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清冷,一轮皎月倒映在潺潺的溪水中,如一张金盘在水中碎裂了,闪烁着万点波光。溪中,除了皎月的流光,另映出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子。沁儿从树上一掠而下,渐渐接近她的目标——荷包。
微生雾倚在树下,睡得很沉,隐隐有微弱的语声从他翕动的唇中吐出,像是正在做着什么美梦。沁儿暗中一笑,悄然摸入微生雾的夹衣,触到一个布包,她二指一夹,将布包提了出来。
棕色布包!居然不是她的蟠龙荷包,但包内涨鼓鼓的东西,却令她稍感欣慰。出手再探,很快,便摸到了自己那个龙纹的绣包。沁儿扬起了唇角,毫不犹豫地将荷包捏了出来。
顺手牵羊,沁儿将布包内数枚圆滚滚的丹药,通通装入了她的蟠龙荷包,又将那个干瘪的布包放回了微生雾的衣间。
这回收获丰厚,沁儿心满意足,只是她刚走出一丈,便又回了头。她取出荷包,将那些不知用途的杂色药丸都挑捡出来,之后走到琳儿身前,将它们尽数放入琳儿的手心。
一切都完成了。
轻轻击打贝齿,沁儿的口中发出了一个莫名的信号,但见一只黑色的大蝴蝶扑打着翅膀,围着沁儿转圈,最后,它无声无息地钻入了主人的袖口。这其实是一只蛊蝶,由于外形酷似蝴蝶而得名,它全身乌黑,在夜色下很难被人发现。刚才若不是它悄然将身上的粉末拍入琳儿和微生雾的鼻息,那二人又怎会睡得如此安宁。
让他们好好休息一晚吧……
的确,连日的奔波令二人很难有机会这么睡上一晚,只不过到了翌日清晨,微生雾察觉到布包空荡,便慌得乱了手脚——那些药都是为杨乐天准备的,可如今布包内一颗丹丸也没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微生大哥,丹药在此!”琳儿同样诧异她手中花花绿绿的药丸。
“这些药丸怎么都在你这里?”微生雾一边惊讶地问,一边将药丸都一颗颗的装入他的布包。
“我也不知道,醒来就在了。”琳儿有些无辜地看着微生雾,睡了一夜的好觉,现在连眼睛都会说话了,仿佛在说:你相信我,真的不是琳儿拿的。
望着那双比溪水还要清澈的眼睛,微生雾说不上话来,忙将目光移到手下的丹药上,“奇怪,这其他的丹药一颗不少,唯独少了专门抑毒的凝气归元丹。”
“这是为什么?”琳儿惊问。
微生雾摇头表不知,将布袋系紧,放入怀中,手掌再向下一摸,霍然笑了:“我知道是谁偷的了……”
天神教青龙殿。
“将他的手臂砍了吧。”
床榻上,杨乐天的身子已经不会动弹,那条一开始流血的右臂更是如石头一样得坚硬。更糟糕的是,他的指尖已经有了腐烂的迹象,血时不时的从那个指尖涌出,只是那种被称之为血的液体,已经发黑发臭。
砍掉手臂,也许只是第一步。落花的提议没有错,这是防止毒性蔓延最有效的方法,虽然对于杨乐天来说,这效果仅仅微乎其微。
“不行!绝对不行!”
床榻旁的人听到落花的话跳了起来,激动得全身打颤。他是饱尝了这断臂之苦的人,这个罪一定不能让他的大哥再受,“人的手臂不是壁虎的尾巴,断了还可以重生,手臂断了就再也长不出来了!”
“飞鸟,你必须能狠得下心,否则的话,你大哥可能没命等到医仙来了。”落花转身寻了张椅子,在夜里欢的旁边坐下。
夜里欢没有说话,不喜欢坐着的他,现在也坐在一张舒适的敞椅上,埋着头,用力擦拭着手中的一把利刃。
飞鸟拾起玄魂剑,看着床上已经昏迷了几天的人,眸中划过一丝不忍,复又放下了。“为什么一定要让我来做,夜教主?”
“因为你是他的义弟,你有这个责任……帮助他。”夜里欢漠然开了口,手下动作未停。
“帮助?”飞鸟咬破了嘴唇,右手摸上冰冷的剑柄。“唰——”忽的将剑锋对准了那条已经石化的手臂,颤抖、冷汗、甚至是低低地呜咽,在一时间令那把宝剑无从下落。
“不,我做不到!”飞鸟怒吼,将玄魂剑重重地掷了出去。
“当啷!”玄魂剑落地时的脆响,反而惊得飞鸟身子一抖,楞住一刻。终于,他抵抗不住内心的痛苦挣扎,双膝一曲,跪了下来,带着哭音:“我做不到,真的不行,我下不了手,他是我大哥啊……”
收了手中利刃,夜里欢大步上前,俯下冰霜之躯,蓦地拾起了玄魂剑。一句话没说,周围所有人都知道他下一刻要做什么。
飞鸟惊愕地抬头,目不可信地盯着那把覆满冰雪之气的玄魂剑。落花也盯着那把剑,心里对斩臂的一幕竟是些许的期盼着。尽管她没有看到飞鸟的臂膀是怎样为她而断的,但她能多少体会到那份心伤,那份令人感动的心伤。
想到这些感动,落花的热血开始沸腾,忍不住看了飞鸟一眼。看到他那张扭曲的面孔,落花的心里一抽:这样“伤害”他的大哥,一定又伤了他的心吧……为什么,为什么每次总是我在他面前扮演坏人?
