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漆黑, 海浪如墨。南宫夫人在侍女的搀扶下艰难地爬上巨船。为了不惊动其他人,船上不能开灯,南宫夫人爬楼梯时, 不慎绊了一跤, 把怀里的灵宠摔出去了。
南宫夫人连忙道:“毛球掉出去了, 快去找!”
船舱上顿时乱成一团, 侍女们摸黑找了很久, 终于在角落里找到缩成一团的毛球。侍女将灵宠抱给南宫夫人,南宫夫人接过,心疼地摸了摸爱宠的毛:“小毛球, 不怕不怕,这就安全了。”
侍女手忙脚乱给南宫夫人开道, 护送她进入房间。屋内终于能开灯了, 南宫夫人坐在座位上, 长长松了口气。
她养尊处优多年,习惯了锦衣玉食、细嚼慢咽, 很少这样慌乱了。从南宫家内宅到码头这短短一截路,她竟然走得气喘吁吁。南宫夫人缓了会气,问:“大少爷和四少爷呢?”
侍女们连忙出去询问,过了一会,跑回来道:“大少爷和四少爷都上来了, 正在房间里休息呢。”
“那就好。”南宫夫人放下心, 说, “让他们安生待在房间里, 不要出去了。一会还指不定多乱呢。”
南宫夫人今天晚上突然得知要撤离, 她这才知道,前段时间南宫彦在忙什么。时间十分紧迫, 南宫夫人连东西都来不及收拾,匆匆拿了贴身细软就上船,现在坐在简陋逼仄的船舱房间中,真是哪儿哪儿都不舒服。南宫夫人想到自己华丽舒适的院落,长长叹了口气。
罢了,活命最重要。无论去哪儿,她总是南宫家的主母,未来的老夫人。南宫彦不会亏待她的。
南宫夫人这里安稳下来,但外面还是乱糟糟的。甲板上人撞人,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仓皇至极。一个侍女咚咚咚跑回来,惊慌道:“夫人,三少爷不在船上。船马上就要开了,要不要通知家主,赶紧派人去找?”
屋里只点了一盏小灯,光线昏黄摇晃。南宫夫人低头摸着爱宠的毛,说:“三少爷稳重机警,前些天还突破了一星脉,肯定早就出来了。可能是船上人多,一时没找到他吧。家主正在忙,这点小事情就不要拿去打扰他了。”
侍女皱着眉,真的是没找到吗?她这一路,似乎并没有看到南宫玄。
她还想再说,被其他侍女挤出去。侍女们谄媚地上前,说:“夫人,这是厨房刚烧出来的热茶。您忙了一路,快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
南宫夫人屈尊纡贵地端起茶杯,南宫玄的名字打了个旋,迅速淹没在乱流中。
另一边,南宫彦却没有南宫夫人的好心情。他站在甲板上,遥望着黑不见底的西南方,神情十分焦灼:“抓牧云归的人还没回来吗?”
属下飞快禀报:“没有。属下已让人问了好几遍,一个都没有回来。”
南宫彦抿着唇,脸色越发阴沉。另一个属下急匆匆跑过来,仓促抱拳:“家主,西门家的人在问了,为什么还不开船。”
南宫彦看向上空,结界马上就要熄灭,到时候天绝岛会吸引来许多魔兽,他们停留在近海会非常危险。但牧云归还没有抓到,《飞天遁地步》原书已经烧毁,牧云归是除了东方汐外,唯一知道完整功法的人。若是就这样离开,他们就永远无法得知真实的《飞天遁地步》了。
南宫彦不甘心。牧云归才刚刚突破天枢星,另一个凡人更是不足为惧,而南宫彦派出的都是精尖,还和西门家借了不少人。按理他们早就该回来了,为何迟迟没有动静?南宫彦在甲板上来回踱步,最后猛地下定决心,说:“再等半刻钟。来人,叫大护法即刻去对岸支援,务必抓活的。”
属下一听,顿时大惊:“家主!大护法是家族里唯一的三星修士,接下来出海少不得仰仗他护船。家主三思啊!”
南宫彦却已经拿定主意,冷冷说道:“只有派修为最高的人去,我们才能更快出发。不要耽误时间,快去!”
属下还是觉得冒险,但南宫彦发话他们不能不听,只能抱拳去了。
大护法领命之后,飞快从船舱跃下,乘着夜色渡过海峡。灵石比他们预料的更早耗空,结界爆发出最后的光辉,然后就寂灭于无形。大护法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借着雨声掩饰,悄悄隐蔽在树林中。前方院子已一片狼藉,牧云归和一个黑衣少年站在废墟中,正遥遥望着海岸。
牧云归是熟人,那个少年倒是生面孔。大护法仔细想了想,好像,这是新上岛的凡人,和当年牧笳一样,不知为何出现在天绝岛。
大护法心想抓一个也是抓,两个也是抓,不妨一起带走,等到了海上,说不定这个凡人能指出他来时的路,也算发挥他最后的价值。大护法暗暗蓄力,这时候,他听到牧云归问:“他们要逃跑吗?”
