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少辞和牧云归走后, 场上的人议论纷纷,都在惊叹刚才那场短暂但精彩的过招。众人时不时向南宫玄看去,南宫玄站在人群中, 感受到周围人的指点, 脸色阴沉如铁。他忽然转身, 快步推开人群走了。
东方漓站在后面, 试探着叫了声“师兄”。但南宫玄并没有理会她, 东方漓朝人群中看了看,也快步追上去。
等南宫玄走后,外门弟子再无顾忌, 放开声音讨论,一时山路上全是说话声, 期间不时冒出“冲冠一怒为红颜”、“英雄难过美人关”等词。外门果然卧虎藏龙, 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高手, 平时不显山不露水,要不是为了给美人撑腰, 他还不知道要埋没多久。
也是这时候,众人才发现,他们还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大家四处打听了很久,才有人不确定地说:“他好像住在最外围,平时很少和外人来往, 和他同住的也是今年的新人……好像叫, 裘虎和赵绪林?”
此刻, 裘虎还不知道有许多人在寻找他。他走在山路上, 悄悄问赵绪林:“江师兄这么厉害吗?听说那个南宫玄很了不得, 是内门新生代中的第一人,被华阳道君收到门下, 非常受重视。赤霄峰还指望他力压归元宗、帝御城,成为当年江子谕那样的明星人物呢。没想到他在江师兄手下,连三招都撑不过去。”
赵绪林前面还算平静,等听到后面,不由带上一丝嘲意:“南宫玄心性狠辣,稳扎稳打,也算一个人物,但和江子谕比还是差远了。江子谕在他这个年纪已经名满天下,他能做到的吃苦、恒心、毅力等,江子谕都能做到,但江子谕真正的致胜之处,可不是这些。”
裘虎挠头,十分认真地问:“是不是姓江的人都聪明?要不我去改个姓?”
赵绪林笑了下,说:“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你可以试试。”
裘虎畅想了半天,最后连自己都没法说服,只能无奈放弃。他突然想起什么,立刻凑过去,兴致勃勃地问:“那个南宫玄和牧师姐是什么关系啊?江师兄平时都懒得搭理人,今天却说了这么多话,太难得了。”
“你没听说,南宫玄都认识牧师姐的母亲吗。”赵绪林耸耸肩,道,“可能有什么童年渊源吧。”
裘虎脑子里立刻冒出“青梅竹马”、“指腹为婚”、“横刀夺爱”等剧情,江师兄还疑似在其中扮演一个并不光彩的反派角色。这个念头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旦开始就没法停止,裘虎用力拍了下脑门,碎碎念道:“快停下,不能再想了。要是回去让江师兄听到,他非得把我大卸八块。”
裘虎和赵绪林走到传送阵法处,那里已经站了很多人,但是并没有牧云归和江少辞。
不光是裘虎和赵绪林在找,其他人也在来回张望。永远不要小瞧八卦的传播速度,短短片刻,无论在场的还是不在场的,大家都知道有一个外门弟子因为美人,和一个内门弟子打起来了。
还打赢了。准确说,是碾压。
传送阵可以直接下山,省时省力,但是每次要等够了人才能发动,有些人懒得等待,宁愿步行下山,江少辞就是其中之一。他和牧云归走在山路上,牧云归问:“都说了没关系,你为什么还是和他起冲突了?”
