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傩城的格局终于尘埃落定,田声涛顺利地当上了傩城市市委书记。他的秘书也调到傩城报社当了报社总编辑。易水寒的梦彻底破灭了。李无言感到悲哀,他深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
这时候,李无言不得不考虑自己的后路了,因为傩城又有了新的传言,说铁路已经到手了,不必再争了。情形似乎也是这样,好像谁也不再提这事了,李无言觉得一朝天子一朝臣,田书记又会有些什么新招呢?
这天是五月十二,中午过后,李无言来到颜行书的墨斋,想跟颜行书学学书法,养养性情。这想法已经很久了,但他却没有付诸行动。而颜行书似乎也不再编什么《傩城诗刊》了,已经有差不多半年时间没见它的踪影了。李无言心想,有可能是欧阳山调走的缘故吧。有时候,他到某个单位一把手的办公室走走,也不见桌子上摆放着诗啊词啊什么的书了。学写古体诗的热潮也像一阵风一样刮了过去。这是李无言想跟颜行书学练书法的真正动因。毕竟人老了,总得找点乐子和爱好吧。
颜行书也闭口不谈什么诗刊诗社的,他一心只埋头写字。李无言就无话找话说:“这毛笔字过去我也练过,但这种书法我还从未练过呢。”颜行书说:“这书法和练字可是两码事。书法讲究章法格局,讲究个人风格,也讲究超然意境;练字就不一样了,练字只讲究字体结构,讲究勾勒运笔,也叫描红涂鸦。二者不可相提并论。”
李无言虽然不是什么书法家,但字写得还是蛮不错的,只要假以时日,捞个市级书法家还是绰绰有余的。这就找了一张颜行书用过的废纸,选了一支长锋,有模有样地学起来。可李无言还没画上几笔,桌上的笔筒就摇晃起来了,里面的毛笔好像在笔筒里跳舞似的,砚台也微微地朝左右移动……李无言一怔,说:“我怎么感到有些头晕呢?”他怀疑这几年跑铁路,把身体跑出毛病来了。颜行书说:“我也是呢。是不是这房子要垮了?”这么一说,两人深感不妙,立即往外跑,连门也忘了关。而跑到下面平坝,只见好些人都跑了出来,都以为这栋房子要垮了,谁知其他楼房的人也往外跑,李无言心里就明白了,“地震。”他说。
“地震?”颜行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们这里可不是地震带啊,何来地震?”
“不是我们这里地震,但地震的地方一定离我们这里不远,我敢肯定。”李无言有这种预感。
两人就边说边跑到政府大院的球场上。这是一块开阔地。这时候,球场上已经围了很多人,都七嘴八舌的,猜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这时,甚至有很多政府官员叫来了小车,一溜烟地跑出政府大院去了。李无言因为当兵出身,对这点常识还是有的,他知道应该怎么去应急避险,心想如果真是发生地震了,现在跑哪都来不及了。半个小时后,就有人说开了,说是四川发生了地震,里氏7.8级。李无言和颜行书一得知,各自赶紧回家看新闻去了。这才知道,这次地震连北京也有了震感。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震中在汶川,所以又叫“汶川地震”,里氏8.0级。属于大地震。
这些日子,李无言除正常上班外,几乎都待在家里守在电视机前度过。他非常关心地震灾区的情况。然而他没有想到,过了一个月,北京又传来了振聋发聩的消息,说国家发改委在审批《国家中长期铁路网规划调整方案》时,根据“5?12”汶川大地震和中央“双防”宏观调控政策,再加上受到席卷世界的金融危机的影响,要将全国新近规划调整方案的114条铁路调减为80条,巴傩巫铁路因宜万线地质问题的影响而被弹出调整方案,仍列入研究性规划,在规划调整示意图中标为虚线……这无疑是晴天霹雳。因为它对傩城的震动无疑要大于“汶川地震”。于是,李无言带着夏自溪、苟东方立即向新任傩城市市委书记田声涛汇报。田声涛木着脸说:“都说煮熟的鸭子飞不了,可现在还是飞了……”他哀叹了一声,久久才缓过气来,然后说:
“东方啊,你是情报专家,立即赶到北京搞清运作对象,我们几个立即给市里和省里汇报。现在,我们立马动身,分头行动。死马权当活马医吧。”
军令如山。苟东方立即赶往省城,准备坐飞机赶赴北京。田声涛则带着李无言、夏自溪立即赶往楚巴。他俩坐的是田书记的车。一路上,田声涛不断地给地委书记谷寒和行署专员赵大河以及地委宣传部叶荷莲部长汇报。打完了电话,田声涛摇了摇头,他本想自己一上任就可以大干一场的,没想到煮熟的鸭子居然飞了。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运气和能力,心想自己难道真像别人所说的,不适宜当这个傩城市市委书记吗?千万不要弄出什么大笑话了。
见田书记按着额头,紧锁眉头,李无言很小心地提醒了一句:“田书记,是不是给欧阳副专员也通报一声?”
