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让道,请勿远送!”
寒风中,一张雪白的布条高高的悬挂在阴平桥的树丫上随风起舞,八个弄墨张狂的大字,无声无息的陈列于天地之间,那“嗦嗦”的响动就仿佛恶毒的谩笑,冰冷而且无情的见证着风雨军的挫败。
“气煞我也!”
匆匆赶回阴平桥的洛信不由狂吼一声,手中的铁枪顺势击向了身边的大树,一阵轰然的巨响过后,大树摇晃不止,树叶“唰唰”的纷纷落下。
根据风雨的部署,赤狮军统领洛信的任务便是统率一支奇兵经汉中绕道,抢占夏州、巴蜀和汉中三地的枢纽重地阴平桥,以切断梅文俊的退路以及防止他和汉中等地皇甫世家的残军相互呼应。
用兵的开始非常顺利,也正因为这样的顺利却埋下了灾难的伏笔。
作为风雨军的建军元老,洛信的资历之老,在风雨军中少有人能及,而且火爆的脾气和直爽的性格让全军上下无人敢于正面交锋却又对他产生不了太大的仇恨,此外和火爆脾气、直爽性格相得益彰的勇猛,则为他带来了不少赫赫战功。
总之,这是一个曾经在战斗中眼睛中箭便拔下来活活生吞下去,然后继续作战的猛将,是一个如果展开进攻,至少在短时间内无人能够抵挡的家伙。
不过相对于如此突出的优点,缺点也同样彰著。
独断专行、用兵缺少韧性和灵活,有时候一味的突现自己的勇猛,而忘却了身为主帅的责任,以至于鲁莽而引起的挫折并不比他所获取的成功少。
如今,正是这样一位将领,负责迂回包抄,抢占了夏州联军的退路——阴平桥,并且驻扎当地准备坚守。然而,习惯了在战场上勇往直前的猛将,显然对于这个任务一点都不感兴趣,驱走驻守在阴平桥的敌军也根本无法满足他对于战场厮杀的渴望。
因此当梅文俊统率的联军出现在阴平桥之后并没有如预期的那般展开强攻,而是引兵北去,似乎要返身和风雨军的追兵决战的时候,判断战场将在阴平桥以北展开的赤狮军统领坐不住了,不顾风雨之前的严令和部下的劝阻,仓促率军开过阴平桥北上追击,希望能够赶上激烈的战斗。
却没有料到这一切都不过是梅文俊的计谋。
当佯装北上的部队甩开了风雨军的追兵之后,联军的主力早就跨越阴平桥,撤往巴蜀的门户——剑阁。
更为气人的是,梅文俊在阴平桥的桥头上留下了这八个字,就如同八柄利剑,无情而且犀利的直击着洛信的自尊。
“儿郎们,跟我杀!”
赤狮军的统领因为愤怒而出离了理智,独目圆睁分外狰狞,追杀这批卑鄙的敌人,已经成为他眼下唯一的念头。
“洛将军,阴平道路险恶崎岖,梅文俊又是久经沙场的名将,此刻我军孤军深入的话,恐怕不妥吧!”
身为参军的桓炎忍不住紧赶几步和洛信并驾齐驱,小心的劝解道。
大约二十上下的年轻人,来自于风雨的长史部——这是一个汇集了风雨军优秀的年轻军官,追随主帅左右,作为重点培养和储备的部门——此次被调来担当洛信的副手,一则是风雨想让这批优秀的军官更多的参与实战而非一味的纸上谈兵,二则也是多少担心洛信的火爆脾气会坏事。
只是,无论在风雨军中的资历,还是职位权力,以及经验经历,两者之间实在相差太多,因此年轻参军的谏言并没有得到主将的认同,就如同先前洛信不顾劝阻放弃阴平桥擅自出击一样,此次赤狮军的统领依旧毫不犹豫的决定南下。
“用咱们手中的刀枪让这些只懂得阴谋诡计的家伙知道什么叫做军人的勇武吧,胜利的女神从来都喜欢勇敢的男人!”
