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月份交替的圣京城,开始了干热的夏季。历代帝王将相们的大兴土木和纷争频仍的战乱,令原本绿水青山的富饶之地逐渐出现了荒芜的趋向,干旱的土壤几乎可以生烟,稀少的树阴和绿地加剧了气候的炎热,混浊的空气弥散在京城的上方,饥饿和瘟疫以及水涝灾害的警报也开始出现在奔驰于帝国京都和各地之间的驿站中。
“还真不是一个好年份啊!”
刚刚接掌了帝国宰相的风雨,站立在逍遥山庄的楼宇之上,有些苦笑的自嘲。
虽然这座地处圣京郊外的山庄,此刻早已经被风雨下令征收和修缮,成了自己避暑的私人别墅,站立峰巅纵目远眺,河水波光粼粼,林木郁郁葱葱,楼台亭阁交相辉映,夕阳西下之际,云霞满天,落日余辉给远近山上涂上一片金色;但是无论是山上的习习凉风、绮丽景色还是山庄令人热血沸腾的历史,此刻都无法纾解风雨,帝国第一权雄心头的烦躁。
“欺人太甚!”
四个深深嵌入大理石柱之间的大字,此刻正赫然映入风雨的眼帘,龙飞凤舞,仿佛宣泄着无穷的愤怒,无形中也平添了气氛的压抑。
没有人知道帝国宰相和武林仙子之间密谈的详情,如今被广为流传的,只是受到了冷遇的天池剑宗传人,被约上号称武林胜地的逍遥山庄之后不久,便愤而用强悍的剑气留下着狰狞的四字离去,随后风雨便断然下令征收逍遥山庄为自己的私产,武林和朝廷的关系也由此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事实上这段日子以来,对于圣龙帝国,尤其是风雨来说,绝对算得上是多事之秋。
除了凉州和天池剑宗为首的江湖武林之间的关系,也随着前来求见的袁紫烟不满风雨的冷遇拂袖离去而下降到了冰点之外;要求严惩杀害前河北总督燕南天凶手的呼声,在朝野内外愈来愈高,甚至成为了执政议会每一次必然激烈争论的焦点;而更为让风雨忧虑的,则莫过于部署在京畿至河北一线的二十万燕家军——出乎风雨的意料,张兆对自己命令的抵制格外强烈,阳奉阴违的让先行南下的部队一个月才走了六十里,其余的部队则说什么都不肯挪窝,而且几乎是一天一份抗议和请愿的奏折,眼看就要到了哗变的边缘。
所有的一切,似乎都给人一种强烈的暗示——在战争方面表现出近乎于神话才能的风雨,在看不见硝烟的政坛,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弱智,四面树敌,固执己见,即便连老天都不再相助,炎热天气带来的各种异相和灾祸,更是给立足未稳的风雨政权带来了雪上加霜的打击。
“哼,天还没塌下来呢,有人就已经沉不住气了!”
想到这些,风雨的嘴角边不由泛起了一丝带着浓浓杀气的冷笑。
“主公,高凤阳大人求见!”
正当风雨沉思之际,随军长史金岑小心翼翼的进来禀告道。
“让他过来!”
风雨挥手之间,便看见那个肥肥的胖子在挥汗如雨中一遛小跑而来。
“高凤阳,你好大的胆子!”
风雨军的财神爷刚刚进来尚未来得及擦汗,便听见凉国公的一声断喝:
“我让你支援血衣卫紫薇垣总管余焯百万银票以便其策反燕家军将领,为何你迟迟不肯执行,难道是想反了不成?”