那个少年接话:“看样子是的。我想过他们会很狗,但没想到这么狗。”
大护法皱眉,这是什么意思?他们莫非知道什么?他正在惊疑不定,脚下的树忽然被一道剑气削断,大护法仓促跳下树梢,而这时,对面的攻击也接踵而至。
大护法见行踪已经暴露,不再掩饰,而是放开了打。他是岛上寥寥无几的三星修士,如果说一星修士是加强版的武林高手,二星修士可以辟谷飞行,真正成为凡间想象中的仙人,那三星修士就是呼风唤雨、劈山倒海的真神了。三星是凡人力量体系中巅峰,再往上四星、五星,即便斗法凡人也无法理解了。
大护法一出手,顿时狂风呼啸,雨水如瀑。牧云归被雨水拦住,压根无法靠近大护法。
这就是一星和三星的区别,武林高手轻功修炼得再好,剑法使得再精妙,如何能和腾云驾雾的“仙人”比?牧云归在狂风中努力睁开眼睛,她看到一条绳索向她袭来,立刻后退,但她拼尽全力,还是很快被捆住。
牧云归双臂被缚,越挣扎束得越紧。大护法慢慢朝她走来,牧云归假装挣扎,手背在身后,悄悄凝力。趁着大护法靠近时,她突然疾射出好几道冰刃。但大护法只是抬了下手,那几枚冰刃就停在他一步之外,再无法前进一步。
牧云归心生绝望,这都不行吗?天枢星和天玑星的差别太大了,等级鸿沟,根本无法逾越。
她感觉到身上的绳子收紧,胳膊上传来一阵勒痛。牧云归咬着唇,不肯露出示弱之态,大护法见她不认输,咦了一声,道:“有趣。”
说完,绳子猛地收缩,牧云归闷哼一声,手里的剑哐当坠地。
大护法恶意地扫过牧云归,讽刺道:“可惜,你还是太弱了。蚂蚁撼树,不自量力。”
大护法伸手,正要将牧云归拉走,身后乍然传来一道冷峻的少年音:“住手。”
大护法没管,继续去牵绳子。手边嗖的一声飞来一只箭矢,擦着大护法手背飞过。大护法低头,看到自己比钢铁还坚硬的手背上划了一道细口,上面隐约缠绕着黑气。
大护法怔住,终于回头,正眼看向那个高挑清瘦的少年。他穿着一身黑衣,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雨水从他的下巴滑落,将他的脸颊冲刷的冰冷苍白。而他的嘴唇却是殷红的,他的唇棱角分明,薄而冰冷,不说话的时候距离感十足。
漆黑的眼,煞白的脸,绯红的唇,他静静站在雨中,背后山林静寂,魔兽怒吼,宛如从地狱苏醒的王者。江少辞手指被雨水打湿,越显白皙修长,他松了松弓弦,冷冷道:“我说了,住手。”
“呵。”大护法笑了声,神情玩味,“能活着登上天绝岛的,果然有些能耐。可惜,我赶时间,没空陪你演英雄救美的戏码了。”
大护法说着,手张成爪,雨水绕着他的掌心打旋,渐渐形成一道水龙卷一样的漩涡。牧云归看了看,突然踢起地上的剑,飞快朝江少辞的方向掷去:“接着。”
江少辞张手,稳稳接住牧云归投过来的佩剑。而这时,大护法蓄力完毕,操纵着法术,朝江少辞甩来。
·
东方家,东方漓喝了止疼的药,刚刚睡下没多久,突然被一阵警报声惊醒。她睁开眼睛,惊魂未定地爬起身,问:“系统,怎么了?”
系统的声音也很紧绷,说:“不知道,你先出去看看。”
东方漓披了件外衣,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外面下起了大雨,走廊上侍女们惊慌跑动,时不时撞到一起。
东方漓忍着腿疼,匆忙抓住一个侍女,问:“发生什么了?”
侍女神态都不太正常了,她有些疯癫地指向头顶,前言不搭后语道:“结界塌了,长老们都跑了,我们被抛下了!”
