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山大六世走在用众多高大的罗马式廊柱支撑的的门廊里,阳光从廊柱中间照进来,把地面隔出有众多有规则的光暗分明的长条阴影。
亚历山大六世觉得自己的心情就和地面上这些明暗清晰的影子一样,这一会还阳光明媚,下一刻就是黯淡无光。
康斯坦丁成为米兰公爵这件事给亚历山大六世的打击不小,他没有想到最后支持亚历山大会支持他的大舅子夺取了米兰公爵的宝座,更重要的是马克西米安也支持这个提议,这就意味着老罗维雷已经和皇帝勾结在了一起。
亚历山大六世感到了危机,他知道老罗维雷一直觊觎教皇宝座,甚至在一些公开场合也并不掩饰他要成为教皇的渴望,亚历山大六世相信如果教皇这个职位不是终身到死,在如今这种占据了优势的有利局面下,也许老罗维雷已经对他逼宫了。
这让教皇一度觉得自己在梵蒂冈变成了孤家寡人,虽然他依旧占据着基督世界的最高神职,但是他的敌人却异常强大。
想到这个亚历山大六世就不禁想起了凯撒。
凯撒现在在厄尔巴岛,他曾经派人去探望他,在得知儿子并没有遭遇什么不公平的待遇后,亚历山大六世也曾经想过也许应该让他在那个地方多呆些年,至少要等到亚历山大觉得他不再是个威胁后,再找机会想办法把他从那里解救出来。
不过现在亚历山大六世却觉得太需要凯撒了。
当初亚历山大六世能得以向所有人肆无忌惮的展示他做为基督世界上帝代言人的威仪,这其中教皇军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凯撒作为他的儿子和教皇军的指挥官,虽然那段时间的辉煌是在太短,但已经足以让那些世俗君主不得不考虑到梵蒂冈,或者说是亚历山大六世本人在很多事务上的态度。
可是随着凯撒被囚禁到厄尔巴岛,亚历山大的军队不但已经控制了罗马涅地区,而且也俨然成为了罗马和梵蒂冈的保护人,这看上去似乎和之前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康斯坦丁成为米兰公爵这件事却深深的刺激了教皇,亚历山大六世意识到,他依旧需要凯撒为他掌握一支属于他自己的军队。
看到私人秘书诺梅洛从远处快步走来,教皇停下来,他佝偻着身子站在两根罗马柱中间的阳光下,这个季节的午后正是让人感到昏昏欲睡的时候,不过看着诺梅洛急匆匆的样子,教皇意识到也许又发生什么事了。
“陛下,法国人在伦巴第发动了战争,”诺梅洛在离得还有些距离的时候已经迫不及待的向教皇报告了刚刚听到的消息“康斯坦丁·德拉·罗维雷已经从米兰逃走,现在法国军队正聚集在米兰,有消息说接下来他们可能要进军罗马涅。”
亚历山大六世微微呆了呆,他似乎想要挺直身子,或者是想听的仔细些,不过接下来他就摆摆手招呼着诺梅洛和他一起穿过柱廊,走到花园里坐下来:“告诉我都发生了什么,我知道路易又发动了战争,不过难道米兰人没有抵抗吗?”
“听说是那个小罗维雷因为担心米兰人可能会在法国人到来后发生叛乱,那样他就可能要和美蒂奇家的人一样了,或许还不如美蒂奇走运,所以他在法国人逼近米兰的时候带着他自己的人连夜逃出了米兰,据说他已经他逃亡了他在费拉拉的领地。”
“这可真是个勇敢的骑士,”亚历山大六世丝毫不掩饰他听到这个消息后的幸灾乐祸,然后他让诺梅洛扶着他站起来在花园里慢慢踱着步“我们得派人和路易联系,不过我相信他应该已经派人来了,可这并不妨碍我们更积极些。”
“陛下您认为路易会提出什么建议?”诺梅洛小心的问,感觉着几乎完全支撑在自己手腕上的沉重分量,其中还夹杂着明显的颤抖,诺梅洛不禁为教皇已经日渐衰老的身体暗暗担心。
“我不明白路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忽然发动战争,要知道即便小罗维雷逃走了,可他的敌人依旧很多,相信皇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而且英国人虽然派出的军队不多,可已经足够造成威胁,还有就是阿拉贡,路易难道一点都不担心吗?”