江少辞冷嗤一声,声音中毫无后悔之意:“看他不顺眼。”
江少辞也知道自己这样做很危险,大隐隐于市,出名对现在的他而言绝不是好事。但南宫玄那副和牧云归很熟,甚至得到了牧笳认可的嘴脸实在太欠揍了,江少辞委实没法忍,现在想起来还生气。
幸而云水阁事多,她们怕外门弟子把她们的秘法录下来,之后传播给其他人,所以严禁弟子带留影、留声等东西,进门前还仔细检查了。江少辞原本嫌弃云水阁事儿精,没想到现在竟阴差阳错帮了江少辞。无论内外门,所有人都只能靠眼睛、耳朵记,不能留下任何录影,江少辞和南宫玄冲突那段也没留下记录。
想也能知道,这种八卦在门派中传播最快,要是被人留下影像,必然疯狂传播,指不定什么时候江少辞就被人认出来了。
这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不过,就算再来一次,江少辞也会出手教训那个混账。
牧云归叹了声,轻声说:“他就是如此。以前他好歹能听进去别人的意见,如今越发唯我独尊、专横恣睢了。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过好在很快就要结束了。”
如果牧云归还是无法避免命定的死局,那要不了多久,等进入殷城她就会和南宫玄彻底一刀两断。南宫玄和东方漓感情纠葛如何,无极派内外门纷争如何,都和牧云归再无关系。
江少辞并不知道牧云归在想什么,他漫不经心道:“南宫玄最爱脸面,落了他面子比杀了他还难受。前几次还是给他留脸了,今日当着众人的面警告他,他以后应该不会再往你跟前凑了。你尽可放心。”
牧云归点头,在死局面前,这些困扰实在无足轻重,她并不在意。两人行走在山路上,牧云归抬头,看向前方巍然生威的太阿峰,叹道:“世界广阔,大道无涯,他明明有这个机会,却不去看外面的世界,而是沉浸在自己的小恩小怨中,一门心思追求名利情爱。真是浪费。”
江少辞也跟着看向太阿峰,他发现牧云归目前的修为虽然不如南宫玄,但心性却比南宫玄高了好几个档次。江少辞早就发现南宫玄身上有时光回溯的气息,看他这段时间的作为,很明显他带着记忆。一个从未来重生回来的高阶修士,胸襟心怀还不如一个十八岁的少女,那么多年真是白修炼了。
江少辞突然好奇,问:“你修炼是为了什么?”
这实在是个很深奥的问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但道究竟是什么呢?牧云归穿行在金黄的秋光中,白靴在落叶上踩过,发出沙沙的轻响。牧云归想了一会,说:“我也说不清。但母亲和我说,我一出生就有安稳的住处,和平的环境,不必为一粒米一碗粥奔波,已经比许多人幸运了。她说这世上有人一掷千金,前呼后拥,也有人挣扎于苦难,仅活着就已经耗尽力气。如果可以,等从殷城回来,我想去外面看看。看看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样。”
江少辞听后不语,他盯着前方,目光悠远,似乎陷入回忆。他早年走过很多地方,从极北雪原到南海云梦泽,从远东世家到西方千沙屿,但他见到的都是宗门世家,每一个人都出身尊贵,聪明伶俐,就和他印象中的修仙界一样,盛大华丽,争权夺利。
他其实也没有见过真正的人间。他总看不上詹倩兮眼高于顶,自视甚高,但他又何尝不是生活在天才的光环里,从未看过云层下的世界?
江少辞呼了口气,突然觉得紧紧箍着他的那些仇恨松开了。牧云归明明有着非凡的身份,却流落孤岛,被岛民排挤暗算,被东方漓欺辱。这些人只是狱卒的后代,有什么资格指点她?她经历了这么多不公,却依然能说出她已经够幸运,世界上还有许多人生活在苦难中。
相比于她,江少辞一出生就在将军府中,不愁吃不愁穿;六岁懵懂时就被接入昆仑宗,一路享受最好的资源长大;十二三岁就崭露头角,获得与他的年龄不匹配的声名;就算十九岁经历重创,但一睁眼,一万年过去了。他没有经历末日初期的挣扎,没有经历同门相残的痛苦,再一次顺畅地融入修仙界。他似乎,也没什么可怨恨的。
众生皆苦,不只是他有恨,每一个人都有。但他至少还有报仇的能力。
一阵风吹过,落叶簌簌而下。牧云归难得起了孩子心,用鞋尖把落叶踢开。她发现江少辞很久不说话,好奇地回头:“你怎么了?”
