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李无言又邀颜行书来到老巷子,他想找周半仙再为他占上一卦。颜行书便笑问他,周半仙怎么样?还算半个神仙吧?李无言只是苦笑,却没有回答。要在平时,他也会调侃两句的,但是现在他没有这份心情。颜行书自然也明白,这段时间为了女婿的事李无言已经搞得焦头烂额,心情极度不佳,所以他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进了大门,斜阳正好照在门沿上,一片金光。颜行书又高着嗓门朝里面喊:“半仙,又来客啦。”周半仙也高着嗓门,回道:“是颜政协吧,啊啊,好久不见了。”颜行书哈哈大笑:“我也好久没见你了,可你一辈子也见不了我喽!”周半仙也笑:“你是笑我是瞎子啊?可我这个瞎子,虽然见不到你外表,但却能看得穿你心肺。”
“只要不是狼心狗肺就不怕你看。”颜行书也开玩笑地说。
李无言不觉一声苦笑。他觉得这个瞎子比自己过得还要自在,不觉羡慕起来。这时他便想起小时候,望着那些和尚尼姑敲着木鱼,伴着青灯古佛,悠闲地打发时日的情景……那情景,如今想来,又是几多的惬意、几多的超然啊。
颜行书不知李无言内心所想,只顾说自己的:“我们李大主任又想请你占一卦,看看火车站最终会设在哪一边。”
“报个字来吧,”周半仙面无表情地说。
“就测个寺字吧,”李无言说,“寺庙的寺,上面一个土,下面一个寸。”
周半仙掐指一算,道:“这里的土是寸土寸金啊!还用算嘛?不用算了!”
“可卯水县那边也是土坝啊,这土到底是哪边的土呢?”颜行书不解地问。
周半仙大笑:“李主任测的是‘寺’字,不是测的‘土’字啊,当然是这边的土了。”
“是这边的土。”李无言点头说,“我取的是红岩寺的‘寺’字。”
“那么说,火车站会设在红岩寺了?”颜行书又追问一句。
“天意吧,啊哈!”周半仙拈须大笑。
得了这话,李无言再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了,他想自己是绝不会妥协和动摇的,即便女儿女婿一时不理解,将来也会理解的。他不求谁来原谅自己,这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想,即便女婿要蹲几年大牢,即便女婿今后没有工作了,他这个老丈人也会认这个女婿的。而且无论赔偿多少钱,他都将想办法去为他们筹集。但是这个火车站,他是无论如何也要为傩城人民争取的,虽然他内心很痛苦,但他已经豁出去了。
这时候,忽然又传来了苟东方个人的好消息:省发改委看上了他,要把他调到省里去了。其实,这消息是苟东方自己说出来的。当时李无言、夏自溪、苟东方三个正在开会。李无言听后笑了笑说:“东方啊,你总算熬出头来了,这几年可苦了你了。”苟东方却不以为然地说:“承蒙主任关照,东方心里有数。倒是今后到了省里,你们可得多来看看我哦。”夏自溪也说:“你就是想躲,只怕我们也会找上门来的。”几人哈哈大笑。
这天,三人又搞了个聚会,为苟东方高升提前表示祝贺。酒席上,三人都放开了酒量喝,一边喝一边絮叨着这几年所受的诸多委屈,泪水都快涌出来了。可是,如今李无言面临的处境,他却不好对两位说起,他觉得说出来也无益,不说也罢。
一个月后,樊长林副司长带着专家组一行八人,再次来考察沿途车站设立的情况。李无言、夏自溪、苟东方几个亲自前去陪同。那天一早,他们从巴郡火车站看起,中午又看了丰县车站地址,一路都很满意,没有什么异议。可是,令专家组苦恼的是傩城市和卯水县的车站之争。两边针锋相对,谁也不肯松口,弄得他们很是为难。于是,专家组计划一开始先看傩城的红岩寺,然后再去看卯水县的土坝,看了之后也不在傩城和卯水停留,而是直接赶到沧桑县去吃晚饭。本来这计划前一天就制订好了的,可是那天下午两点才赶到丰县吃午饭,因而来到卯水县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钟了,车队刚一进城就被卯水县领导的车给拦住了。带队站在最前面的正是李开川。当时,李无言跟樊长林副司长坐在车上,他见樊副司长忽地拉下了脸,心里就明白几分了。可车又过不去,李无言只好下得车来,对堂弟说:“不是说好的嘛,先看红岩寺再看土坝。”李开川却哼哼几声,不以为然地说:“这边顺路,还是先看土坝吧。”
这时,卯水县县委书记和县长已经替樊长林副司长打开了车门。樊长林副司长只好问道:“土坝还有多远?”李开川说:“顺路几脚,过去不远就是了。”这时只见长长一路夹道欢迎的学生已经把道路围了个水泄不通。大家只好又上车,顺着卯水县的车队前往土坝。李无言也慌了手脚,只得赶紧给书记田声涛打电话,说卯水县把人从半路劫持了,只怕还得等上一两个小时才能过来呢。田声涛就骂了一句娘,说这纯粹是从别人口中夺食的强盗行径嘛。
车队没有开到土坝,大家就下车了。卯水县县委书记和县长一直陪伴在樊副司长左右,一路介绍着土坝的条件是如何如何的优越,说要是火车站设在红岩寺,正好在卯水的上游,会影响卯水县城居民的饮水,既不环保,也不科学。樊长林点点头,说:
“这倒是个问题,但要是车站设在土坝,铁路就要多走六公里,等于绕了一个大圈,这个问题你们考虑过没有?”
