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无言一行赶回傩城,第二天上午就给书记欧阳山作了汇报。欧阳山也认为走“联合路线、专家路线、领导路线”是正确的,所以在听取汇报之后,他便改变了去省城联系项目的计划,通知在乡下检查工作的市长和常务副市长速速赶赴楚巴,与争铁办的同志一道连夜向市委书记和行署专员汇报。
李无言自己带了车,苟东方坐在他车上。夏自溪没有带车,就和易水寒坐在欧阳山的车上。上车后,李无言感到有些疲倦,因为这些天酒喝多了。虽然他也知道喝酒伤身体,可是又不能不喝,为了这条巴傩巫铁路,他已经什么也顾不得了。车刚一出城,他就眯上了眼,但是随着车速加快,弯子又多,却怎么也睡不着。可他依旧眯着眼睛,在想那些事儿。
李无言知道,这次虽说是去向地委书记谷寒和行署专员谢飞烟汇报,事实上,最终做主的还是行署专员,不说谢专员完全把地委书记架空了,至少在人事方面还是谢飞烟说了算,毕竟他掌握着楚巴的经济命脉;再说,这也是前任地委书记给谢飞烟留下来的人脉关系。在楚巴,大凡跟其他地区一样,很多外来的地委书记与行署专员几乎都尿不到一个壶里,除非那个书记有背景,比较强势。当然,谢专员之所以如此霸道,主要是性格使然。早在傩城当书记的时候,谢飞烟就是个开拓性人才,他搞的傩城开发、市政建设等大手笔,在当地颇有口碑。他在楚巴也是一样,一路搞了几次拆迁,建了几个花园广场,一下就将楚巴的档次提高了,模样有点像个中等城市了。似乎仅仅如此还不够,几年时间,他还破了好几个大企业的产,接着又使那几个大企业得以起死回生,他好像掌握着还魂术一样,颇有几分神奇。所以楚巴重要部门的一把手几乎都是谢飞烟一条线上的人。他能在楚巴说了算,也就不足为怪了。背地里,还有人给他取了个外号叫“老爷子”。叫老爷子不是说他人老了,而是指他的资格很老了,就像老爷子一样能够说话算数。
赶到楚巴的时候天已经黑尽了。整个地区,傩城离楚巴最为偏远,一个在北,一个在南,开快车也得四五个小时,要是遇上堵车,六七个小时也说不定。所以一到地委大院,地委秘书长易澄清就赶上前来,与老部下们一一握手,脸上显得很和蔼、也很亲热的,毕竟上次是他在傩城大放厥词,出尽了风头,也出尽了洋相。可如今他眼见“争铁”有了曙光,有了新的突破口,于是摇身一变,又支持起“争铁”来。自然这也只是表面文章,其实他内心里还是觉得“争铁”仅凭一个地级市的力量,显得太单薄、太不现实了。但是这次傩城的几位主要领导是来给地委书记和行署专员汇报的,也就轮不上他插话了,他唯一的任务就是搞好后勤服务和接待工作。所以一见面他第一句话就问:“大家晚饭吃了没有?”大家都说吃了,在路上吃了,让秘书长久等了。跟李无言握手的时候,他似乎已经不记得先前的不快了。李无言也装着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手紧紧地握了握。因为他知道,易澄清的那番卵话,真正讥讽的对象其实不是自己,而是欧阳山,他是怕欧阳山在傩城搞出政绩,影响他日后的升迁。自然,这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明白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进了地委小会议室,地委书记谷寒和行署专员谢飞烟,以及市发改委的一把手等等都坐在里面了。欧阳山和田声涛代表大家首先向领导们问了好,其余的人就只给领导们点头示意一下,然后各自找准自己的位子坐下。会议由地委秘书长易澄清主持,他首先说了几句开场白,然后指出这次紧急会议研讨的议题就是如何解决傩城牵头争取巴傩巫铁路的事。然后,轮到欧阳山发言,他具体汇报了傩城一年多来的“争铁”情况,特别是李无言带领铁办工作人员在铁S院取得的阶段性成果;接着他又说,由于目前工作还没有完全到位,申报方案也不太完善,致使巴傩巫铁路没能纳入铁S院的申报方案,如果要想在短时间内使巴傩巫铁路顺利地进入,目前还需做好三大工作:一是要将巴傩巫铁路尽快纳入“部省协议”和国家中长期规划网;二是要有两省一市的统一意见,并向铁道部和国家发改委作好汇报;三是要进一步做好巴傩巫铁路的规划性研究工作。只因时间紧迫,欧阳山希望地委和行署给予积极支持,争取拿下申报第一关。