“住手!夜教主,我有办法!”飞鸟突然一声大喝,令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
幸好玄魂剑还没有落下,只差一刻。
便在这一刻,飞鸟的手指之间正捏着一枚小小的药丸——七彩的颜色,仿佛把天上的彩虹扯落下来,揉成了一团。
“这是彩霓仙露丸,是医仙的丹药,兴许对大哥有用!”飞鸟的眼神亮了起来,似乎看到了某种希望。这颗药是他受了鞭伤和刀伤以后,大哥送给他止痛的,但他一直都没舍得吃,只因这是大哥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
落花起身,有些焦急地催促:“快,快给杨乐天服下。”
“嗯。”飞鸟点点头,掰开杨乐天的嘴,将彩霓仙露丸塞入他口中,又用手在他喉结处啪啪一点,顿时令药丸顺畅地滑过了他的喉咙。
“这彩霓仙露丸乃是师兄这几年动员了几百号的武林人士,搜集了数十种天下的珍贵药材,为杨乐天专门研制的。”落花踱到杨乐天面前,嗔道:“不知道师兄被什么鬼迷了心窍,牺牲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偏要治好这个……”
想骂人的话还没说出口,被指指点点的人已经站在了门口。没错,医仙来了,刚刚安定下来的局面再次陷入混乱。
“对,我是被鬼迷了心窍。”微生雾跨入殿门,边走边冷冷瞪着落花,“不过,我可担不起……你这样一个恶毒的师妹!”
“我这次是在救人,师兄,你可看清楚了!”落花分辨着,委屈地看了看夜里欢,竟指望起那个冰人能为她说句好话。
然而,夜里欢仿佛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只冷眼旁观。
微生雾冷哼一声,他不屑与落花争辩,而是径自来到塌前,神色凝重地检视着杨乐天。良久,他才发出了低低地一声叹,说出了一句令人绝望的话。
“我也无能为力!”
睫毛微抖,眼皮下的球体左右移动起来,仿佛听到了医仙的话,床榻上的人竟是突然睁开了双眼。
“琳……儿……”
有气无力的呼唤,令他的妻子一头扑了过来。然而,当琳儿正要抓住丈夫的时候,却被微生雾一臂拦住,“琳儿,不要靠得太近,一旦沾上那些黑血,你将会和他一样。”
杨乐天一听这话,眼睛又绝望地闭上了,嘴里叨念:“快走,琳儿,快走,离开我……”
“乐天……”
“你们刚才给他吃了什么?”微生雾忽然抬头望向众人。
“彩霓仙露丸。”夜里欢道。
“难怪他会醒来,看样子这药对此蛊毒还有一定作用。”微生雾从布包中又掏出了一颗彩霓仙露丸,递给琳儿,“两个时辰之后,再喂他吃下一颗。”
“喏。”琳儿点头,忧心忡忡地看向丈夫。她没有想到,几日不见,她的丈夫竟像变了一个人,或深或浅的黑斑已像毛毛虫似的爬上了那张俊美的脸。不,那张脸已不再俊美,简直就是丑陋、可怖。
但琳儿依然爱他,因为一旦爱上了一个人,便不会在乎他的容貌。
看见琳儿眼中的泪水,微生雾温和地劝道:“走吧,琳儿,杨乐天吃了那药需要静心休息,你也快去睡上一会儿吧。”
人是被微生雾硬拉走了,不仅是琳儿,青龙殿内的所有人在一瞬间都走了,只留下了那个深中蛊毒的人。
杨乐天一个人孤独地等待着死亡……
青龙殿内,静得出奇,静得连一只苍蝇飞过的声音听起来都像是一只马蜂发出的。
在房梁上,的确聚集着一群“苍蝇”,它们的体型是普通苍蝇的两倍,口器上有一支长长的针,中空。
听到一声号令,那群“苍蝇”起飞了,便像是一群蝗虫,从殿顶铺天盖地俯冲而下,正是冲着床上的人扑了过来。
赶走了几只真正的苍蝇,它们开始贪婪地吸食起杨乐天指尖的黑血。当淌出的黑血吸食殆尽,它们便把口器上一支支尖利的针扎入那条石化了的手臂,以继续满足它们的口欲。这些“苍蝇”仿佛永远都不知道饱,直到一口鲜红的血浆堵住了它们的针头,才对眼前的美食失去了兴趣。
黑压压的一片,如一团黑云在青龙殿内飘动,它们用小小的头撞破了窗纸,冲出了大殿。梁上的人欣慰地笑了,这些“苍蝇”已经不能要了,那么就放走它们吧……
红晕和温暖再次浮上了杨乐天的面颊,那些恶心的黑斑和指尖的黑血,通通不见了。在鬼门关走过一圈后,这个九死一生的人又迎来了光明。
手指突然收拢,思维开始混乱:“伏魔刀……要为义弟拿回那把刀!”
第九卷 西域大漠狂沙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