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啸之声刚起,蒙元骑兵们反应亦是极为迅速,立即拉马向一侧闪避,尽量使自己避开火光照射的范围,奈何在这一瞬间,他们忘记了他们所处的地方并不是实地,而只是沼泽地之中一条极窄的小道,战马向旁力一窜,立即便陷进了深深的淤泥之中,进退不得,不由大惊失色。
黑暗之中不停有羽箭飞出,将那些陷在淤泥之中动弹不得的骑兵射下马来,沼泽地之中一片混乱,有人勒马后退,有些战马中了利箭,吃疼之下四处乱窜,立即便落得与先前那些一般无二的下场。
“还击,还击!”一名百夫长跃下马来,双腿旋即陷进泥水之中,拉开弓箭,向着刚刚羽箭飞来的方向连连还击,黑暗之中传来一声惨叫,显然是有人中箭了。
这名百夫长的得手以及命令迅速稳定了蒙军的情绪,一时之间,羽箭如飞蝗一般地飞向刚刚射出箭支的方向,躲在那里的数名骁卫无法躲闪,也根本躲闪不了,与敌人一样,他们也是举步维艰,箭支飞来,扎进他们的身体,卟嗵之声响起,他们倒在泥地之上,鲜血迅速染红了周围。
黑暗之中陷入了一片寂静,百夫长走到几名向导名前,地上的火把还在毕毕剥剥地燃烧着,但几名向导早已是死得透了。
站起身来,看着黑暗笼罩中的沼泽,百夫长脸上露出一丝惧色。
“下马。前进!”他低声下达命令,以刀探地,他小心地向前摸索着前进。
沼泽之中的道路不但窄,而且弯来拐去,黑暗之中不知有多少箭手埋伏于其中,羽箭不时从黑暗之中飞出,犹如索命的厉鬼,前进了不到五百米。但已有数十人倒在了泥水当中。
得到前军飞报的思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沼泽边缘,皱眉看着黑暗之中的沼泽地,方圆十里的这段沼泽现在无异成了鬼门关。
“是那五百人!”思瀚回望着沧坪方向,那里青烟廖廖。
“命令士兵,下马,不要管什么道路了。全线推进,他们的人不多。给我平碾过去。”他狠狠地道。
“将军!”身边的副将震惊地道:“这沼泽地里遍布着陷阱。一不小心就会陷进去,而且敌暗我明,这样会损失很大的。”
思瀚阴着脸,沉声道:“不这样做,我们损失会更大。”指了指高朝城方向,“从这里到高朝,来去顶多一两个时辰。如果我们在这里被阻击的时间过长,高朝章玉亭方向便会派来大股援军。将我们挡在沼泽对岸,这还不是最糟的。假如我们的大部队正在过沼泽地的时候他们赶到了,那就是全军覆灭的下场,你想过吗?当我们在沼泽地中举步维艰的时候,他们却会好整以遐地在另一头向我们进行覆盖射击,那才是真的完蛋了。”
“平推前进,让士兵们自己小心一些,对手人不多,找到他们,歼灭他们,为主力打开通道。你,这时候马上去砍伐树木,扎成木排,越多越好!”
“是,将军!”听着思瀚描绘的那一副悲惨场景,副将亦是胆寒,大声应命而去。
上千名蒙军跃下马来,向着沼泽地里平行推进。为了避免成为对方的靶子,沼泽地里的的火把全部被扑灭,双方在一片黑暗之中,互相射击,不时有人惨叫着倒下。相对于蒙军,骁卫有一个优势,他们将人员分布的极散,黑暗之中,羽箭横飞,倒似给对手造成了一种四面八方都有对手埋伏的错觉,在心理上对对方是一种极大的震慑。
平静的沼泽看似温顺无害,但一步走错,便万劫不复。徐中则隐藏在堆水草之后,盯着对方推进,脸色惨然,对方为了突破这里,竟然不惜伤亡地采用了这种最为笨拙,但却最为有效的方式,自己已经不可能阻挡住对手了,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他拉开弓箭,瞄准了前方一个正艰难地将一条腿拔出淤泥的蒙军。
箭响,人惨叫倒地。
一名蒙军的脚踏进了一汪水泡,踩着还算踏实,另一只脚便紧跟着踏了上去,便在这一瞬间,脚下突然一虚,两只腿立刻向下陷去,他大惊失色,挥手想要抓住身边的同伴,但在那一刻,身边的同伴也都迈出了步子,从他的身边经过,一抓抓了个空,整个身子已是陷了大半进去。
“救我!”他大声呼道,两手丢掉了刀箭,徒劳地抓住两边的杂草,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愈是挣扎,下陷的愈快。
几名同伴回过身来,抓住他的手,竭力想将他拖出来,但无论如何用力,都纹丝不动,那怕抬高一点点也无法做到。对面不停有羽箭飞来,像他们这种忙着去救同伴,而忽视了自身保护的家伙,正是对方袭击的主要目标,一个前来救援的同伴倒在了他的身边,接着又是另一个,其它人无奈地松开了手,躲开这一个死亡陷阱,这名陷下去的士兵的身体一点点被向下吸去,他已经不能说话了,脸色青紫,只余下一对瞪大的眼睛,悲伤地看着身边的战友,气泡一阵阵沽沽的冒起,终于,他最后一点痕迹也消失在这个小小的水泡之中,气泡泯灭,什么也没有留下。
与此相同的场景在偌大的沼泽地之中四处上演,一个又一人不是中箭死亡,便是深陷泥沼,但蒙军依然仗着人多势多,坚决而又缓慢地向前推进,在他们前进的道路上,上百名骁卫已经或被射杀当场,或被发现藏身之地后乱刀砍死。
徐中则指挥着他剩余的士兵,在沼泽地之中一边殂击着敌人,一边缓缓后退。
高朝城。章玉亭指挥所。
已是四更时分,地面上的震颤,天边隐隐响起的闷雷一般的声音,都喻示着蒙元骑兵的进攻已经开始,他沉默地戴好了头盔,向着城头走去。
“将军,将军!”一名士兵飞奔而来。
“敌袭,敌人从沧坪方向向我军发起了进攻!”来人一脸的泥泞。正是徐中则部的一名士兵。“徐校尉让我禀告将军,沧坪方向,约有数千骑敌人正在接近!”