话音刚落,谢飞烟就说:“刚才欧阳山同志已经讲了目前的三大任务,这是当前的重中之重,刻不容缓。在此,我没来得及跟地委谷书记商量汇报,就在这里私自表个态:这项工作,地区今后就由我亲自主抓。”大家立即鼓起了掌。谢飞烟摆了摆手,又继续道:
“目前,我们还得重申‘争铁’的意义。这个问题要是没搞清楚,很多东西都将理不顺,一旦理不顺就会成为一团乱麻。这种态度无论对工作、对事业都是极为不利的,更是要不得的,我们要予以坚决抵制克服。身为一个共产党人,共产党的高级干部,将来又如何向人民去交代?所以我先啰唆两句,希望在这件事上今后再也不要出现任何杂音。
具体来讲,争取这条线路,从衔接既有的路网来看有几大建设的优势:一是巴傩巫铁路西连渝怀线,并通过渝怀和遂渝等线快速沟通成渝城市群;二是东接石长线,并通过石长线直达湖南长株潭城市群,可实现长株潭城市群与成渝城市群的直接对接,形成两省一市间的快速铁路通道。从衔接拟建和规划路网来看,优势更为明显:因为巴傩巫铁路西端经兰渝线直达大西北,东端经杭长客运专线和向莆线连通南昌、杭州和福州等华东主要省会城市,经武广客运专线向南连通广州市,可形成西南、西北至中南、华北地区的东中西部快速铁路通道。因此,修建巴傩巫铁路在路网上具有重要的意义和作用。所以在‘争铁’的过程中,我们要打好‘少数民族’和‘革命老区’两张牌,要走‘联合路线、专家路线、领导路线’三结合路线。这次,正好我要出席省委全会,我将亲自带你们去向省里汇报。”
大家鼓起了掌。这时地委书记谷寒才说:“刚才,听了傩城方面的汇报和谢专员的强调,我觉得傩城的工作干劲足,思路对,工作到位。但我还需强调一点,就是大家一定要抓住国家调整中长期铁路网规划建设的难得机遇,全力以赴,艰苦奋斗,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做百分之百的努力。”
大家又鼓起了掌。李无言知道,地委书记谷寒这个名字是大有来历的,据说他是根据宋代大儒周敦颐的一首七律《任所寄乡关故旧》中“老子生来骨性寒,宦情不改旧儒酸”的诗句得来的。但在谷寒身上,似乎体现不出这一点,倒是用在谢飞烟这个“老爷子”身上更恰当点。这时谢飞烟又招了一下手,说:
“立即办理文件,明天我们就去省城找省长汇报。”
第二天,正是4月27日,地区行署特事特办,谢飞烟就带着《关于支持巴郡—傩城—巫都铁路纳入国家“十一五”铁路网规划项目的请示》出席省委全会,请示省长签批。
28日这天,李无言、夏自溪、苟东方、易水寒和欧阳山一行,头顶烈日,手拿矿泉水,等候在省委全会的会场外。那会儿,似乎谁也没有感到太阳的毒辣,都在悄无声息地等待着。心情既焦急又渴望,但都没有写在脸上,只暗藏在心里。因为大家相信,省长一定会高瞻远瞩,大力支持傩城“争铁”的。果不其然,散会之后,谢飞烟便兴高采烈地走了出来,举着手里的请示报告对大家说:“省长全力支持,字已经签了。”欧阳山接过来一看,立即喜上眉梢,接着又让大家传阅。传到李无言手上时,他仔细地打量了一眼。上面果真是省长的批示:请省发改委办理。
上了车,谢飞烟又带着大家立即赶往省发改委。因为已经日中了,大家就近吃了个便餐,然后就在省发改委的大门口等待别人上班。仿佛度日如年似的,刚到下午两点,他们就来到省发改委主任张千白的办公室前,一见张千白主任,谢飞烟就大步流星地上前,跟张主任握手。张千白主任很和蔼,跟大家一一握手后,说:“省长已经给我打电话了,说这事很急,我只好赶过来了。”大家自是说了一些感谢的话,就随张主任进了他的办公室。里面很宽敞,摆有一张大办公桌,一个书橱,几张皮沙发,专供接待客人之用。办公桌上还插着两面小红旗。可李无言环顾一周,发现最打眼的却是那几张挂在墙壁上的全国铁路规划网图和全国高速公路规划网图。李无言很是感慨,他觉得自己想的与别人所想简直有着天壤之别啊。
张千白主任看了看请示报告和省长的签字后,又拿起话筒拨了一个电话。一会儿,交能处的负责同志赶来了,张主任就对他说:“王处长,请尽快按省长的指示办理。”