卯水县县委书记没想到樊长林会来这一手,脸不觉红如关公,但他依旧辩解道:“可要是水源污染了,一个县城的饮水就成大困难了。”
“有这么严重吗?”樊副司长依旧讥讽着反问了一句,他觉得现在下结论似乎为时过早。
卯水县县委书记依旧说:“你们看,河对岸就是傩城的融城开发区,与土坝仅一河之隔,一点也不影响傩城今后的发展啊。我们也并非只考虑卯水县,希望领导和专家再慎重考虑考虑。”
“还是等专家们看后再做定夺吧,”樊长林又意味深长地说,“不过,说实在的,土坝的位置的确不错,如果没有更好更合适的地方,我看这里也行。”
李无言也听出了话外之音,不禁暗自心喜。这时堂弟李开川走过来,说:“大哥,你就不能也说两句?我们书记说了,小豆的事只要他一句话,就什么事也没有了。”李无言鼻子一哼,说:“这事不是我说了算,你叫我怎么说好?还是听天由命吧。”
众人啰啰唆唆,在卯水县耽误了一个半小时又出发了。李无言赶紧给书记田声涛打电话,说马上就要到了。
只十来分钟,车队就来到了两地的界桥边。桥是从中间分的,一边属于卯水,一边属于傩城。而一到大桥上,桥下的田野里就响起了礼炮声,紧接着,锣鼓喧天,煞是热闹。樊副司长顿感傩城人民无比的热诚。车刚出桥头,礼仪小姐们就将车拦住了,她们在车头上挂了一匹匹红绸。这时樊副司长又意味深长地望了李无言一眼,很是赞许。紧接着,车便缓缓向前开去,一路都是高举彩旗的学生和跳舞的老年人,他们一路高呼着“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的口号。眼见黄昏已近,车辆钻出人群,又快速地朝红岩寺开去了。樊副司长回头一望,便笑道:“不远嘛。”李无言说:“是不远,其实直线距离,卯水县城比傩城离红岩寺还近一华里。”樊长林又“哦”了一声,算是明白了。
在红岩寺下了车,这里更是彩旗飘飘,礼炮声声。樊副司长自是感慨不已,因为这么些年来,像傩城这样拼死“争铁”的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一下车,踏上红岩寺的土地,樊副司长环顾四野,不觉心潮澎湃,因为这里比土坝的土地更为平整、视野更为开阔,因而从长计议,这里是更理想的建站场所,他心里也就有谱了。于是,他便问身边的专家怎么样?大家都点头说:“好地方,很不错。”这时,傩城市市委书记便把大家请上了看台,随即作了一个简短的发言介绍。樊长林也草草地说了两句,一说完,他就钻进了车里,他觉得已经没必要再看什么了。
车流便向傩城方向飞驰而去。晚饭不准备在傩城吃,只因怕影响与两地间的关系,所以只叫准备一些干粮,好路上充饥。李无言、夏自溪一直跟随着专家,也便去了沧桑县。
两个半小时后,一行人抵达沧桑县,这时沧桑县的领导已等候在宾馆里,大家虽然早已饥肠辘辘,但一见到专家们,又都兴奋起来,场面一下子又热闹起来了。李无言笑着对大家说:“各位领导和专家,我们还是先进房间洗把脸再吃饭吧。
于是众人各自进了房间,洗漱。当他们一行来到餐厅的时候,已经九点多钟了。樊长林见再没有人来围攻了,一下子放松下来,这时无论谁来敬酒,他都来者不拒,慷慨豪饮。可是李无言因为心里有事,也就多喝了几杯。樊长林差不多也喝高了,便说起了酒话:“真是想不到,你们老区人民啊,实在是太热情、太好客了。”随即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说句实在话,这条路即使你们不去争,国家也会修的,都已列入‘十二五’计划了……所以啊,这路修与不修,都是皇帝老儿嫁女——迟早的事儿。”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李无言脑海顿时一片空白……他手一哆嗦,酒杯就掉在了餐盘上,“当”的一声,碎了。紧接着,他又踉跄一下,险些站立不稳。夏自溪赶紧伸手来扶,但见李无言一脸苍白,便道:
“李主任啊,你不能再喝了。”
“喝!”李无言依旧挣扎着说,“喝!我为什么不能喝?我今天喝的不是酒,我喝的是感情啊……”
大家都呆呆地望着李无言,不明白他的泪水怎么这么浅,居然“哗”地一下,牵线似地流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