江少辞缓慢摇头:“没什么。我只是突然发觉,以前是我偏见了。我曾经觉得从小长得好看的人大多都蠢,因为太容易得到别人的偏爱,所以一个个不思进取,从不肯静下心努力。但你是一个例外。”
牧云归听得噗嗤一笑,眨眨眼道:“你这是夸我长得好看?”
金中泛红的落叶从她身后飘落,江少辞眸色不觉柔和下来,笑着点头:“当然。”
·
赤霄峰,东方漓快步跑在山道上,四处张望。路过的师兄见了,问:“小师妹,你在找谁?”
东方漓看到是三师兄,叹了口气,行礼道:“三师兄好。三师兄,你看到南宫师兄了吗?”
三师兄一听,脸上立刻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一回来就打听南宫玄啊。你们两人不是去听云水阁的课了吗,怎么,没一起回来?”
东方漓跺脚,恼怒道:“三师兄!”
三师兄哈哈大笑,赤霄峰无人不知东方漓喜欢南宫玄,就连华阳道君都默认他们是一对。师兄妹喜结连理向来是美谈,何况是最小的两个徒弟,可谓众望所归。
三师兄见东方漓急了,也不再逗她,说:“我刚才看到南宫师弟去找大师兄了,你去大师兄那边看看。”
东方漓一听,立马往贺川的洞府跑去。她跑过去时,正好看到贺川往回走。贺川瞧见她,惊讶道:“小师妹?你来找南宫玄的吗,不巧,他刚刚离开。”
东方漓听到,眼珠子转了转,问:“大师兄,南宫师兄来和你说什么了?”
华阳道君虽然是赤霄峰之主,但华阳道君只把控大方向,具体的事情都是贺川在管。包括南宫玄和东方漓两人,名义上是华阳道君的徒弟,其实没见过师父几面,日常是几个师兄在带。贺川想了想,说:“他来和我说了历练名单的事,说他也想去殷城,而且还让我从名单上拿下去一个人。”
东方漓心立刻绷紧了,问:“是谁?”
“好像姓牧……”
东方漓心道一声果然,男主果然想干涉白月光的结局。大比前一百名要去殷城探险虽然还没公布,但是赤霄峰主管门派事务,这些事在赤霄峰并不是秘密。东方漓摆出一副心无城府的模样,大咧咧说道:“虽然掌门说挑一百个人去殷城,但偶尔超一两个也没关系。这个人毕竟是通过外门大比选出来的,所有人都知道排名,若是其他人去了她却不去,恐怕会引来争议。”
贺川一听也是,名单上唯有一个人姓牧,还排在四十多名,名次并不低。若是拿掉她,后面的人难保要闹。不如直接把南宫玄加上去,反正出发时也没人细数,多一个人掌门不会发现的。
东方漓见安抚好大师兄,心中长松一口气。她又如无意般,说:“大师兄,南宫师兄比我聪明还比我努力,我身为师妹太惭愧了。我不能再这样怠懒下去了,殷城历练我也想去。”
贺川皱眉,本能感觉到些许不对劲:“你们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对殷城这么有兴趣?”
东方漓看到,立刻撒娇,不断摇贺川的衣袖:“大师兄,我也想去嘛。你就偷偷将我的名字添加上去,师父和掌门不会知道的。”
“可是殷城危险……”
“没关系的。”东方漓一脸坚毅道,“修道者与天夺命,怎么能怕危险?再说,还有南宫师兄啊。”
贺川最终拗不过小师妹的软磨硬泡,无奈道:“好,应你。”
东方漓立刻欢呼:“多谢大师兄!”
南宫玄走了另一条路,并不知道他离开后不久,东方漓也到了,并且破坏了他好不容易促成的计划。南宫玄还沉浸在战败的情绪中,许久无法自拔。他心绪很乱,干脆躲在僻静处,慢慢发呆。
他对着莽莽山林走神,无意中一瞥,竟然看到一个完全意料不到的人经过。南宫玄蹭的一声从石头上站起来,紧紧盯着下方山路上的那个红衣女子。
南宫玄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那是,他前世的大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