“陛下,这正是我向您报告的,有消息说阿拉贡与法国人已经谈判媾和,”诺梅洛低声报告,感觉到教皇握着他手腕的手突然一紧,诺梅洛立刻停下脚步“所以陛下我们该怎么做?”
“你是问是不是应该再次和路易结盟吗?”亚历山大六世声音略微显得有些飘忽,他放开诺梅洛的手独自一个人在花园里慢慢走着,看着一片生机勃勃的花园,他的心绪却早已经飘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
“诺梅洛,你也许应该去探望一下凯撒了,”亚历山大六世忽然转身对诺梅洛说“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听到他的消息。”
诺梅洛默默点头,他这时候差不多已经知道了教皇的决定。
康斯坦丁弃城逃跑的消息如旋风般传遍了整个罗马,而听到这个坏消息的老罗维雷甚至还来不及为儿子的举动发火,一个来自蒙蒂纳的使者已经上了门。
让老罗维雷意外的,这个使者居然是那个很受亚历山大重用的马基雅弗利,看到这个佛罗伦萨人,老罗维雷已经知道了接下来要面临什么样的麻烦了。
“尊敬的枢机,我不得不遗憾的转告您,公爵夫人对康斯坦丁公爵的行为感到极度愤怒,”马基雅弗利在刚向老罗维雷行礼完毕后就迫不及待的把自己的来意说了个清楚“夫人已经决定在必要的时候重新考虑与费拉拉的关系,以及作为盟友应该承担的责任,这虽然很不幸,但是这一决定完全是由于康斯坦丁公爵的行为造成的后果,罗马涅-托斯卡纳公国没有任何道义上的责任。”
老罗维雷脸色阴沉的看着面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外交官,康斯坦丁的举动的确让他感到意外,甚至是觉得不可思议,毕竟在他心目中自己的儿子是无所畏惧的,可是现在他却做出了丢下冠冕和宝座弃城逃跑的举动,听说他已经逃回了费拉拉,难道他以为费拉拉的城墙要比米兰更坚固?
现在的局面就是,因为康斯坦丁的逃跑,罗马涅-托斯卡纳公国即将单独面对几乎整个法军的进攻,就这点来说老罗维雷对女儿的愤怒是完全理解的,甚至他自己心里的愤怒丝毫不逊与巴伦娣,因为他意识到也许这件事会成为另一场危机的开始。
“大人,我的公爵现在不在国内,而法国军队正在威胁罗马涅-托斯卡纳公国的边界,”马基雅弗利对老罗维雷语调低沉的说“在这种情况下,我认为您有必要让我给公爵夫人带回去一个足以能让她安心的承诺,这关系到我们之间的同盟关系的稳定。”
马基雅弗利的话让老罗维雷皱了皱眉,他并不怪这个人的无理,事实上又被称为罗马忒亚的罗马涅-托斯卡纳公国如今的确面临着巨大的危机。
这种甚至可能会灭国的危险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而造成这种局面的,就是他的儿子康斯坦丁。
而且让老罗维雷更加恼火的,是随着法国人几乎没付出什么代价就顺利占领米兰,梵蒂冈原本因为法国人的挫败而暂时沉寂下去的亲法势力也正在迅速活动起来。
老罗维雷嘴角动了动,没有人听到他用热那亚的当地土语暗暗骂了句他这种身份绝对不该出口的粗话。