洛信的话虽然粗俗,倒是正合他一贯的作风,在那些整天刀口上舔血的士兵中颇有市场,因此简短的动员很快掀起了战斗的狂热——就这一点而言,洛信有洛信自己独特的魅力——以至于深受主将个性影响的战士们,并没有将即将到来的战斗以及自己所要追击的敌人放在心上。
尽管就数量而言,己方在兵力上处于劣势,然而习惯了在主帅风雨的指挥下屡屡创造以少胜多奇迹的风雨军,对此从来就没有任何的心怵。而且看起来,似乎胜利的天平也正倾向于风雨军,因为从夏州狼狈撤退的敌人,都是这两个月以来在风雨军天马行空一般的连续打击之下遭受重创的败军残部,如今又是被迫的仓皇后退,显然和刚刚获取了大捷而士气如虹的风雨军不在一个档次上。
只可惜,从阴平到剑阁的地形为战局投下了恼人的变数。
面对崇山峻岭、崎岖险阻的道路,洛信很快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追上敌人,更不要说将麾下这些沙场的老兵展开,布成堂堂之阵,利用己方战斗力和战斗素质的优势,发动正面的雷霆攻击了。
事实上,这些道路极为狭窄,有些地方甚至只能够容得一人侧身通过,挑担的人都无法换肩,战马更是寸步难行,因而在当地素有“左担道、右担道”的称呼。
于是,求战yu望强烈的风雨军,不得不将战马留在了后方步行前进,将充沛的精力消耗在了艰难的行军之上,同时还得面对时不时窜出的敌军小股骚扰部队的袭击,更加增添了军队的疲劳和厌倦,也更让洛信感觉到了烦躁不安。
因此,经过了整整一天的追击,当傍晚时分洛信终于看到前方略显平缓开阔的地带正整齐的部署着敌人的方阵时,莽撞的猛将不但没有惊慌,反而从心底里喜出望外,当下便率先抢出,指挥着部下杀过去,同时则发出一道震耳欲聋的怒吼: “梅文俊,快出来授死!”
“嗖嗖嗖!”
眼见洛信率领着风雨军就要冲杀到跟前,密集的箭矢从联军的阵营中不慌不忙的发出,如同飞舞的蝗虫一般遮蔽了天空,在飞射中划出了美丽的弧,然后落在了冲锋的人群之中,引发了受伤的惨叫和倒地的悲鸣,顿时将青山绿水的天地便做了血腥死亡的屠场。
“杀啊!”
跟随在赤狮军统领身后的,是几经奋战的风雨军战士,对于胜利的信心让他们毫无畏惧敌人的弓箭刀枪,唯一的信念便是杀散敌人、争取胜利,用敌人被斩获的头颅,换取自己的荣誉和前途。
不断有人倒地,不断有人受伤,然而冲锋的速度却半点都没有减缓,冲锋的人群也依旧前赴后继没有中断。
疆场纵横的经历,让这些优秀的老兵根本已经对于恐惧麻木,也学会了如何面对死亡的威胁;严明的纪律和荣誉的重视,让他们不屑将背部面对敌人,更拒绝选择后退;丰富的作战经验,让他们懂得巧妙的躲避弓箭的落点,还有受伤之后如何避免跌倒被己方踩踏。
猫腰,弓身,尽可能将手中的盾牌掩护着自己身体的要害,快速的奔驰缩短被敌人远程攻击的时间,骁勇的风雨军很快便杀到了联军的阵前。
迎接风雨军的,却是整齐严密的长矛。
一排又一排的长矛错落有致的展开,利用兵器长的优势,逐步的逼向了主要手持短兵器的风雨军前锋,距离的差异令风雨军战士根本无法展开个人的武艺,手中的大刀唯有徒劳的隔挡敌人的长矛,却不能够对联军产生致命的威胁。
纵然有灵活勇敢的战士,机警的掩杀近前,却又遇到了联军的刀牌手——盾牌保护着战士的身体,大刀无情的斩杀敌人,吼间发出短促低沉的喊杀,身形在山地有限的空间机动的腾挪翻滚,鲜血洒落到了大地,生与死在瞬间决定。
“幽州燕无敌在此!”
