的数学天才,而做为至交好友,这位修士在得知萨尔玛泰丽夫人能为达芬奇解决眼前的经济困难后,他立刻自告奋勇的提出愿意为萨尔玛泰丽夫人家的生意理清账目。
对于家族生意十分在意萨尔玛泰丽夫人暂时抛开了装饰房间的兴趣,开始与修士热情的交谈起来,而达芬奇则走到一旁,他的目光落在整面空空的墙上,他时而看看空荡荡的墙壁,时而回头向萨尔玛泰丽夫人看上一眼,望着夫人因为看到那些账目变得条理清晰而露出欣慰笑容的神态,这一刻一个绝妙的构思正在大师的心中悄悄酝酿。
乌利乌一直老老实实的跟那些工人站在一边,他的目光在达芬奇,帕西奥利,还有萨尔玛泰丽夫人的身上不停扫过,只是他那那两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的眼神明显要比看美丽的夫人更加热切,与此同时他的脑海里不停回荡着亚历山大信里的吩咐:“找到那两个人,因为他们总是形影不离,所以要同时找到两个人应该不是很费力,然后一切就都交给你了,把那两个人弄到比萨或是蒙蒂纳,记住这一切都要在6月份之前完成。”
乌利乌琢磨着亚历山大的吩咐,他虽然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主人会突然对一个画家和一个修士那么感兴趣,不过本着以吉奥孔德为管家界学习榜样的心思,他这时候已经开始盘算着怎么把这两个人从米兰带走。
一阵钟声从窗外传来,这是不远处的圣玛利亚感恩教堂每天的二次晨祈的钟声,也差不多是米兰人开始一天生活的信号,随着这钟声,整座城市似乎从沉睡中醒来,人们开始走出家门谋取生计,而做为木兰公爵的卢德维科则会在这钟声响起后不久走到他房间外面的阳台上,向等待在院子里的官吏们致意。
萨尔玛泰丽夫人有些急匆匆的和达芬奇与帕西奥利修士告辞,她要陪着卢德维科一起吃早餐,她这么做并非是因为肚子饿,而是纯粹为了向所有人展示自己在卢德维科心目中的重要。
“请您放心,我会把您的处境向公爵说的,”在匆匆离开前萨尔玛泰丽夫人对达芬奇说“不过您应该理解现在公爵的处境不是很妙,所以就如同您对我说的那样,要多有些耐心。”
说完,萨尔玛泰丽夫人就把其他人留在了房间里带着女仆匆匆离开。
“您为什么要阻止我?!”
几乎就在萨尔玛泰丽夫人的身影刚刚消失在起居室的房门外,看上去一直很沉静的达芬奇突然对帕西奥利修士大声抱怨起来,他完全不顾那些站在不远处愣愣的看着他的工人,用很是恼火的腔调对修士说“您知道我的画坊现在正处于糟糕的境地,我已经有足足3个月没有从公爵那里得到一个杜卡特的资助了,而我不止要创作还要养活一大批人,可您看看当我说到自己处境时候那位夫人的反应,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刚走出这个房间就把这件事给忘了,然后我就不得不再继续等下去。”
帕西奥利修士默默听着,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么默默倾听好友的抱怨,只是当听到达芬奇说得有些过于激动时,他的目光向旁边那些工匠望去。
达芬奇似乎也意识到房间里还有旁人,他和修士一起走到起居室外的阳台上,然后两个人压低声音激烈的争论起来。
乌利乌装着搬运房间的材料,他走到靠近阳台的地方仔细听着。
“卢德维科让我失望,我原本以为他应该是个能真正看懂和欣赏我的才华的人,可现在看来他更在乎的只是个艺术赞助人的名声而不是艺术本身,”达芬奇的语速很快,他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愤怒可更多的是沮丧和无奈“我当初真不应该离开佛路伦萨不是吗,至少洛伦佐是真正对艺术有兴趣的人,虽然他是个高利贷商人的后代,可他本人的高贵品质足以证明美蒂奇家族是艺术之友。”
一直默默听着好友抱怨的帕西奥利修士直到达芬奇的话告一段落才轻声劝慰着他:“列奥纳多,你既然你提到了现在的处境,那我们的确该好好想想,公爵现在的麻烦不少,听说法国人随时可能再次入侵米兰,这些足够让公爵手忙脚乱了,所以我觉得即便你再向公爵提出请求也是无济于事的,而且你得罪了吉奥孔德,这就让很多人都不愿意再帮助你了。”
“那个公爵的癞皮狗,”达芬奇愤怒的声音从阳台上传来,紧接着他又压低声音说“卢卡我的朋友,我知道这样问有些自私,可我想知道如果我被迫不得不离开米兰,你会和我一起走吗?”
“当然,你认为我会去哪?”修士毫不犹豫的回答“要是没有我,你可能就会因为你的怀脾气惹下更多麻烦了,吉奥孔德那里有不少你抱怨公爵的信,这让公爵对你很不满,可如果他们知道我拦下了你多少这种信,估计可能早就把你从米兰赶走了。”
阳台上传来了达芬奇带着自嘲的笑声,这倒是让两个人听上去原本有些恼火的气氛变的轻松了些。
“不论如何帮萨尔玛泰丽夫人把这个房间装饰好,这是修复你和公爵关系的好机会,至于报酬倒在其次,记住我的话这次你聪明一些,列奥纳多你的确是个天才,可就因为这样你才更要收起翅膀,因为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天才往往是不被接受的。”
阳台上陷入了沉寂,乌利乌隐约听到两人拥抱的声音,他知道这次交谈应该已经快要结束,于是他赶紧搬起一块木板装着要搭到脚手架上。。
“摩尔人?”身后传来一声询问,乌利乌回过头看到达芬奇正看着他“你是佐罗阿斯特罗说的那个摩尔人吗?”
“如果大师您说的是那个铁匠佐罗阿斯特罗先生,那我就是他说的那个摩尔人了。”乌利乌点点头,脸上露出了笑容。
“我听佐罗阿斯特罗说起过你,他说你干活挺勤快,而且包下这个房间材料的商人也推荐你来干活,大家都说你靠得住。”达芬奇随意点点头。
“我想我就这点长处,不过以前的主人不是很喜欢我,他们嫌我琢磨的事情太多了。”乌利乌说着有意无意的向旁边让开,露出了放在脚手架上的一把由两根相连木条和一根横针做成的古怪尺子。
之所以说那是一把尺子,因为木条上有着很多明显的刻度。
还在和乌利乌说话的达芬奇并没有注意到那把奇怪的尺子,可旁边的帕西奥利修士的目光却一下子被那把尺子吸引住了。
“这是什么?”
修士走过去拿起那把尺子,他先是小心的把为微微分开的尺子折叠了一下,然后就轻轻转动尺子的中轴,看着随着尺子打开,那根横针就缓慢的在那些刻度上移动的样子,修士脸上的表情从疑惑不解渐渐变得透出了意外。
而帕西奥利修士的举动也引起了达芬奇的好奇,他接过那把尺同样缓缓操作,当横针这么来回移动了几次之后,达芬奇抬起头默默和帕西奥利修士对视。
“这个东西,你是从哪得的?”达芬奇扭头望向乌利乌。
“这个啊,是我继承的。”乌利乌微微咧开嘴露出满口雪白的牙齿“说起来这就话长了,这是个悲伤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