“这是必须的,我会遵守与罗马忒亚之间的协议,”虽然是父女,但是老罗维雷并没有指望能因为这个就能得到巴伦娣的谅解,他太熟悉自己的女儿了,这也是当初他赏识这个女儿的原因,冷静,功利,而不会因为感情影响到对目标的追求,直到现在这种他最欣赏的性格,成为了巴伦娣对他责难的根源。
“我会让康斯坦丁重新考虑组织费拉拉的军队加入对法国人的作战,不过这可能需要时间。”
老罗维雷这么说的时候心里不由再次咒骂一声,他已经决定立刻给康斯坦丁写信询问他究竟怎么会做出这么愚蠢的决定,不过他没有直接回答马基雅弗利提出的条件,这个时候的老罗维雷想到的是康斯坦丁的举动可能带来的更糟糕的后果。
康斯坦丁仓促逃离米兰带来的麻烦很快就显现了出来。
就在两天后,一个来自威尼斯的使者突然来到梵蒂冈,在和几个枢机经过一番密谈后,这个威尼斯人忽然在罗马一次贵族聚会上公开宣布为了防止米兰落入路易十二手中,将会重新考虑对米兰爵位合法继承人人选,同时威尼斯将会派遣一支军队进入伦巴第地区。
这个宣布瞬间震动了罗马,很多人意识到这应该是康斯坦丁逃亡费拉拉带来的后果。
而与之相反,枢机团里也出现了支持路易十二成为米兰公爵的声音。
一时间梵蒂冈各方纷纷躁动起来。
马基雅弗利的梵蒂冈之行显然不止与拜访老罗维雷,在得到老罗维雷并不令人满意的许诺后,马基雅弗利开始在梵蒂冈频繁活动起来。
他希望尽快寻找到足够的帮助,同时密切注意着那些可能会对罗马忒亚公国造成威胁的人物。
而在这些人当中,马基雅弗利最关注的是教皇亚历山大六世。
诺梅洛带着教皇的信离开罗马的时候,马基雅弗利正在枢机主教马希莫的住所里听着枢机团里因为米兰发生的变故而出现的种种分歧。
威尼斯人突然宣布对米兰爵位的关注令人意外,马基雅弗利虽然积极的在罗马斡旋,但是很显然很多人已经不看好康斯坦丁。
特别是当亚历山大六世在头一天的弥撒仪式上忽然公然把为法王路易十二的健康和好运加入祈祷文时,很多人意识到在罗马特西亚公爵和教皇之间,已经出现了一丝大概很难弥合的裂痕。
马基雅弗利敏锐的察觉到了其中的危险,他在第二天就急匆匆的找到了刚刚从博洛尼亚返回罗马的马希莫,在从他那里打听到枢机团内部的一些动向后,马基雅弗利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教皇正在试探,他也许打算改变主意了,不,我可以肯定他现在已经决定和法国人再次合作了。”
马基雅弗利焦躁的来回转着圈子,看到马希莫似乎有些不以为然的样子,他停下脚步急急的说:“现在已经很糟糕了,也许教皇已经派人和法王联系,如果那样我们必须想办法阻止他,至少要阻止他宣布法国人进军罗马的合法性。”
“也许你说的对,可也有可能是你多心了,要知道他的外孙女可是比萨的女公爵,”马希莫有些将信将疑的说“法国人一旦进军罗马,比萨也肯定难以幸免,这对他可不是什么好事。”
“也许你说的不错,”马希莫的话让马基雅弗利的紧张稍稍平复了些,他不得不承认马希莫说的不错,可随即他就又立刻对这种想法产生了怀疑:“不,我们不能掉以轻心,要知道那是亚历山大六世,他对于权利的贪婪是现在的你想象不到的。”
马基雅弗利气急败坏的又来回走动起来,直到忽然停下转身看着马希莫,脸上露出了一丝异样神色:“你认为他会不会用保证埃斯特莱丝的地位做为与法国人交换的条件?”