“主公,属下也很困难啊!如今,江南的漕帮、排教,中原的马帮、盐帮以及各大行会联手组织了旨在垄断南北运输的水陆联合会,已经和我们陶朱钱庄控制下的运输行业产生了激烈的利益冲突;此外各地也陆续出现加银票挤兑的风潮,虽然在血衣卫的相助下,陶朱钱庄及早应对,避免了伤及元气,但是对于钱庄的声誉和各项业务的发展都产生了十分负面的影响;如今武林不少门派汇聚江南,我们的分号和与我们位盟的商行都非常害怕这些武林人物会进行暗中的捣乱;更为重要的是,很多商贾们不满风雨军和天池剑宗的这一场争斗,纷纷出面希望阻止以免自己被秧及池鱼,对于陶朱钱庄也形成了很大的压力,因此属下实在没有这么多钱财交给余大人了!”
由于受到了惊吓,脸上的横肉连续抖动了几下,高凤阳哭丧着脸汇报道。
这些时日财政上的损失,显然让他感到了心头的肉痛,以至于虽然害怕风雨的责骂,却依旧死死的坚持着维系自己兜里的钱财。
蠢才!
看着高凤阳怕死却又贪婪的目光,风雨有些失望的暗自摇了摇头。高凤阳敛财的本领还真是不小,但是太过于贪婪的商人本色注定了他无法领会自己的战略意图。所以在风雨面前的高凤阳,始终都没有变,还是那个在伦玉关被抓住之后连性命安全都尚未确保,便已经开始为了钱财而讨价还价的奸商。
当然,不可否认,高凤阳对于风雨军的重要性是无法估量的,无论是对外的征战,还是对内的震慑,无不需要高大总管源源不断的财政支持,为此,风雨只好按下了心头的怒火,循循善诱的说道:
“凤阳,你又何必紧张?天池剑宗发动了反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情啊!你要知道,对于朝廷来说,自然希望所有有才华的人都能够为朝廷效力,集合整个神州的力量方才能够维系和发展帝国的国力,而侠以武犯禁,虽然从某种程度上似乎能够锄强扶弱、替天行道,但是从根本上却是在颠覆整个帝国的法律和秩序,鼓励人们寻求秩序之外的方式来实现自我的目标保护自我的利益,就长远来说,实在是有百害而无一利!不,这是不能够允许的,一个帝国不能够允许两个帝王,一个朝廷不能够允许两种法律!
“问题是,他们也都是圣龙的子民,其中不乏热血的男儿,每每国家社稷危难之际,更是有不少屠狗之辈慷慨奔赴国难,即便在太平盛世,也往往有英雄豪杰来整治那贪官污吏,为百姓们伸张正义,这样的人才如果用武力加以镇压,实在是圣龙的损失,神州的损失,所以像如今这样,动用经济的力量,既可以从根本上动摇这些门派帮会生存的基础,又避免了同室操戈、自相残杀,此乃国家大事,关乎长远,对于社稷黎民对于生计民生都是大有好处,又何必在乎那些只看到眼前利益的商人们的暂时抱怨呢?”
“是……,可是……,这个……”
高凤阳不顾额头滑落的汗珠,偷眼观察着风雨的脸色。
从某种程度上讲,风雨便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因为,高凤阳一手创建的陶朱钱庄,如今正是风雨军和天池剑宗之间战争的受害者,而战争的挑起便是这位位高权重的帝国宰相凉国公大人。
作为一个商人,高凤阳无法理解风雨为何要和天池剑宗产生如此的对立,自然更听不懂风雨的这一番大道理,本着和气生财宗旨的他更希望看到双方的合作发财。
可惜事与愿违,如果说风雨针对江湖武林的法令,成为了挑起战争的导火线;那么紧接着袁紫烟求见风雨受到冷待之后愤然离去时留下的“欺人太甚”四字则绝对成了宣战的檄文,由此引发的则是天池剑宗主导之下的对风雨军财政的猛烈袭击。
所以这一次,高凤阳前来实在是有心为此而责难风雨,不过真的见到了权倾天下的帝国宰相,长期形成的畏惧却又让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哈哈,风物长宜放眼量!凤阳你可莫要斤斤计较于一时的得失!”