“哦,我一急倒把他给忘了。”田声涛回过神来,这才拨了欧阳山的电话。欧阳山说:“我知道了,我马上给书记和专员汇报。”听口气,欧阳山好像比他更急,心想也是,这是欧阳山的政绩工程,一旦弄出个大笑话,他面子上也过不去。再说,他曾经多次在领导面前表功,把“争铁”当成是他自己从政生涯最得意的神来之笔。自然,他就比田声涛更不想让别人看自己的笑话了。
一到楚巴就进了会议室开会。众人都没来得及休息一下。会开得十分简短,就是成立公关小组,由叶荷莲部长负总责,傩城有关人员为成员,务必拿下这一关。然后又确立了逐级汇报机制,试图发动一切有生力量,调动一切人脉关系,非攻下这一难关不可。于是,赵大河当即就给当省政府秘书长的堂兄打了电话,请求堂兄务必帮楚巴这个大忙。
当天晚上,赵大河带着叶荷莲、欧阳山、田声涛、李无言、夏自溪赶到了省城,第二天就给省发改委汇报。省发改委主任张千白亲自听取汇报后说:“我们立即跟北京方面联系,你们放心,但主要还得靠你们自己去争取。据我了解,以前被弹出方案的大多很难再进入,当然也有特例,希望你们也是个例外。”
气可鼓,不可泄。这是鼓气的话,李无言知道。但他还是觉得前景模糊不清,凶多吉少,所以内心总是忐忑不安。于是他又分别给铁S院、经规院、铁道部发展计划司、国家发改委交通运输司逐一汇报,请求保留实线,纳入建设性规划。可他们都说这个问题很复杂,也不是电话里一两句就能够说得清楚的,具体还得看下面怎么去向领导汇报。话已经点到真脉了。
六月十九日,省城酷暑难耐。这天,叶荷莲带着田声涛、李无言、夏自溪坐飞机直扑北京。一下飞机,李无言就跟苟东方联系。苟东方说:“情况已经摸清楚了,他们老是咬住地质问题不放。”
找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第二天叶荷莲就带着大家来到铁道部发展计划司向耿为民司长汇报。耿司长说:
“情况我都清楚了,关于地质问题我们可以与国家发改委协商,从科学的角度阐明我们的观点,这点请你们放心。但是,我们毕竟左右不了国家发改委的最后决定,这个难关还得靠你们自己去攻。再说我也是半个家乡人,说话就不必拐弯抹角了,总的来说领导该去如何决策,都是听取下面的汇报,下面说行就行、说不行领导也不好硬来。再说地质问题可不是一般性问题,是关系生产安全的重大问题,千万不可小视。”
“耿司长说的是。”叶荷莲说,“但你也知道,巴傩巫沿线地质并不存在什么问题。”
“所以嘛,你们还是有希望争取的嘛。”耿司长笑了,“我这边也加紧汇报,我想领导一定会重新考虑的。”
“有耿司长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叶荷莲说。
“那祝你们好运。”耿司长就要送客了。
叶荷莲忙说:“已经快到中午了,反正也要吃午饭的,不如我们请耿司长吃个便餐吧。”
“你们事情急,我就不好多打扰了,今后有的是机会嘛。”耿司长委婉地推辞着。
田声涛就伸出手来,握紧了耿为民司长的手说:“耿司长啊,他们几位都敬过您的酒,我初来乍到,也想借此机会敬领导一杯酒呀,请领导赏个脸吧。”
“这么说,看来这个脸我不赏是不行喽。”耿司长打了个哈哈,他担心事情一旦没办好,吃了人家的嘴软啊。
众人就来到了北京东方大酒店,准备好好地招待耿司长。当然,也是僧多客少。但见上了一锅甲鱼,耿为民就说:“这东西好是好,可惜不是野生的。”他不好直说,这家养的甲鱼都是喂了避孕药的,影响身体健康。
叶荷莲意会,忙道:“还是我们那地方好呀,没有什么污染,大都是绿色食品,纯天然的。就说这甲鱼吧,也应该有野生的吧?”
李无言意会,笑道:“当然了,我们那里产野生的嘛。”
大家笑了。夏自溪说:“说起这个甲鱼啊,我来说个笑话吧。我们那里过去有个摸甲鱼的,有次带个甲鱼上街卖,他把甲鱼放在裤子口袋里,从街上一路走过去。可那人的裤裆有个洞,甲鱼的头正好从那洞钻了出来。一个妇女见了,老是盯住他的裤裆看。那男人以为那妇女在偷看他的行头,就说,有什么好看的,你没见过啊?那妇女说,我见倒是见过,可是从来没有见到过长眼睛的。”
大家都笑起来。耿为民也笑了,也便给大家透露了一个信息:“叶部长啊,你到国家发改委挂过职的,大巫(乌)小巫(乌)都见过,应该知道水的深浅啊。”
叶荷莲笑道:“谢谢耿司长的提醒。为了捉到这大巫小巫,我再敬你一杯。”
就在这当儿,李无言出门给司机小廖打了一个电话,要他务必两天之内买来两只野生甲鱼,越大越好,而且一定要野生的。他强调了“野生”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