什么?东方漓大吃一惊,她放开侍女,木然抬头。平素祥和美丽的夜空此刻黑得瘆人,魔兽飞舞在半空中,兴奋地鸣叫。
东方漓失魂般朝后跌了两步,不慎撞到了后面的人,扑通一声被掀倒在地。东方漓趴在地上,愣了好一会,都无法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剧情中从来没说,天绝岛的结界破了。”
明明她只需要安静等着,等待剧情人物将她接走,然后开始另一段升级打怪。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大的漏洞?
东方漓在心中疯狂呼叫系统:“系统,快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系统沉默了良久,最后不得不出来安抚东方漓的情绪:“宿主,请冷静。因为你的出现,接二连三改变了许多剧情,渐渐导致现实和原文产生巨大偏移。但是你放心,外部剧情并不会因为内因而改变,等六月初十,仙界的人还是会按时来天绝岛接人的。”
“六月初十……”东方漓喃喃这个日子,“还有十天。可是,仙界那么厉害,他们都得活在城池和结界中,天绝岛没有资源也没有武器,还四面环海,怎么可能在魔兽的围攻下撑过十天?”
系统沉默,片刻后说:“一定会有办法的。”
但是他们都知道,这句安慰是多么苍白。东方漓浑浑噩噩地倒在地上,东方汐匆忙走过来,看到东方漓摔倒在地,慌忙道:“漓儿,你怎么了?快扶大小姐起来!”
侍女们上前,七手八脚扶东方漓站好。东方漓看到母亲,仿佛找到了主心骨,连忙问:“母亲,这是怎么回事,护岛结界为什么提前消失了?”
东方漓无意中露了馅,但东方汐心里有事,并没有注意到东方漓话语中的破绽。东方汐咬牙切齿,说道:“我被他们骗了。我好心提醒西门家,没想到竟被这两人联手摆了一道。西门家和南宫彦不知道什么时候达成同盟,席卷岛上所有资源,要偷偷逃跑!他们为了在海上多撑些时日,偷走了天绝岛所有灵石,连维持护岛结界的灵石也挪走了。其心可诛,真乃其心可诛!”
东方汐气得不行,南宫彦独吞地图,东方汐不忿,便想利用西门家牵制南宫彦。没想到她此举竟成了引狼入室,南宫家有船,西门家有武器,两方一拍即合,决定一起逃跑。
多一个人就要多用一份资源,东方家能力鸡肋,而北郭家靠粮食立足,一离开土地就毫无价值,南宫家和西门家为什么要给这些人分物质?他们瞒着岛上众人,约定好在今夜起事,一入夜就飞快转移灵石,安排亲眷登船。至于没有灵气罩后的岛民怎么办……其他人的死活,关他们什么事?
东方家,北郭家,还有西门、南宫家的普通人,此刻都成了被毫不犹豫抛弃的垃圾。东方汐一想到是自己促成这个局面的就生气,她气急败坏道:“快拿出法器,拦住他们!我宁愿所有人一起死在岛上,也决不能让他们逃跑!”
有了东方汐发令,东方家上空升起一道淡淡的结界,随即许多法器升起来,对着海面轰隆隆开炮。东方家自然也有储备灵石和家族大阵,但是和护岛结界完全不能比。炮火落在海面上,引得浪花四溅,波涛汹涌。船只在海浪中剧烈摇晃,报信的人扶着墙,艰难走到南宫彦身边:“家主,东方家和北郭家已经发现了,再不开船,我们就走不了了。”
南宫彦依然盯着对面黑漆漆的海岸,他刚才看到大护法发出的法术灵光了,生擒牧云归就在片刻。他顶住压力,说:“大护法马上回来,再等一等。”
江少辞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痛恨那些废了他修为的人,他手指捂着肩膀,鲜血混着雨水,滴滴答答落在泥土中。
大护法收起法术,依然从容体面,身上甚至连雨水都没沾。他拂了拂袖子,说:“能在我手下撑过三招,算你能耐。不过,游戏到此为止。”
说罢,他转身,手掌一摊绳索就自动飞到他手中。牧云归被迫踉跄到大护法身边,大护法本来打算将这两人一起绑走,但是岛上其他人已经被惊动,他没时间了,只能先带着牧云归走。反正牧云归才是家主要的人,江少辞只是个搭头,有没有都无妨。
大护法拉着牧云归离开,牧云归挣扎不开,艰难地回头望向江少辞。三星修士的法术不容小觑,江少辞受了很多伤,牧云归担心他的伤势,但更担心江少辞不管不顾。对面毕竟是个三星修士,实力和他们天壤地别。南宫彦花这么大力气绑架她,就说明他需要牧云归活着,她一时半会不会有性命危机。