洞悉着奸商的内心,风雨不以为忤的笑着安慰道:
“敌人的可怕并不在于他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而在于你无法知晓他的真实实力!男的这次天池剑宗全力以赴的反击,不正是一次摸透对方的好机会吗?”
“主公的意思……”
从风雨的话中似乎捕捉到了一丝光明的契机,高凤阳的眼睛一亮,满脸堆着笑容如同哈巴狗一般讨好的注视着风雨。毕竟如果风雨真的要下定决心和天池剑宗彻底决裂,那么得到风雨军全力支持的陶朱钱庄在接下来的商战中所能够获取的利益那是绝对无法估量的,从这个角度看,前一段时间那些武林门派所支持的商家对自己的反击,也就变成了一件大大的好事情。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风雨莫测高深的回避了高凤阳灼热的目光,不置可否的说道:
“既然陶朱钱庄没有大伤元气,那么你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包括血衣卫在内的风雨军所有政治军事情报财政力量都会坚决的支持你,这一次假银票的事件及时发现,不就是一个明证吗?虽然战争会持续很久,虽然过程将会非常艰难,但是我们的收获也将会十分巨大,不要把眼光紧紧的盯在区区一个中原,也不要总是想着眼前的对手,你,高凤阳将主导一个伴随着帝国的势力扩张而渗透到整个天下的商业王国,这难道不是一个十分荣耀而且绝对值得耗费毕生精力去追求的目标吗?”
“是!”
高凤阳肥肥的脑袋显然被风雨的跳跃性思维给搅乱,那美好的憧憬让他十分心动,不过商人重利的本性却还是让他没有忘记牵挂眼前的麻烦,这个矛盾导致了风雨军财政总管的思维严重紊乱,一时之间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不过,风雨此刻也无暇再对高凤阳多作解释,因为只见金岑行色匆匆的进来,附在风雨的耳朵低声说了几句,足以令全天下山河震动的帝国宰相顿时动容,向随军长史微微颔了颔首,在后者会意的退出之后,方才有些倦怠得对自己的财政总管继续说道:
“好了,你先退下吧!对于天池剑宗的活动,可以适当的加以反击,但是暂时不要急着进行太大的行动,你现在主要的任务便是着同时通过战争债券和战争股票的发行,联合各行省的商人,大力支持本相的行动。自古以来金钱和权力永远都是不可分割的孪生兄弟,只要风雨军蓬勃向上的发展,便自然有你高凤阳在商场上纵横驰骋的方便,否则唇亡齿寒,你便有天大的财富,难道就不怕怀璧其罪的危险吗?”
最后一句,风雨的话中分明隐含着前景的诱惑和危机的震慑两重含义,听得高凤阳心中一紧,赶紧答道:
“是!”
说着,胖胖的财政总管便恭身后退,善于察言观色的他,瞧出了如今风雨必定是碰到了什么极为重大的事情,显然已经没有兴趣再和自己讨论财政方面的事务,为此自然不会自讨没趣——反正受商贾们的委托游说风雨和天池剑宗和好的企图现在看来显然已经没有可能,自觉先机尽丧的高凤阳理智的做出了放弃,倒是风雨关于“通过战争债券和战争股票来联合各行省商人”的指示,让贪婪的家伙脑海中灵光闪现,一个前所未有的大胆点子就这样诞生出来。
于是,唯利是图的商人立刻开始盘算起自己突然想到的这个绝妙主意,此刻的他当然没有料想到自己即将展开的行动将会给风雨军乃至整个圣龙帝国的未来带来怎样巨大的影响,但是诱人的利益前景却已经让胖胖的财政总管心动不已,满脑子都被自己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所占据,以至于连等候门口的金岑和魏廖在自己走出后立刻神色匆匆进去的事情也自动的忽略而过。
“哦,哈桑找到了?”
魏廖带来的消息显然让风雨大为激动。
“不错,属下请卓诗姑娘在京城开设的卓家老店,果然引来了哈桑大师,并顺着哈桑大师的行迹寻到了颜如玉姑娘!”
