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尸身停放在皇家宗庙里边。在此的人大多是后宫妃嫔以及外戚女眷,亦有孙子辈的尚未及冠的小孩儿,秦初为了避嫌便没有进去,反倒是往金銮殿的方向去了。金銮殿上聚集了文武大臣及众位皇子,安公公正在宣读遗诏。
皇后的面上虽难掩悲痛神情,却仍勉力维持着皇后的威仪,由宫女扶着站在一旁,看着众位亲眷给皇帝叩头上香。
苏紫进门时正巧碰上了三公主慕水烟,两人便一同叩了头,上了三炷香。慕水烟没忍住哭了出来,皇后命身边的丫头墨色扶了她去一旁坐着,又亲自拿了帕子给她拭泪,温和地道:“好孩子,别哭,你父皇看着也会难过的。”
慕水烟眼圈通红地看着皇后,道:“娘娘,父皇为何走的这样突然?他可有留下什么话?”
皇后淡淡道:“本宫也未见得皇上最后一面,三公主该去问合欢美人才是。”
“这是什么道理!父皇最后见的竟是一个小小的美人?”慕水烟怒道,她将目光在妃嫔里转了一圈,便站起来,“她还躲在合欢宫?我这就找她去!”
“姑姑,合欢美人真在合欢宫么?”苏紫看着慕水烟的背影,问皇后。
皇后摇摇头,冷冷笑了下,“她跟了七皇子一同去金銮殿!”
“什么?”苏紫失声道,“安公公宣读遗诏,她去做什么?姑姑怎么就让她去了?”
“本宫有什么法子。”皇后的声音透着些疲倦,“秦将军亲自带了军队守在金銮殿外,谁又能说什么反对的话来?”
“姑姑……”苏紫担心地扶住皇后的胳膊,皇后的脸色白得令人心惊。
“我想大概不会有事的。”苏紫勉强地安慰皇后,“姑姑,父皇一早就立了三哥为太子,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要更改怕也不容易。”
皇后无力地摇了摇头,叹道:“阿紫,难为你对阿云还这样有信心。你却不知……他说了怎样混账的话!”
这时,二公主慕昭阳也赶了来,她表现得较为镇定,上过香后,还来安慰皇后“节哀顺变”。皇后朝着她点了点头,便同苏紫走出了停灵的屋子,来到了院子里。
初春之月,光华如霜,庭院笼罩着一抹淡淡的薄雾。
苏紫见皇后许久没有开口,便轻声问,“三哥是说他不想当皇帝么?”
皇后惊讶地看了看苏紫,“阿紫怎么知道?”
“三哥也对我这样说过了。”苏紫扶着皇后的胳膊,凝视着她,道,“姑姑,三哥若是不喜欢,执意不做皇帝,你也不要难过,不要生气,终归也不是多大的事情,皇帝也就未必那样好。”
“你说的话,未尝没有道理。”皇后叹了口气,恹恹地道,“本宫也没有心思管这些事情了,随你们去罢,好在小七倒还算个温雅有礼的孩子,他做了皇帝也不会为难你们。”
苏紫沉默了,她对此并不认同,有一点却委实明确,皇后眼中的清柏与她看见的,怕不会是同一番模样。
天色微明,苏紫辞别了皇后,同秦初一道回了公主府。
两人坐在大堂里面,小玉送上了两杯热茶。
秦初带来的消息极其糟糕。皇帝的遗诏竟是改立了七皇子做皇帝,虽有几个反对的大臣,但声音并不强烈。太子本人却是一字未发。
“这个结果我早料到了。”苏紫蹙眉道。
“想来还有件事情必定是公主料不到的。”秦初忽然道。
苏紫想了下,看着秦初,问,“与合欢美人有关罢?”
秦初点头,缓缓道:“遗诏上面封了她做西宫太后,仅次于皇太后一个份位。”
“这也太荒唐了!”苏紫不可置信地叫道,“皇上是被她灌了迷魂汤么?”
“公主,我看这段时间还是不要进宫了。”秦初沉吟着,道,“虽说水云王爷已离京多时,但他的党羽却仍在朝中,新君登基必定会肃清朝堂,难免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你和我说这个做什么?”苏紫气愤地站起身,“难道他会连我一起杀了么?”
“公主,我并没有这样说,只是宫中不大安定,今日朝堂上提出异议的几位大臣当场便以抗旨之罪论斩了。”秦初凝神看着她,“公主,你应当不愿意被卷进这些是非里面罢?”
苏紫气极反笑,坐了下来,道:“好,我倒要看看他能做出些什么!谁知道那份遗诏是真是假,我看不服气的大有人在,难道他能全部杀了不成?”