一个高达九尺铁塔一般的汉子大吼着迎住了洛信,手持着一对重达一百三十斤的流星大铁锤,舞得如臂指使,无人能及左右,稍有不慎沾到一点的,便唯有下落奈何桥,等候着十殿阎王对于人生的从头审判。
“好,痛快!凉城没有胜负的战斗就在这里来个了结!”
好战的洛信毫不畏惧的接受挑战,沉重的铁枪猛烈的撞击庞大的铁锤,火星四溅、震耳欲聋。
对于燕无敌他并不谋生,这个传说中曾经以一人之力单手举起铜打的丹炉,以赤手空拳撕裂一头东北长白山的猛虎的男人,号称燕字世家第一勇士,在燕家军和风雨军的凉城决战之际,双方便有过力量与力量的硬撼,激战多时也没有分出胜负。
如今,势均力敌的对手在战场重逢,让好战的赤狮军统领顿时精神打振,战斗的yu望瞬间提升到了顶点,一时间两个力大无穷的怪物便开始了新一轮的力量对决,端的是飞沙走石、风云变幻,只杀得天昏地暗。
大战正酣的洛信,却没有发觉前方的联军人数似乎并不很多,而自己的侧翼和后路的不远之处,却出现了敌人运动的痕迹。
“火!”
“大火!”
伴随着凄惨的叫声,一支支燃烧着箭矢从四面八方出现,落在了山岭之间,顿时迅速的蔓延,炽热的火焰将树枝燃烧的“吱吱”作响,不幸身上燃着的倒霉鬼,更是变作了浑身冒着火焰的人形怪物,在绝望的嚎叫中徒劳无力的进行着垂死挣扎。
正全力以赴突击的风雨军,突然发现自己被团团的大火给包围住了,大火的外围则是严阵以待的敌人。
漫天的大火很快映红了天空的晚霞,让原本已经开始拉上灰暗帘幕的天空渐渐变作了异样的血红。
狭窄的山岭之间,到处都是烈火的海洋,无法回避的风雨军战士在面对联军四面突击的同时,还不得不首先解决熊熊烈火的威胁。
“中计了!”
“完蛋了!”
对于身处绝境的认识,以及全军无法接受统帅指挥的混乱,使得即便是铁铸一般的军队也开始出现了动摇,求生的渴望让许多战士开始自行其是,在基层军官的带领下,选择了自发的突围。
“卑鄙无耻!”
信奉军人就应该正面击倒敌人的洛信,此刻也终于发觉了不妙,然而愤怒以及企图挽回败局的渴望,让他兀自死战不退,在摆脱了大概有同样的观念而无心在这样不公平的情况下击败对手的燕无敌之后,风雨军的猛将不但没有丝毫考虑撤退,反而集合了身边的部下,发起了更为猛烈的攻击。
这样的进攻在短时间内取得了惊人的效果。
自觉没有了退路的风雨军爆发出了超越极限的战斗力,如同受伤的猛虎势不可挡;而没有料到对手居然在这样的情况下还不退反进的联军,被洛信攻了一个措手不及,认为己方胜局已定的战士自然不愿意进行一命换一命的愚蠢交易,理所当然的选择了后退,以至于正面的方阵一时间出现了崩溃的痕迹。
“给我杀!胜利属于勇者!”