章玉亭脸色微变,那里并不适合大规模进攻,他只在那里放了一个哨的人马。
“徐中则呢?”他沉声问道。
“徐校尉率军退入沼泽地,将在那里殂击,拖延敌人进攻的步伐。请将军马上发兵救援!”
“叫董老将军过来!”
片刻之后,董大胜一路小跑着过来。“章将军。听说敌人从沧坪方向展开了进攻?”
章玉亭点点头,“董老将军,你马上领五千人,以最快的行军速度赶到小青河,最好是趁敌人还没有突破沼泽地带的时候,将他们堵住。”
“只怕徐中则的五百人挡不住我赶到的时候!”董大胜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如果敌人已经突破,你便就地布防。力争将他们赶回去!”章玉亭沉声道。
“是,章将军!”董大胜行了一个礼。转身匆匆而去。
章玉亭转过身来的时候,天边犹如长龙一般的火把已是映亮了天际。高朝的前沿阵地之上,霹雳炮在轰隆隆的声中,开始向前方发射石弹,一架架床弩的弩身抬了起来,伴随着啉啉的声音,一支支粗如儿臂的弩箭撕破了夜幕,奔向远方。
小青河,沼泽地。
已是五更时分,天边忆露出了一丝鱼肚皮,已是能模模糊糊地看见沼泽地的情形,横七竖八的尸体躺在泥地之中,鲜血,污泥,混杂在一处,踏翻的乱草之上鲜血淋漓,无数的蒙元骑兵将一个个木排投掷在沼泽地之中,矮小的灌木亦被砍了下来,捆扎在一起,在沼泽地之中,一条人工堆集起来的道路笔直地向前延伸。
蒙元骑兵们牵着马,小心翼翼地延着这条道路向前挺进,而更多的木排被送到了最前方。
徐中则站了起来,他的身边,已经只剩下数名战友,其它的,都在先前的战斗之中壮烈死去,仅剩的几人身上,也都或都或少带着少,那是被纷飞的箭雨给射杀的。他自己,前胸的之上也插着一支羽箭,所幸入肉不深,他伸手抓住箭杆,有力拔出,一股鲜血也随之喷了出来。
他脸色苍白地看着四周正在向他们接近的蒙军,他们被包围了。
“弟兄们,要到时候了!”徐中则提起了弓,摸了摸箭袋,那里,还剩下最后一根羽箭。
几名士兵脸上带着笑容,“我干翻了五个蒙兵,我赚了!”一名士兵自豪地道。
“我射倒了三个!”
“哈,我最多,我做掉了七个!”另一个洋洋自得。
“还是头儿最厉害,头儿,你只怕干翻了十好几个吧!”
徐中则脸上露出了笑容,“差不多吧,我们赚了,只可惜没有坚持到援军过来。不过,我们值了!”
四周的蒙军举起了弓箭,徐中则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敛去,将最后一根羽箭搭上弓弦,瞄准着远处的一名蒙军将领,可以看得出来,那人的军阶极高,那人也正冷冷地盯着他。
呀呔!徐中则一声暴喝,手里的羽箭脱弦而出。几乎在同时,无数的羽箭向他们袭来。几名战友同时向中间扑来,用自己的身体死死挡住正中的徐中则,羽箭扎在他们身上,发出哧哧的声响,转眼之间,刚刚还在说话的战友便被射得如同刺猥一般,而在正中的徐中则,却奇迹般的没有被一支羽箭命中。
可惜,他叹了一声,自己那一箭被那名蒙军军官轻而易举地挡了下来。
“这个人我要活的!”思瀚马鞭前指,“我要活剐了他!”思瀚是恨毒了这名骁卫将领,在这片区域之内,他麾下数百儿郎丢掉了性命。
徐中则哈哈大笑起来,“蒙狗子,你做梦!”
他环视四周,脸上露出微笑,从战友的尸体之中一跃而起,重重地落在一边水泡之中,那是一片泥沼地。他的身体迅速下陷。
“蒙狗子,想要活剐了我,你来啊,我倒要瞧瞧,你怎样活剐了我!哈哈哈!”大笑声中,泥水迅即向上漫延,很快便淹到了他的双肩,他已经不能说话,但他的脸上却仍然笑容满面。
远处传来震天的呐喊声,股股烟尘卷起,招展的骁卫旗帜出现在沼泽的另一边,徐中则听到了声音,他想回头再看一眼那面军旗,但他做不到,他沉了下去,泥水当中,阵阵气泡冒起,徐中则永远消失在这一片沼泽当中。
思瀚脸色大变,看着远处正滚滚而来的大批骁卫,他双手微微颤抖。
“撤退!”他厉声喝道,付出了数百条性命,却一无所获,思瀚心中恨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