马基雅弗利的话让马希莫不由一呆,他动了动嘴唇想要开口,可一时间却忽然发现居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很显然他意识到马基雅弗利的话并非胡乱猜测,在得到可以保证外孙的地位领地的许诺后,放弃一个显然处境不妙的便宜女婿,似乎真的是一笔不错的买卖。
“我要去见枢机主教。”马希莫嘟囔了声站起来匆匆向外走去。
马基雅弗利知道他说的是老罗维雷,不过他却并不看好马希莫的这次拜访,想想之前老罗维雷对自己那充满敷衍的态度,望着走远的马希莫,佛罗伦萨人的眼中不禁流露出深深的忧虑。
整个4月初的第一个星期,所有人就是在这种充满了诡异蹊跷的气氛中度过,而在听说了亚历山大六世在弥撒仪式上公然为路易十二祈祷后,很多人都立刻明白,罗马涅-托斯卡纳公国已经失去了来自教皇的支持。
厄尔巴岛,这座位于弟勒尼安海上,距托斯卡纳海岸大约2法里的岛屿,是弟勒尼安海上仅次于撒丁和科西嘉的大岛,岛上温暖气候和宜人的风景让这里成为了弟勒尼安海上的一处美丽的海上花园。
不过这座岛真正出名却还要再过几百年,到了那时候,这里曾经因为囚禁过一个科西嘉恶魔而闻名于世。
如今的厄尔巴岛却是个并不怎么舒适的地方,零星散乱分布整座岛上的村镇贫穷而又破败,除了位于岛东与大陆遥望的一个还算稍具规模镇子之外,其他地方完全不值一提。
在这个依着山坡形成的镇子最高处,有一栋刚刚修缮不久的别墅,别墅的设计者是著名的艺术大师伯拉孟特,这位颇有名气的大师不但负责建造了举世著名的坦比哀多礼拜堂,更是蒙蒂纳新堡的设计师,如今在这位大师的亲自操刀下,厄尔巴岛铁港镇的山顶上,出现了一座颇为富丽堂皇,叫做“磨坊”的山顶别墅。
诺梅洛走进别墅一个很大房间的时候,看到的是凯撒正在这个空旷的房间里挥舞着他的那柄心爱的破甲剑。
凯撒的动作不快,但是却颇为有力,每次挥砍下去时,都可以听到剑刃划过空中带起的风声,而且尽管才只是4月,可从他已经被汗水浸湿的头发可以看出,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用足了力气。
“你从未放弃过野心不是吗?”站在门口看了一阵,诺梅洛终于开口了。
不过凯撒虽然已经看到了他,却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挥舞破甲剑的力量更大了,随着他的手臂有力的挥动,汗水从额头上飞舞出去,落在剑身上又向四周弹开。
“陛下要我给你送来一封信。”
诺梅洛的话终于让凯撒的手上一顿,他慢慢停下来转身看着秘书的脸:“他让你来干什么,请求我的原谅,还是想让我相信他这么做是为了我好?”
“你父亲当初答应罗马特西亚公爵也是出于无奈,你的确激怒了那个人,我们大家都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你是卢克雷齐娅的哥哥,也许现在你的墓碑已经被荒草掩盖住了。”诺梅洛无奈的说,然后他走到凯撒面前拿出了那封信“不过现在你有个很好的机会,要知道这也许能让你就此翻身。”
凯撒看着诺梅洛,慢慢从他手里接过那封信,随着信中的内容落在他的眼中,凯撒的呼吸开始变的急促起来。
“这是真的,法国人来了?”
“千真万确,路易的军队已经逼近罗马忒亚的边界,”诺梅洛用身子挡着屋外卫兵的视线,紧贴着凯撒在他耳边低声说“你现在就有这样的机会,告诉我你准备怎么做?”
看着近在眼前的诺梅洛的眼睛,凯撒向四周看了看,随后发出声轻轻叹息:“我曾经痛恨这个地方,不过必须承认这里很不错,只是我离开之后不知道以后谁会成为这里的主人。”
说完他他用力把手里的破甲剑插进剑鞘。
“不过如果要让我在一个长寿的囚徒和短命的统治者之间选择,我一定会选择后者,哪怕只有那一瞬间的辉煌。”
1501年4月11日,凯撒·波吉亚指挥他在厄尔巴岛上的手下突然袭击了驻守岛上的蒙蒂纳守军,趁着混乱,他带领60名忠实的卫队夺取了一条船,随后离开厄尔巴岛,向意大利进发!
几乎以此同时,在罗马忒亚的北方边境。
在4月12日这一天,经过短暂对峙的双方军队,终于以法军左翼普罗斯旺伯爵鲍威肯向位于帕尔马城南的罗马忒亚军发起进攻,拉开了第三次罗马涅战争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