杀得性起的洛信大声咆哮。只见独眼怒睁,犹如修罗一般的令人胆寒,浑身浴血的躯体散发着死亡的震慑,舞动的铁枪将攻击的范围扩展到了五尺之内,所到之处狂风横扫,无人能挡,无论敌我只要不小心擦了一下,绝对一命呜呼,回天乏术,即便是己方的战友,也不得不谨慎的远离,不敢靠近。
爆发了生命潜力的赤狮军统领就这样独自一人杀入阵中,如入无人之地,甚至刚才还与之旗鼓相当的对手燕家军的第一勇士燕无敌,也在仓促的应战中不慎受伤败下阵来,其他的士兵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进攻的风雨军见机紧随在勇猛的主将身后,迅速的抢zhan有利的地形,填补了联军撤退的位置,继而对正面的敌人进行了纵横切割的手术,竟然一举冲散了正面严阵以待的敌阵,眼看便要将联军原先缜密的包围圈击破,顿时给联军造成了极大的麻烦,原本四面合围的部队不得不分出兵马前来支援,从而缓解了风雨军其他方向的压力。
只可惜这样猛烈的攻击终究不能够维持太久。
一柄剑。
一柄泛着蓝光的宝剑。
伴随着令树木都为止颤栗的巨大震动声,宝剑如同天降,挡住了铁枪的横扫千军,也挡住了如同狂牛一般横冲直撞的洛信。
当挥舞着残天剑的梅文俊出现在洛信面前的时候,洛信的发狂受到了遏制,风雨军的猛攻也随之就此终结。
剑,饮下无数英雄豪杰生命之血的利剑,在几番剧烈的交锋后,削铁如泥般的切断了早前因为和燕无敌对抗而已经有些弯曲变形的铁枪,顺势也一剑刺入了洛信的体内,让洛信这个犹如凶神转世的家伙终于支撑不住,重伤倒地。
“久闻梅大将军爱兵如子,果然名不虚传!”
始终在一边旁观,静候着洛信自己力竭然后再伺机出击的燕耳苦笑着摇了摇头,对于梅文俊竟然为了减少部下的伤亡而不惜身犯险境的行为,既有些敬佩,同时却也不以为然。
不过,经验丰富的他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在悠悠的号角声和震天的擂鼓轰鸣中,联军重新摆开了队形,稳住了阵势,顿时让原本似乎已经土崩瓦解的正面阵营奇迹般的重新粘合,败退的部队不停从两旁撤下来又汇聚到了正面,令正面的抵抗层层叠叠,延绵不绝,给人一种似乎无穷无尽的感觉。
其余各路侧翼合围的部队,则继续扎稳脚跟,一边阻止着风雨军的灭火,一边则不停的发射冷箭,阻挠着风雨军朝四面突围的企图。
“保护洛将军撤退!”
当洛信被梅文俊击成重伤昏迷之后,风雨军的命运就被彻底注定,唯有身为参军的桓炎尚未气馁和放弃,一边派人拼死将昏迷的洛信抢出来,一边则收集残余的部队,借助着夜色和丛林,躲避联军的收缩,开始寻机突围。
“你们逃不出去了!”
略带着稚嫩的声音在桓炎身边响起,却是一个十来岁的女孩。
“少废话!”
心情大为恶劣的军官,怒喝了一声,随即让人将女孩的嘴巴睹上。
这个女孩是刚才洛信犹如狂化了一般对联军正面进攻的时候顺手而来的战俘,桓炎并不知道眼前的女孩竟然是被称作女神童、自作聪明的观战却因为风雨军刚才出乎意料且成功的攻击而不幸深陷囫囵的皇甫世家小郡主,他只是出于直觉,感到在这样的大战时刻,这么一个被众多护卫环绕的小孩子,应该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因此特意派人看好。
然而在如今面临生死悬于一发的危险境地,年轻的参军丝毫没有善待以期立功的盘算,他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如何逃出生天之上。
早在洛信倒地的那一刻,大规模有组织的战斗便迅速宣告结束,群龙无首的风雨军除了小部分继续零星的反抗和战斗之外,其余的人马则开始寻思着如何躲避联军的搜查,期望在兵败如山倒的战场之上寻求活命的机会,幸好,由于战斗开始在黄昏,所以夜幕的降临给了风雨军战士重要的生存机会。借助复杂的地形以及夜晚的黑暗,战斗经验丰富、训练有素的风雨军战士,在明白大势已去之后,立刻就近组成了一支支的小部队分散开来,从而在联军急于赶赴剑阁因此并没有仔细打扫战场的情况下得以幸存。
这是一个令人倍觉讽刺的结果——因为丛林和山路而影响战斗力发挥的风雨军,最终还是借助了崎岖艰难的山路和茂密复杂的丛林,方才没有全军覆没。
只不过,在沉沉的夜色以及零星的火光之下,数以万计的风雨军战士从此长眠于他乡,风雨三路合围的战略大计也宣告彻底破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