“当时有合欢美人作证。”秦初道。
“他们本就是一丘之貉。”苏紫忿忿地道,“谁不知道皇上曾经有多讨厌七皇子,哪怕现在喜欢些了,也不至于立他为太子罢?”
“公主,就是因为你这样想,所以你进宫才更危险。”秦初正色道,“这些话不要提了,若是被旁人听去,难免会招来是非。”
“我也知道这些。”苏紫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方道,“只是我心里难受,说出来才好些。”
秦初看了她一眼。她这样说,意味着他是可以倾诉的人么?这个想法,令他有了些高兴。
***
大约花了半年的时间,朝堂之上便大变了模样。身居要职的皆是由新帝亲自挑选的人物,选官并无出身、年龄限制,能者居之,是以朝堂上多了许多年轻的新面孔,且多是寒门之士。
此举给了众多平民百姓出人头地的机会,因此天下读书人皆颇为赞赏新帝的开明,而读书人学习的榜样则要以当朝丞相苏祁为首,他凭着一介布衣之身,一跃成为京中权贵,为人称羡。
凤朝显出了安定繁华的景象,三月一次的派发赈济大米给乞丐,更是在百姓心中留下了新帝乃明君的印象。
至于完美的形象背后有着怎样的阴暗,却是百姓所看不到的了。
盛夏,午后的天气颇为炎热。苏紫躺在软榻上面小憩,小玉拿了绣有美人图的团扇在给她赶蚊子。忽然,一个小丫头在门口探了探头,招手示意她出去。
小玉出来以后,站在廊檐下,觉着这丫头眼生,大抵是外边做杂物的三等丫头,便责备她道:“府里的规矩忘了么?你怎么到公主的院子来了?”
小丫头惶恐地道:“玉姐姐,奴婢不是有意坏了规矩。只是没看见院子里有人,无人通报消息,只好自己进来了。”
“什么事儿?”小玉问。
“玉姐姐,府门口有个自称翠娘的妇人找你。”小丫头怯怯地答道。
小玉一听便知来人是谁了,便道:“好了,你下去罢,多谢你来告诉我,只是以后不要这样没规矩地乱闯了。”
“是,奴婢晓得了。”小丫头飞快地走掉了。
小玉将正在休息的翠儿叫起来,让她伺候着公主,自己便往府门口走了。翠娘是她的嫂子,最是个本分老实的妇人,若没有实在解决不得的事情,她必定不敢来公主府。
小玉不由心急,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府门口站着个着蓝色布衣的瘦弱妇人,面上的神色惶恐,见了朱门大户里走出一位打扮光鲜的姑娘,她忙害怕地低下了头。
小玉却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又喜又急地叫道:“嫂子,你怎么会来?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情?”
翠娘着实吃了一惊,细细地盯着眼前的小姑娘,“你、你真是小玉?”
“是,我是小玉。”小玉笑着看她,自她被卖入将军府以后,与家里人见面的次数便极少了,大嫂不大认得出她也是自然。
翠娘如释重负般哭了出来。她的丈夫本是个狩猎为生的猎人,脾性虽粗鲁了些,却还算老实。谁知一个月前,不知怎么染上了赌博的瘾,日日去赌,夜不归宿,而今竟欠下了三千两银子的巨款。
翠娘一面哭,一面说,“现下你大哥还被赌场的人押着呢,若是拿不出钱来,便要他的命呐!”
小玉也急了,“大哥怎的这样糊涂!”
“骂他也不中用。”翠娘此刻仍护着自己丈夫,眼睛望向小玉,“小玉,你可一定要把你大哥赎出来啊!否则我和你娘要怎活呀!”
“这么多银钱,我哪里会有?”小玉气得脸发白。
“那么……你大哥就是没救了?”翠娘又捂着脸哭了。
“嫂子!你别哭了。”小玉叹了口气,“我只好去求求公主帮忙了。”
看着翠娘离开了,小玉折身回府。
料想一两个时辰还等得,小玉便没有扰了公主歇息,心乱如焚地在房门外守着。待翠儿开了门,出来打水时,见到小玉门神般杵在这里,她吓了一跳,道:“小玉,你在发什么呆?”
“公主醒了么?”小玉忙问。
“醒、醒了。”她一抬头,翠儿便看见她脸上急切的神色,怔了一怔。
不及她开口相问,小玉已是如风一般跑进了屋中。
苏紫坐在软榻上,正端着一杯茶在喝,见到小玉扑通一声跪下了,她惊讶地问,“小玉,你怎么哭了,有什么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