魏廖面无表情的说道。
当初,还是因为云明月和哈桑在众目睽睽之下于观佛塔塔顶神秘失踪,所以万般无奈之下请来了擅长酿酒的卓诗,原本也是病急乱投医,却没想到真的能够因此而找到哈桑这个大酒虫,倒也算是一桩意外的收获。
“好,太好了!”
对此,心情大好的风雨,也无暇恼怒来自炙大陆的哈桑竟然有时间饮酒却不来见自己,当下连声的赞了血衣卫统领一通,便急忙询问道:
“那哈桑大师和颜姑娘现在可好?他们对于燕南天遇刺案,有什么说法吗?”
说着,风雨有些焦急的望着自己的部下。
毕竟,燕南天遇刺一案,透着太多的蹊跷,而如今除了锒铛下狱、神智不清的云明月之外,唯一能够述说当日发生之事的,便只有哈桑和颜如玉了,因此两人的出现无疑令这个案件峰回路转,对于正被此案而受到执政议会和朝野上下质疑的风雨来说,也绝对是一件天大的喜讯。
“……,如今颜如玉小姐受了极重的内伤,根本无法述说案发时的经历!至于哈桑大师,可能是由于言语的不通,他的述说对于破案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帮助!”
面对着风雨的催问,一向都有什么说什么的魏廖,此刻也略略犹豫了一下,方才如实回答道。
“什么?”
风雨颇为恼怒的皱了皱眉。
魏廖的回答显然让他大为失望,而且是在极度希望的情况下产生的心情的急转直下。
万万没有想到,好不容易看到一线曙光了,却面临如此的结果,心情顿时大坏的帝国宰相,没有好气的问道:
“那么,这个哈桑究竟说了些什么?”
“这个……”
魏廖的脸上浮现出奇怪的神色,喏诺了半天答道:
“哈桑大师似乎有什么顾忌,因此陈述常常顾左右而言他,难得说出来的东西也太过于鬼怪离奇,令人难以置信,实在不太好复述,属下已经将哈桑大师请来了,不如主公亲自询问吧!”
“快让他过来!”
风雨呆了一呆,只好无奈的说道。对于哈桑这个莫名其妙的老头,他也早就有所领教其疯癫之处,只不过这件事情终究牵扯到自己的权位,还有云明月的性命,虽然心中已经预料到此次多半没有什么太大的帮助,却还是忍不住要亲自见一见来自炙大陆的黑巫师。
“是!”
魏廖望了一眼风雨,和金岑一起悄然的退下。
一时之间,偌大的楼宇空荡无人。
这座昔日游离于帝国的王法朝纲之外、和圣龙的皇帝们共同主宰着神州的地下君王的行宫,华丽中透着肃杀的冷然。
眼望着一片寂静的逍遥山庄,风雨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云明月的身影来。
那个从云济的身后蹦出满怀着好奇和崇拜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表妹,那个在山下的烟波亭内晃荡着双脚的可爱女孩,那个在这里和自己同生共死一起发挥出凤舞九天神奇威力的云家少女,她的一笑一颦,一言一行,曾经的往事种种,此时此刻竟然是如此清晰的映射在了风雨的心中。
“我欲乘风东去也,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风雨轻轻的漫吟着,负手于琼楼玉宇的高处,一丝微风拂过,在身上泛起些微的寒意中,这才索然的发现自己在拚力拥有如此高位的同时,其实真的失去了很多很多。
昔日里,那个巧笑倩盼、敢爱敢恨的少女,如今正以为自己而成为残酷的权力斗争的牺牲品,深陷囫囵神智迷离,自己妄称天下第一强者,空自拥有百万甲兵,却被大局所困,眼睁睁的瞧着佳人受苦,实在愧煞!
“明月,你放心,纵然要付出很大的代价,风雨也一定将你救出!”
年轻的帝国宰相心中暗暗立誓。