王处长接过报告,看了看,然后对谢飞烟他们说:“大家先到我的办公室来吧。”谢飞烟就站起来跟张千白主任握手告辞。一行就随王处长来到了交能处,进了王处长的办公室。这办公室与张主任的相比,虽然小了点,但依然气势逼人。李无言心想,强势部门就是强势部门,省、市、县的差距简直太大了,心底不觉自嘲起来。
当日,交能处就起草了《关于请将巴郡至傩城铁路(远期向东延伸至巫都)项目列入国家“十一五”规划的请示》,并书面建议省政府致函铁道部。只因“五一”长假临近,而铁道部和铁S院又急需拿到省政府的文件,所以时间十分紧迫。刚出省发改委大门,欧阳山就讨好地对谢飞烟说:
“谢专员啊,你看我们这一等就是几天。我的时间还好说,你的时间就太宝贵了啊。”
谢飞烟说:“正是关键时候,我们可不能松劲啊。”
这时,李无言悄悄给苟东方使了个眼色,苟东方便走上前去。易水寒拿出摄像机开始拍摄。苟东方笑着说:“谢专员,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如今省政府办理这个文件的负责人,据说与你还有点转弯抹角的关系呢。”
“哟嗬!”谢飞烟忽地停住了脚步,“你倒说来听听?我还一点都不知道呢。”
苟东方说:“你不是在中央党校有位同学嘛,他如今在衡州市当常务副市长,你忘记了?”
“哦,你是说赵大河赵副市长啊。”谢飞烟想起来了,他和赵大河在中央党校学习时,省里就只去了他俩,两人几乎无话不谈,已是知交。“可他又有什么特殊关系呢?”
苟东方说:“省政府刚提的那个秘书长,是他堂兄啊。如果赵副市长出面,这事也就是芝麻蘸糍粑,大有颗数了。”
“看来,我得亲自跑一趟了。”谢飞烟点头说,“那你们就只好再等两天了,到时候我们好碰头。”刚要上车,他又对欧阳山说:“欧阳啊,你们傩城那个分管意识形态的副市长缺了,一直不见上报,你认为哪个接替最合适啊?”
“不瞒专员,”欧阳山笑着说,“不知道是上面派人下来呢,还是从傩城市自己产生,所以不敢擅自做主啊。”
谢飞烟道:“我觉得从傩城产生比较好,傩城的干部素质比其他县市的都要高嘛。”
“还不是谢专员当年在傩城当书记的时候培养出来的嘛。”欧阳山奉承道,“现在轮到我用了,用起来很顺手啊。我算捡了个大便宜了。”
“那好啊,我再给你推荐一个,如何?”谢飞烟见机,说道。
“谢专员考虑得比我们全面啊,你说安排不就是了,说推荐我们可不敢当啊。你毕竟是我们的直接领导嘛。”欧阳山又急忙恭维一句。
谢飞烟说:“这可是组织部门的事啊,我们做领导的也只能提几个比较合适的人选,最后还得组织部门去考察。即便如此,最后还得向社会公示,让人民群众去监督,程序都是不能少的嘛。”
欧阳山知道谢飞烟心目中的人选是谁,但他不想这个人选先从对方的口里说出来,于是抢先道:
“专员啊,其实我心里也有个比较合适的人选,只是不敢随便提啊。”
“你怕什么嘛。”谢飞烟笑着说,“有比较才有鉴别嘛,你先说说看。”
欧阳山故意道:“我怕提出来与领导心目中的人选有偏差,留下个不好的印象啊。”
“但说无妨。”谢飞烟索性关上了车门,他想知道欧阳山究竟想提哪路神仙。
“就是市计生委主任杜小眉同志,不知道领导意下如何?”欧阳山大着胆子说。
“啊哈,英雄所见略同嘛!”谢飞烟顿时大笑起来,“我也是想提这个小杜,也就是东方同志的爱人嘛。”
苟东方脸有些微红,连忙感谢道:“感谢两位领导给贱内一个机会,我在此先替贱内感谢两位首长了。”就作了个揖。
“客气了,客气了!”谢飞烟说,“你们现在先回傩城办事处吧,明天我赶回来再和你们商讨。”这就上了车,径直朝赵大河所在的衡州市开去了。
李无言和欧阳山一行也没有闲着,都去打探消息,看谁还有比较特殊的关系。找来找去,还是觉得只有谢飞烟和赵大河的关系比较铁,最起作用。于是第二天,谢飞烟就把赵大河从衡州带到了省城,与省政府的赵秘书长会面,而赵秘书长也同意帮这个忙,可问题是放“五一”假了,具体办事的时间也只能等到“五一”后了。
谢飞烟衔接到此,也就打道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