只要两人都活着,哪怕她上船也可以想办法逃离。牧云归不断回头,江少辞慢慢抬起眼睛,正好和牧云归的视线对上。
牧云归冲着他拼命摇头,想告诉他她没事,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江少辞静静望着牧云归被那个人挟制着离开,前方龙潭虎穴,生死未卜,她却告诉他,不要追。
江少辞覆在伤口上的手指落下,重重陷入泥水中。水花飞溅,魔兽呼啸,江少辞的眼睛迅速变成幽红。
灵气结界破碎后,魔气再无阻拦,迅速弥漫到每一个角落。夜雨洋洋洒洒从天上落下,被风吹乱,最后甚至变成螺旋状,飞快朝一个地方卷去。
大护法察觉到魔气涌动,惊讶地回头。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被一道黑影欺近。对方修长冰冷的手直冲向他的心脏,大护法用法力挡住,他看着眼前的人,瞳孔惊骇放大。
江少辞眼瞳漆黑,中间是深沉的红,明显不是修仙之人。他右臂笔直伸着,五指成爪,指间缠绕着黑气,直直对着大护法的胸腔。
大护法心惊不已,岛上竟然出了一个入魔之人,难怪之前警报触响,难怪他能挡住大护法的三击。明明只是一个少年,但大护法被那种眼神看得胆战,他调动起全部修为,牢牢挡着江少辞的手。
大护法毕竟是三星修士,灵力积淀非同小可,而江少辞刚刚才从环境中吸收了魔气,内力差距十分明显。黑色的魔气渐渐减弱,大护法猛地用力,灵光波又推进一截。
大护法脸上露出笑意,说:“年轻人,你倒有些能耐,但你终究太稚嫩了。下辈子,不要再学别人堕入魔道了。”
江少辞眼睛幽深冷淡,始终静静地看着他。他一言未发,另一只手朝后抬起,对准后方一只正在乱飞的魔兽。
大护法脸色微变:“你想做什么?”
江少辞的眼神依然平静,但是手指却猛然用力。魔兽毫无防备被一股力道擒住,它本能地感受到一股灭顶危机,拼命挣扎啼鸣。
但它的声音很快戛然而止。江少辞杀过好几只魔兽,已经对它们的构造了如指掌。他无需回头就找准了魔鸟的魔晶所在,迅速吸收,魔鸟胸腔中的魔晶很快黯淡、褪色、碎为齑粉,魔鸟也像是失去了灵魂一样,骤然坠地。
江少辞吸收了一只魔兽后,手中的魔气显而易见增强。他又接连隔空吸收了好几块魔晶,手掌突然用力。江少辞手心的魔气大盛,猛地穿透大护法的灵气罩,徒手刺穿他的胸腔。
大护法眼睛中爆满血丝,他颤抖着低头,看到五根修长的手指深深穿入他胸膛,鲜血顺着那双手汩汩流下,暴力又血腥。而那五根手指收紧,轻轻一拧,大护法顿时感觉到一阵更强大的魔气进入他的身体,飞快将他的紫府、丹田绞碎,他赖以为生、引以为傲的灵气,迅速被扭曲成魔气。
原来,这就是被人吞噬的感觉。大护法大张着嘴,喉咙被鲜血堵住,颌骨开合,尝试了好几次,最终也没把那几个字说出口。
大护法抽搐着倒地,很快脸色变得青黑,再无声息。他眼睛大大睁着,看他的口型,分明是个“江”字。
大护法气绝,灵气消散,禁锢着牧云归的绳子自然放松。牧云归获得自由后,立刻朝江少辞身边跑去:“江少辞,你怎么样了?”
江少辞手指上还滴滴答答流着血,粘稠的血在他手指上蜿蜒,而他幽红色的眼睛一动不动看着前方,似乎盯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牧云归跑过来,江少辞眼眸动了一下,慢慢转向她。牧云归被那样的眼神盯着,本能胆寒,但随即又继续上前。她慢慢靠近江少辞,目光担忧,试探地问:“江少辞?”
江少辞像是脱力,猛地朝地上坠去。牧云归猝不及防,下意识伸手去扶,也被他带倒在地。积水咣当一声四溅,牧云归扶住江少辞的手,她见海岸对面火光闪烁,炮火轰鸣,她暗暗咬牙,费力扶着江少辞站起来:“我们先躲起来。”
船舱上,南宫彦左等右等,始终不见大护法回来。许多人议论纷纷,最后连西门家主都找过来了:“南宫彦,你到底在等什么?”
南宫彦咬牙,他看着海对面寂静无垠的黑暗,恨声道:“开船。”
水手就等着这一句呢,手腕粗细的铁索飞快滑动,风帆调转方向,巨大的船徐徐开动。海岸边有不少人跑过来,试图爬上船,都被船上的水手打开,最后,船只驶入深海区,再也无法追寻。
它背朝着岛屿,义无反顾驶向黑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